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劫》琉雾

10、第九章 凌肆

　　外人常说，苍华天尊的性格阴森古怪且阴晴不定，难伺候的很。对于这些流言蜚语，我只想说一句话：这话谁说的？站出来！我要跟他歃血为盟拜把子，做一辈子知己！
　　难伺候，真真是难伺候。
　　我坐在苍华宫游廊的木栏上，游廊临湖，我从管事那里要来些鱼饵，此刻正无所事事地捻着饲饵往湖里撒。尾尾锦鲤在我手下前仆后继地争抢饵料，好不热闹。
　　做苍华的随侍已经有些日子了，说累倒也不累，只侍奉天尊一人，给他倒倒茶陪他下下棋，偶尔整理下书柜。可要说轻松，那是半分都不轻松，凭苍华那种难相处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松得起来。
　　我低头，看着眼下鱼儿们张着一张张嘴等饲料，又是一阵感叹。难伺候，真真是难伺候，还不如鱼儿好伺候。
　　一名下人走过来，低眉顺目：“真人，天尊找您。”
　　“知道了。”我将最后一点饵丝撒完，拍拍手掌，跃下木栏。
　　难伺候的主儿还非要我伺候。
　　跨进苍华的寝宫，就见苍华正倚在榻上看书，方桌上的宝鼎香炉里燃起一缕尘香。他黑发如墨，微微泛紫光，只用一支玉簪随意冠起，发丝撒落在他笼着白纱的紫衣上，衬得他肤白如雪。他手里拿着本佛经，西天如来讲经法会时差人送来的。
　　“红尘十丈，却困众生芸芸，仁心虽小，也容我佛慈悲。”苍华合上书册，随意扔在方桌上，“来了？”
　　我朝他鞠躬：“天尊……苍华，你叫我？”
　　“嗯。”苍华站起身，移到寝宫那面摆满书册的巨大书柜前，从成堆的书册里抽出一本，问我，“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崇光，你对魔知道多少？”
　　“知之甚少。”我老实答道，“除却上古时代就已经寂灭的神界，现今苍生分为仙、魔、人、鬼、妖。魔界混乱，心若有执念，出不来，放不下，仙、人、鬼、妖皆可堕为魔。”
　　“魔分两种，一虚一实，虚，则是你所说的心魔，众生放不下心中执念而成魔；实，则是生来为魔者，诸如天魔、地魔、神魔等。”他将书册递给我看，“修为越高者越容易为魔心诱惑。这是‘魔传’，记载了数名堕落为魔的堕仙的事迹。”
　　我接过来，草草翻看几页，无非不是为贪欲为魔，为情爱为魔。我不明所以地看着苍华，他对我说：“魔与仙、佛对立，自上古开始便被天界排斥，而逐渐汇聚为一个族群——魔界。”
　　“魔界，魔聚集之地。”我呐呐接腔，“我也只在书中看过。”
　　“跟我去一遭罢。”他说，“魔界。”
　　苍华是天帝义子，既身在天庭，就得为天庭办事。魔界日益壮大，天帝恐其对天界造成危害，特命苍华前去魔界查探。
　　天帝只说让苍华去，缘何要拉上我作伴？魔界魔气过重，对仙体会造成一定伤害，修为浅的神仙踏进魔界就只有死路一条。我虽然不至死，但总归难受，谁愿意跑去那鬼地方受罪？刚这么跟苍华抱怨，苍华眼一横，一句“你是本尊的随侍，本尊到哪儿，你到哪儿”就把我吓瘪了。
　　修为越高者对魔气的排斥越强，以苍华这种数一数二的老大级神仙，可想而知会难受到哪种地步。许多年后我问他：去个劳什子的魔界，你若不想去不去就是了，别说是违抗天命，就算夺他天帝的宝座都没有人敢说一二。苍华用书敲我头，笑的很宠溺，他说：并不是谁修为高本事大谁就能称帝，天帝要有容人的气量和综合他人力量的本事，而这两样，我都没有。
　　苍华有没有容人的气量我现在是不知道，反正眼下我是没有。
　　迫于苍华的淫威，我跟在他屁股后面前往魔界，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又不能说，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里朝他龇牙。
　　宫门前，苍华招来紫云，往云上随意一站，黑发飞扬，冰肌玉骨。
　　我恭谨地垂头等他先行，他却面向我：“上来。”
　　我愕然，忙慌张地跳上去，安安静静站在他身后，同他共乘一云往下界飘去。
