《结劫》琉雾

9、第八章 对弈

　　疼痛让还处在茫然意识中的我彻底清醒，怒火腾地烧上脑门。
　　“放肆！”我弹起一脚朝他踢去，少年身体伶俐地腾空翻起，落到不远处的圆桌上。
　　这头怎么都教不好的混账孽畜！
　　我翻身而起。不用想也知道，这头畜牲定是趁我睡着，偷偷从我的衣袖里逃出来的。
　　睡梦被打扰让我心情极度恶劣，于是反手就朝他隔空扇去一掌。少年不防，脸颊挨上这一下，白白的肌肤上立马浮现鲜明的五指印。
　　少年捂住脸颊，瞪起圆圆的黑色眼睛，指着我，脸颊涨成猪肝色：“你打老子？！你他妈又打老子！”
　　“打的就是你。”我头微扬，将苍华鄙夷的眼神学的惟妙惟肖。南极仙翁送的这头仙鹤，真是讨打至极。
　　“操！看老子不弄死你！”少年怒吼，精瘦的胸脯一起一伏。他抽出腰间的皮鞭，满腔怒火地朝我甩来。
　　“相同的招数对我没用。”我一把抓住皮鞭，手一扬，鞭子反甩回去。
　　少年精明地立马扔掉皮鞭，才没有被皮鞭反噬。他怒瞪我一眼，竟旋身破窗而出。
　　“想跑？”我哪里能让他在苍华的宫殿里乱跑，要是被苍华抓住，别说他小命不保，只怕还会殃及到我。想着，我便御风追出房门。
　　寻着少年身上那股仙鹤气息，我追到一处池水边。此处绿树环绕，水雾袅袅，池子里的水灵动的像女人哭泣的眼。
　　我落在水池边，掐指搜寻仙鹤少年。
　　仙池里的水约莫是有灵气的，扰乱了少年的气息，竟让我一时找不到他。
　　刚有点头绪，忽听一嚣张尖锐的笑声。还没回神，腹部一痛，白鹤少年一脚踢上我肚子，这一脚力气之大，将我直直踹飞出去，“扑通”一声落进池水里。
　　偷袭成功的白衣少年稳稳落在地上，高傲地扬眉，好不得意：“笨、蛋！中了我圈套的笨蛋道士！”
　　“咳、咳！”我半个身子全没在池子里，呛了好几口水，浑身湿透，水珠从发梢滴下划过眼睛，使我只能半睁着眼怒骂他，“孽畜，你过来！咳，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过来？！”他满脸不屑，“你当老子是傻子么，过去送……”话音忽然顿住，少年的目光落在我声后，神色立马变得惊恐难看。
　　我疑惑回头，就见一裸露着胸膛的男子站在我身后，长身玉立。男子约莫二十出头，黑中透紫的发丝瀑布般倾泻而下，漂浮在水面上。水珠从他额前的发梢滴落，顺着他莹白的脸，在削尖的下巴处汇集成水滴，“啪嗒”掉进水里。他的眼是葡萄一样的紫，微微眯着，狭长而冰冷。这位美得惊人的男子似乎是在仙池里沐浴修炼，他只穿了一条里裤，挺拔的上半身裸露在外，胸膛粘着水渍，点点闪光。
　　我当场愣住，而白鹤少年就跟见了猫的老鼠，浑身警戒起来。
　　男子懒懒瞥一眼少年，目光又落在我身上，冷得让我像置身冰窖。他启唇，声音也是透着寒意的，他问我：“好玩吗？”停一停，又说，“你打扰我修炼了，崇光。”
　　他这一声“崇光”叫得不轻不缓不重不急，却使我鸡皮疙瘩一层层泛起，脊背阵阵发寒，我不确定地叫他：“苍华……天尊？”
　　标志性的紫色眼睛，纵观天界，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之媲美的紫了。
　　他没有回答我，看了我一会儿，就径自走到池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个婢女，恭恭谨谨地捧着一袭紫袍站在池边。男子扯过紫袍，披在身上。
　　他回身，在我跟白鹤少年的脸上来回逡巡，皱眉问我：“又是那只白鹤？”
　　我还没从震惊中回神，只能呆呆地回答：“啊，是，是……”
　　他眼神不善地盯着白鹤少年：“我只要你来做随侍，可不曾允许你带其他人。”停顿一下，眼神变得鄙夷，“何况是头畜牲。”
