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劫》琉雾

7、第六章 少年

　　天上一时，凡间数日，不知许多日不曾回宫，宫里怎样了。
　　和苍华一同回到峒萃宫，遥遥就见跪在白玉台阶上迎接我归来的仆众。方降下祥云，红衣童子就迫不及待地蹦上来，在看见冷着一张脸的苍华天尊后，迟疑片刻，还是扯着我袖子，满脸焦虑：“师父师父，不好啦，大事不好啦！”
　　“嗯？”我将拂尘递给一旁的仆役，便要毕恭毕敬地接待苍华天尊。红衣童子素来就是大惊小怪的模样，没啥好紧张的。
　　哪知青衣童子也走过来，向我和苍华一并行礼后，皱着眉对我说：“师父，出事了。”
　　峒萃宫大殿内，我站在满地破烂里，看着原本精巧的仙宫变成一堆废墟：窗户破了，桌柜倒了，纱帘烂了，上好的瓷器碎了满地，墨汁渐得满屋子都是……好好的峒萃宫竟然转眼成了这模样。
　　苍华站在我身侧，挑眉讥讽道：“真人的仙宫倒也别致。”
　　“天尊见笑了。”我磨着牙，怒斥身后的仆役：“怎么回事？！”
　　一干仆役吓得哆哆嗦嗦地跪倒一片，红衣童子呜呜大哭，扯着袖子擦脸：“师父呜呜，呜呜，师、师父，呜呜呜呜，不是我们干的……都是他，呜呜呜呜，都是那个该死的男的……”
　　我一挑眉：“男的？”
　　青衣童子倒稳重得多，不急不缓道：“师父息怒。师父有所不知，两日前，南极仙翁带来的仙鹤突然化成一名少年模样，肆意捣乱仙宫，扬言不放他出去就要捣毁仙宫。仙鹤暴烈，法力又强大，徒儿与红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未曾将其制服。”
　　我额角抽搐：“孽畜现下在哪儿？！”
　　红衣童子呜咽道：“他，他现在就在师父，师父您寝宫呢……”
　　匆匆赶到寝殿时，正撞上一少年躺在我素日小憩的榻上作威作福。寝殿的纱帘撕烂了，逶迤下一地的破布；黑白棋子撒了，满地纵横交错；棋盘倒在榻边，盘上架一双穿着白靴的脚，两脚正优哉游哉地晃啊晃。脚的主人是名十五六岁的少年，黑发用赤红的发冠束成马尾撒在背后，腰间别一把黑色皮鞭，一身白色衣袍，袖口用赤红护腕扣住，白袍的衣摆处印两座远山，三根墨竹。少年要死不活地仰躺在榻上，一脚踩在棋盘上，一脚翘起二郎腿，吹着口哨，英俊的脸上满满的桀骜不驯。
　　这跋扈的少年一见我，立马眼露凶光，恶狠狠地吐出口唾沫：“臭道士，老子终于等到你了。”
　　“孽畜！”我怒斥一声，右手结出法印，朝他隔空打出一掌。
　　“操！”白衣少年及时跳开，掌风击中软榻，“嘭”地一声炸开。
　　少年落到歪倒的衣柜上，对我龇牙咧嘴：“格奶奶的，你他妈有种你跟老子说一声再出招啊！搞突然袭击算他妈什么好汉！”说罢，抽出腰间的皮鞭就朝我扇来。
　　我挡在苍华面前，一把稳稳抓住皮鞭，握住皮鞭的手心立马绽出血花。我吃痛，暗暗心惊，这皮鞭竟然是昆仑山顶的神物。
　　“哼！”那白衣少年得意地扬眉，道，“识相的乖乖放老子出去，老子一高兴，兴许还能留你个全尸！”
　　“狂妄！”我紧握皮鞭向后一扯，那头的白衣少年被我拉得前倾。他立马站稳扯紧皮鞭，手一扬，皮鞭又是一甩，我被震得后退数步，抓住皮鞭的手瞬间血肉模糊。我险险稳住身形，血液从手心溢出滴在地上，我微微侧头，发现差一步就撞到身后尊贵的苍华天尊。
　　苍华不满地皱眉盯着我。
　　我咬牙，手上一发力，皮鞭反甩回去，那头的白衣少年“啊”一声惨叫被震飞出去，狠狠撞上墙壁，摔在地上。
　　少年弹起，身形一闪，直直朝我冲来。我默念咒语，手中光芒骤现，手臂一扬，还未近得我身的少年就被扇飞老远，他雪白的脸上赫然出现一道鲜红的巴掌。
　　“格奶奶的……”白衣少年双手撑在膝盖上，他抹抹脸上的五指印，面色铁青。