　　天尊不愧是天尊，驭云术使得炉火纯青，站在云上如履平地。
　　我紧挨着苍华，仰头看他提拔的背影，感叹造物神奇。眼前这个高大绝美的男子竟是曾经躺在我怀里睡大觉的小肉球，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看什么？”苍华回头，低下眼看我。他背光而立，几根乌黑的发丝扫在我脸上，酥酥麻麻的。我看他因逆光而璀璨的紫眸，说：“看苍华天尊风华绝代，绝世无双。”
　　“你什么时候把管事那套话学来了。”他转过头去，声音被风吹散在风里。我眨眨眼睛，觉得自己定是眼花，竟会看见他转头那瞬间弯起了嘴角。
　　仙家共有六界三十六重天，苍华居住在第四界四梵天，驭云一路往下看尽三到一界的美景，处处美得像在梦里。而走完最下一重天，穿过人界，便是地府的入口。魔界与地府平行共存，却又不受阎王管辖，且阴森之气远在地府之上。
　　苍华在入口处降下祥云，方落下，便能感受到从黑漆漆的入口里飘来的晦暗阴气。我皱起眉头，胸口涌起凉飕飕的不适感，身体开始本能排斥这股魔气。转而看向苍华，只见他身形外浮出一层淡淡的光晕，神色如常。
　　他伸手点了下我眉心，一股暖流融汇进我的四肢百骨，原先的不适消去，皮肤上也附上层淡色光圈。苍华说：“如来差人送来的金刚罩，给你一点，能让你好受些。”
　　早说有这东西嘛，害我白担心一场。不过苍华面子也真够海的，听说要来魔界，如来都巴巴地送东西来了。
　　“十殿阎罗转轮王，参见天尊。”一道男声从入口传来，定眼一看，漆黑的入口里隐约能见数十人，恭恭谨谨地朝我们作揖，个个面色惨白散发阴森鬼气。
　　领头的那人身着黑袍，在一群鬼兵里分外打眼，他低着头对苍华鞠躬道：“小王凌肆，奉玉帝懿旨，特在此等候天尊大驾光临，为天尊接风洗尘。”
　　苍华淡淡道：“本尊前往的是魔界，无需惊动地府，起来吧。”
　　黑袍男子闻言，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苍白的面孔。这是个很好看的男子，上挑的丹凤眼似狐狸般狡黠，殷红的嘴是脸上唯一的血色，他一侧头，就能看见左脸上赫然印一朵暗红的曼陀罗花，妖异得仿佛女子。地府由阎罗掌管，阎罗共有十殿，最后一殿则是眼前的转轮王——凌肆。
　　早有耳闻转轮王长有张女人脸，今日一见，只怕是比女人还妖媚。
　　也许是感受到我惊异的目光，他看向我，笑道：“想必这位便是崇光真人了，久仰久仰。”
　　我微笑拱手：“客气客气。”
　　苍华看我一眼，径自走进入口。我和转轮王以及一众鬼兵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转轮王低着头地走在我身旁，忽而侧头朝我眨眨眼，压低声音：“数日前给崇光真人送去的曼陀罗花结晶，不知真人对这份薄礼可还喜欢？”
　　隐约记得苍华掉进我宫中那段时间，是有一帮神仙巴巴往我府里送东西的。不过至于转轮王送的劳什子的曼陀罗花结晶，早不知被童子们扔到哪个角落里积灰去了呢。我便道：“甚是喜爱，转轮王费心了。”
　　转轮王闻言，笑容更甚，弯着俩殷红的眼，像个狐狸。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前面的苍华打断：“进天庭前本尊一直居住在蓬莱，鲜少听闻魔界之事，转轮王说说现今魔界的情况罢。”
　　：“是。”转轮王抖抖衣袖，清清嗓子，开始一五一十地念道：“回天尊，地府与魔界只隔一方荒芜之原，越过荒原便是魔界，魔界素来混乱混沌，没有统一的统领体系，只是分做数个部族，部族由族长率领，各自盘踞一方。千百年来各族征战不断，现下最为强盛的，应当数达纳河以北的部族。”
　　“达纳河……”我呐呐道。
　　转轮王对我又是一眨眼：“魔界著名的魔河，跟地府的忘川河系同一发源地，真人应该听说过。”
　　我点点头，的确跟忘川河差不多，河里皆是亡灵的怨气。
　　苍华道：“天帝命本尊前往魔界一探究竟，魔界即是混沌，本尊亦不愿打草惊蛇。”对苍华那喜静的性子了如指掌的我，完全能听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就是：带着你的鬼兵有多远闪多远。