　　白鹤少年闻言，面带愤怒，跳到远处一块礁石上，对男子龇牙咧嘴。一副又怕又恨的模样。
　　我算是确定了，眼前俊美无俦的男子正是那位砸进我宫里，豆丁大的小鬼——苍华。难怪白鹤那么怕他。
　　只是一两日不见，苍华竟恢复真身，长成成年男子模样。
　　我对他作揖道：“天尊恕罪，白鹤是小仙的坐骑，故将他一起带进天宫来。”
　　苍华还没开口，少年就不要命地嚷嚷：“谁他妈要当你个臭道士的坐骑，想都别想……”话刚喊道一半，就被苍华冷冷一眼瞪回去。
　　我忙悄悄朝他使眼色，让他识相地闭嘴。
　　“把他收回去。”苍华说，“别让我再看见这孽畜。”
　　我连连鞠躬说是。然后转身，扯开宽大的袖口，朝白鹤挤眉弄眼：“回来，白鹤。”乖乖滚回来！要是惹怒天尊，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少年咬着牙，一面害怕于苍华淫威，一面又碍于面子问题。他左右权衡一会儿，终于在苍华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之前，乖乖化成一个白点，飘进我袖子里。
　　我松了口气，孽畜还算是有眼色。
　　刚回身，就见苍华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紫色瞳孔深邃悠远。我刚顺下的气又提起来，忙拘谨地对他作揖：“白鹤年幼无知，冲撞天尊，还请天尊恕罪。”
　　苍华侧开眼睛去看池边一束束粉嫩的荷花，轻轻‘嗯’一声。
　　接下来，便是一片尴尬的沉默。
　　跟苍华待着实在不好受，就在我转着眼珠子想找个由头离开的时候，天尊突然开金口：“听说你棋艺精湛，陪我对弈一局罢。”
　　哪个天杀的告诉您的，您告诉我，看我不捏死他！
　　跟在苍华屁股后面，到了偏殿，殿内竟燃着我最喜爱的涎龙香。早有宫里的仆人在软榻上摆了棋盘和棋盒，棋盘是宝玉雕铸，棋子儿由玛瑙磨就，苍华宫真是金贵到细微处。
　　苍华往我对面随意一坐，右手捻子儿，左手随意搁在扶手上，美得犹如画中人。
　　我一边落棋子，一边端详他的脸。看多了美貌天仙，却不知世上竟有像苍华这样，美得惊心动魄，美得不食人间烟火，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他的亵渎。
　　苍华敲敲棋盘，头都不抬一下：“下棋。”
　　我慌忙垂下眼，一心放在棋局上。
　　苍华说：“你棋艺不错。”
　　我连连谦让：“哪里哪里，天尊才是棋艺惊人。”
　　“这棋艺是你自己琢磨的？”
　　我将棋子放在棋盘上：“不不，小仙的棋艺，原是小仙的师父传授的。”
　　“嗯？”苍华垂着眼睛，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斑驳的阴影。我见他落下黑棋，并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便一边下棋，一边说下去：“小仙的师父棋艺了得，曾经在神仙堆里也是下一手出了名的好棋，小仙的棋艺便是他手把手教会的。”
　　苍华微点头：“你很敬重你师父。”
　　“当然。”我说，“师父，即是师又是父。当年若不是师父将小仙救回峒萃宫，只怕如今小仙还在凡间受苦受难呢。”
　　“你本是凡人……”苍华看我一眼，“可你额上的菱形印记里蕴藏灵气，不是弱骨凡胎能有的。”说罢，他抬起一指，点在我额头的印记上。
　　他指尖冰冷清凉，宛如玉石。
　　我心下微动，忙侧头躲开他的手指，低垂眉目道：“小仙的师父也曾这样说过，只是小仙自懂事起便无父无母，也无从知道自身的身世。”