　　苍华终于发话了，口气不善道：“一头畜生罢了，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我还未回话，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的少年就吼道：“他妈从哪儿蹦出的兔崽子？！这儿有你说话的份？！”说罢，扬起爪子就朝苍华袭来。
　　我赶紧扔了皮鞭闭紧眼。这头不知好歹的畜牲，敢当面辱骂苍华，死字怎么写他知道吗？！
　　半天没听见动静，再睁眼一看，苍华在原地屹立不动，面色如常。他只伸出一只手，五指却死死扣住少年的喉咙，只差再用力一分，就能戳破少年的命脉。方才还嚣张至极的少年此刻满眼恐惧地瞪着苍华，他喉管被掐住，无法言语，只能张着嘴呜呜地低叫。
　　“一头畜牲就能让你狼狈至此，你三千年的道行是白修了么。”苍华斜睨我一眼，显然是不满我打斗时，有意护让白衣少年。他扔垃圾似的随手一扔，少年被扔出数十米远，笔直砸进那堆破烂的软榻废墟里。
　　我低头道：“小仙无能。”
　　苍华冷冷问我：“你怕伤了他？”
　　“毕竟是昆仑仙鹤之首，稀世罕见，得来不易。”我顿了下，“小仙舍不得。”
　　“得来不易？”苍华嗤笑，“不过就是南极仙翁下棋输于你的罢了。”
　　“天尊英明。”
　　苍华冷哼一声，嫌弃地看一圈我破破烂烂的寝宫，径自转身步出门去：“赶快打理好了随我一同回天庭。”
　　“是。”
　　待苍华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我才急急走上前观察那头胆大包天的白鹤少年。只见少年紧闭双目，浑身血污地躺倒在废墟里。我不禁摇摇头，明知我舍不得这头罕见的仙鹤，天尊出手也忒狠了点。
　　红衣童子战战兢兢地躲在我背后：“师父，他……他死了么？”
　　我摇头。
　　看来想要峒萃宫有一日安宁，便不能将白鹤独自留在宫中了。
　　我抖开宽大的袖口，将陷入昏迷的少年化作一小白点，收进我袖子里。
　　红衣童子眨着眼睛，不解地问：“师父您这是……”
　　我抖抖袖袍，对俩童子和一干仆人道：“为师近来要去天庭办件要事，归期不定，尔等耐心在宫内等候为师归来，切记不可扰乱宫内清静，违者一律严惩。”
　　青衣童子抬头看我。
　　红衣童子瞪大眼睛：“师父师父？你要去天庭？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徒儿岂不是好久都不能见到您了？！”
　　我摸摸他的脸。
　　红衣童子央求道：“师父师父，您带我一起去罢。”
　　青衣童子也走上来说：“师父一人独去，身旁没个人伺候也不行，就带徒儿去罢。”
　　我摇摇头：“不可，天庭重地，你等不便进入。为师不在的时候，你俩负责宫内一切事物，不能出一丝差错，知道么？”
　　红衣童子眼睛出了水，青衣童子抿着嘴，不甘愿地齐声道一句：“是。”
　　随后，我将宫中要紧事物一一嘱咐下去，并拿给青衣童子三柱香，告诉他，如果有什么处理不了的麻烦事，就点燃此香，我感应到后会立马赶回宫来。
　　大致吩咐地差不多后，我便踏出寝殿，去寻那纡尊降贵驾临我寒舍的小天尊。苍华的天宫里要啥有啥，我就没必要收拾行李，带颗项上脑袋随他回去便成。
　　我是在侧殿的九曲回廊处找到苍华的。回廊一面临湖，一面栽种奇珍异草。十一二岁的少年站在回廊下，手扶着祁红的廊柱出神。我叫他一声“天尊”，他转过脸来，眸光淡淡。池塘里的锦鲤跃起又落下，那一刻，花开正好，落花沾满他衣襟，红与紫的痴缠。
　　多年前，我曾问过我的师父扶桑真人，怎样可以形容一个人“无双”。师父说，世间人人可以“无双”，却又没有一人能“无双”。只是在某一天，某一刻，某一瞬，你在某个地方见到某一个人，你觉得繁花迷乱你的眼，你觉得再找不到能与那人媲美的事物，那么，那一生，那个人，就是“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