　　偏偏转轮王不知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忙点头哈腰：“原来如此，小王这就安排鬼兵们回地府。”半点不提他自己，想必是要跟上我们了。
　　转轮王走开去吩咐一众鬼兵，我见苍华微蹙眉头，眼中闪过寒冰，似乎对转轮王的厚脸皮颇为不满，便走到他身旁，打圆场道：“鬼兵不必带，若只带上转轮王一人也还好，有个指路人也是方便罢。”
　　苍华瞥我一眼，道：“别跟他走太近。”
　　“嗯？”
　　苍华顿了顿：“他……癖好特殊。”
　　“噢？”我不以为然道，“有个特别点癖好也挺好，与众不同吧。”
　　苍华轻蔑地弯起嘴角，转而问：“曼陀罗结晶是什么你知道么？”
　　“啊？是什么？”
　　苍华认真地在我脸上逡巡一会儿，叹口气，掂量着句子：”曼陀罗是情花，用此花制成的结晶……是迷惑神仙交欢的情药。”
　　苍华的话就如九天一道诛雷，直直劈上我天灵盖，劈得我那是外焦里嫩。方才转轮王问我喜不喜欢这份礼物，我竟然说喜欢……喜欢……
　　苍华道：“转轮王好男色，你好自为之。”
　　我结结巴巴道：“这……这不可能，神仙不得有情欲动凡心……”
　　“天高皇帝远，只要不过分，天帝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抖得那叫一个风中凌乱，本仙虽是个偏温柔的长相，可身形提拔有力，从哪里看也是个地地道道的男人，从未想过竟会被另一个男人看上。
　　苍华见我惊成这样，竟良心大发现地安慰我：“你是本尊的随侍，你若不愿，他不敢拿你怎样。”
　　“是，是。”我忙点头哈腰。
　　身后的鬼兵向苍华行礼后恭敬地离开，转轮王走过来，朝苍华鞠一躬，为自己厚颜跟来做解释：“魔界地形复杂险恶，生人进入很容易迷失，小王斗胆，自请为天尊引路。”
　　苍华“嗯”一声，没有为难他。
　　转轮王转身打量我，我被他那诡异的眼神盯得心惊肉跳，拘谨的一动不动。他却扑哧笑了：“真人很热么？瞧你这汗出的。”说罢就要抬手来擦拭我额头。
　　我忙后退一步，避开他，陪笑道：“初次来魔界，小仙甚是紧张，劳转轮王费心了。”
　　“不客气。”转轮王眯眼一笑，“我本名凌肆，唤我凌肆可好？”
　　我冷不丁打个寒颤。
　　苍华道：“崇光久居仙界，见识浅薄，转轮王见笑了。”
　　转轮王道：“哪里哪里，崇光是性情中人，小王很是敬重。”说完，还风情万种瞟我一眼。我又是一抖，手脚发凉，这声崇光叫得那叫一个销魂。
　　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他若有似无地看你一眼，都会让你觉得自己被嫖了。
　　苍华没有再多费口舌，衣袂飘飘地往前走去。
　　没过多时，我三人便到了荒芜之原与地府的交接处，极目眺望，方圆数里空洞得不见人影，漫天黄沙，阴冷昏暗，就连枯树都袅绕着丝丝鬼气。
　　忽然传来一声小孩阴森的肆笑，音线尖锐刺耳，让人心生恐惧。
　　我后退两步，屏气凝神。转而望向苍华，他倒挺镇定。
　　转轮王笑道：“真人不必紧张，是小王的一个故友。”
　　我一愣，还不待搭话，就见身前凭空多出团小黑云，云里闪着雷电，黑云迅速膨胀，“嘭”一声爆炸开来。一个肤白眼大的四五岁小鬼盘腿坐在黑云上，他手握三叉戟，戟底往黑云上戳了戳，嘿嘿一笑，小嘴裂到耳后根，语出惊人：“日你奶奶个嘴的凌肆，跑老子荒芜之原来做求？还带着俩男宠？”说着，目光在我跟苍华脸上转一圈，突然愣住，直直盯着苍华，口水留三尺长，“卧槽！你哪里找来的，好正！”说罢，骑着黑云飞到苍华面前，就要伸手去掐他脸。
　　我满头黑线，不忍去看小鬼的下场。苍华一脸冰霜地俯视他，眸中精光一现，小鬼浑身一哆嗦，“啪”一声，小鬼以螺旋状被扇飞出去。场景分外眼熟，不由想起被我扇过许多巴掌的那只仙鹤少年。
　　苍华眼神冰冷：“念你双亲为天庭尽心竭力，本尊不予追究，不得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