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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露华倒影·许文霜(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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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时刚过,天色已是大白,照得光亮一片。想来必定是无限风光好,水岸风堤,早把春来抱。然而柳栖影却无暇顾盼这旖旎春姿,它们只在她眼里一晃而过,映不进心里去。
这也难怪,柳栖影奉许文霜之令去调查“枸橼坊被毁”一事,当日她亲口嘱托务必要将这原委给弄清楚,越快越好。其实柳栖影自己也不甚明白既然“潇水”与“枸橼”无什么大交情,正所谓:他人事勿管。许文霜又何必对这如此耿耿于怀?念及至此,不由轻轻一叹。心知聪慧如文霜,她料准的事自己定是怎么想也想不透的。惟有照吩咐办便是。
她此刻一身轻便打扮,葱绿色的衫子衣袂飘飘,信手拈起备在桌上的白纱斗笠一并携身而去。
待得到了城南一带,见街上熙熙攘攘依稀如旧时,一派祥和景象。此中也不乏些许头带方巾长身玉立的文人现迹于此,看来神色怡然。柳栖影本就对城南不甚熟络,若不是因为调查的缘故更是鲜少来此地走动。只是依这模样瞧去,也瞧不出什么眉目。见三三两两的文人如今大多都往茶馆酒肆跑,当即打定主意决定尾随他们而去。
进了厅堂,便有酒保过来招呼。柳栖影随意叫了几样酥点,一壶清茶打发了那罗唣的酒保。忽然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然后又是间断地发出混着杯盏滑落的清脆响声弥散了个遍。她寻声望去,见前桌上堆满了七零八落的杯盏,横倒西歪。十几个酒壶把那方桌填得没有丝毫空余。那些酒汁顺着桌角慢慢蜿蜒,滴到了趴在桌边那人的衣襟上。看他亦是一副书生打扮,但青色的长衫上沾满了班驳污迹,看来潦倒不堪。柳栖影甚至还可以听到那人喉间隐隐发出的喃喃自语。她不由微微皱了皱眉,心中忽生厌恶之情,转开头去不欲再看。
“景羲兄,今日你看来气色欠佳啊,莫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卢兄,小弟看你今日的气色也不甚好啊,难道也是碰上了烦心事?”
“看来,你是明知故问。”
\"彼此彼此。”
半刻的沉默,接着话声又再度响起:“我说景羲兄,你看那枸橼坊……”
这句话显然是压低了声音,但这几个字却清晰地钻入了柳栖影的耳里,持着茶盏的纤手不禁僵在了半当中。这句话使得她不得不留意邻桌那两个亦是书生打扮的人了。她抬起头将视线转到那二人身上,见他们脸上各自都带着几分不明所以的彷徨。
“枸橼坊的事何必旧事重提,一提了谁心里都么一底……”居右手的男子压着嗓子一副欲说未说的模样。
“这哪里算是旧事……”右首的男子忽然拔高了声音,语气中带有着争辩的意味。引得左首那人瞪他一眼道:“你说那么响作甚!”话毕他又四下里张望了一番,见周遭并无反应,便是吁了口气。
“你顾虑什么,这枸橼坊被毁早已成人尽皆知的秘密了,要紧的又不在于此。”
柳栖影不动声色的再一旁听着,当听到这“秘密”二字,便是心生疑惑。顿感那书生说话好生奇怪,这一来就愈发有种强烈的好奇期盼那人再透露些口风。
“这案子已交由官府查办了吧,我看也是查不出什么头绪来的。这毁得也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正说着,右首那人又是抢过话头道:“听说是……”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仿佛是在犹豫,但终究还是一字一顿地续道:“死不见尸。”
柳栖影不由得“啊”的一声惊呼,浑身一颤。幸而此刻戴着斗笠,旁人看不清内里神色。但她似乎忘了这点,还是赶紧垂下头去。
然右首那人在听完后也随之一凛,哪有顾忌旁人的心思,反而继续追问下去:“这么说私下的传言是真的?
那杜夕婵一干人等果是消失无踪,只剩砖瓦废墟。
“这么看的确不假,景羲兄,难道真是……”话头又再度被切断,那两人皆微昂起头,四目相视。从眼神中发现他们不约而同地又再次绕到起初点,那个猜测恐怕已不是仅仅局限于他们两个人了,但任谁也不想轻易说破。于是只剩这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在暗里交织。毕竟牵扯到那怪力乱神总是个无底的深渊,说不清,看不透。但若不往这层去想,实在难找出个合理的解释来说明这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变故。
末了,两人皆是深深一叹:“可惜了杜夕婵,真是红颜易得凋零……”这话显然是出自肺腑的真心哀叹,声音便不由自主地上扬起来,但在此间说这话可谓是既不适时也不适地。
果不其然。只闻一声凄厉的惨叫在没有任何防备之下就入了众人的耳朵,然后就是酒壶杯盏的碎裂声,不断地砸在地上。那茶馆老板到此时才好像回过神来,但已经被那人癫狂的举措弄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地吩咐手下去制止。然而谁也不敢上前,似被那撕心裂肺的喊叫给震慑。他不停地唤那个名字:“夕婵,夕婵……”众人皆变了脸色。
只是被这么无端如此一闹,柳栖影就无法再打听下去。不过依邻桌两位书生的言谈,看来是不像能说出什么新线索了,好在事情的原委已大致弄了个模拟告白,也不宜久留。即从袖中摸了锭银子掷在桌上便欲起身。
忽觉袖口一紧,似被什么东西使劲地拽着,她本能地往前一带想要挣脱,没想却被那东西越拽越紧,不禁人也要往后倒退,偏离了重心险些摔倒。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哀求:“夕婵,夕婵,你不要走……”是那么的脆弱,无助。转身的刹那,见到的又是痛苦,忧愁的目光,她甚至可以从中读出几分自责和内疚。之前对这个书生的厌恶突然被转化成另一种感情:是同情亦或是怜悯。
他在恍惚间将她错认成了杜夕婵,那个眉梢眼角都别有风韵令自己魂牵梦萦的女子。柳栖影可以从他几乎疯狂的举动来释放自己心中的无限愧疚中明白,这个书生和杜夕婵之间的瓜葛。
她叫酒保捧来满满一大碗的清水,然后用右手端着,猛的就往他脸上泼去。霎时,水花四溅,漫天飞舞。她揭开那顶白纱斗笠,露出清丽容颜,冷冷道:“你看清楚了,我不是杜夕婵。”
袖口在瞬间又紧了紧,接着松开,滑落,垂下。他向后一仰,软瘫在靠椅上。
临走的时候,回某看了他一眼,就翩翩归去。耳盼忽然想起一个幽眇的声音:“昨夜空回倚阑干,楼外残阳红满。奈何天妒红颜,凋零幽梦残。消魂,消魂,此生缘尽情灭。肠断,肠断,人共楚天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