　　苍华收回手指，捻起棋子儿，说：“这灵力若能好好利用，将会成大器。”
　　我说：“小仙也曾想动用这股灵力，只是无论修炼或是吃灵丹妙药，皆是徒劳。”
　　“总会有法子的。”
　　“嗯……”我看着满盘星罗棋布的棋子儿，有些犹豫不决，苍华竟趁我不注意，吃了我那么多子儿。我咬咬牙，觉得满盘都是他下的套，便踌躇地将棋子落下。
　　苍华将棋子“啪嗒”一声，爽快地落在棋盘上，笃定道：“你输了。”
　　我眼一瞪，不可置信。这么多年了还从未有人下棋能下赢我的！
　　“等等等等！”我忙将方才落下的棋子拾回来，“不算不算，刚才下错了，这一步从来！”
　　“……”
　　我将他的黑棋子也拾起来，塞进他手里：“拿回去拿回去，刚刚不能作数，从来一步。”
　　苍华看看我，又看看手里的棋子。
　　我懒得鸟他，将手里的棋子重新找个位置放好：“来吧，该你了。”
　　苍华顿了顿，才又从新落棋。
　　过了会儿，苍华发话：“你这耍赖的本事，也是你师父教的罢。”
　　我脸一红，小声嘟囔：“才不是耍赖，只是看错了……”
　　“不是耍赖是什么。”苍华说完，一子儿落下，又吃了我数颗棋子儿，他说，“从今天起，你便伺候在我身侧。”
　　“随侍么？”
　　“负责我起居，偶尔同我一块儿下棋便可。”
　　我忙诚惶诚恐地作揖：“是，天尊。”
　　“天尊么……”苍华抬起睫毛看我，“你叫一声苍华让我听听罢。”
　　我道：“小仙不敢小仙不敢。”
　　他眉毛一挑，命令：“叫。”
　　我别别扭扭地扯开嘴：“苍、苍华……”
　　他垂着流光溢彩的紫眸，嘴角弯出一个清浅的笑，淡淡的，仿佛笼着烟沙。不知道如何形容他现在的表情，好似不经意的一笑，却深藏千言万语于其中，让人不自禁想去探索。
　　“以后就这样叫我罢。”
　　“好、好……”我怔忪。
　　难不成尊崇无双的天尊大人比起别人尊称他为‘天尊’，更喜欢别人随口喊他名字么？
　　我一阵恶寒。这不就跟富商痛恨自己太有钱、美人苦恼自己太漂亮一样的作嘛。
　　作，真作。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色暗了。我与苍华的这一局棋始终没分出胜负来。
　　苍华将手里的棋子放回棋盒里，说：“不下了。”而后站起，长身而立。他俯看我一眼，径自步出侧殿大门，他命令道：“过来，伺候我更衣。”
　　我手忙脚乱地将棋子儿收回盒里，匆匆跟上去。
　　苍华的寝宫幽静空旷，摇曳的烛火印在满殿飘扬的紫纱上，影影绰绰。苍华喜静，寝殿里不见半个人影，看样子，势必是要我服侍他就寝了。
　　我见他坦坦荡荡地展开双臂，等我为他更衣，便咽口唾沫，动作笨拙地替他解腰间的结。总觉得两个男人挨那么近，有些怪怪的，便开口扯话题以打破尴尬：“听闻天尊以前是住在蓬莱的。”
　　“嗯。”他眉眼一如往常的低着，一抹从容，一抹淡然，烛光印在他完美无暇的脸上，竟为他冷漠的神色添上些柔和。
　　我低头解他的盘扣，问：“小仙数日前见天尊尚且是孩童模样，天尊在蓬莱也一直是孩童身么？”
　　他停了会儿，说：“不是。”
　　“哦？”我挑眉，奇怪道，“那缘何在天界会变回童子身形？按理说天庭仙气较之蓬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天尊怎会倒退成孩童模样？”
　　“你问太多了。”声音降下好几个调，透着丝丝寒气。我愕然地抬头，就见他目光凌厉地盯着我，“这儿不用你伺候了，出去。”
　　手里还扯着他腰间的绳索，我不明所以地愣住。方才还好好的，为何会突然生气了？
　　他眉头一蹙，寒声：“出去。”
　　我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