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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孤烟阳关殇 ...


  •   “易公子的‘借一步说话’,是要同之素说什么?”晋州山寨无人处,安之素抱臂挑衅地望向易兰旌,“我还要收拾行李去呢。”

      易兰旌抱歉地行了一礼:“安小姐突然改变主意,在下实在有几分好奇。”

      “好奇?得了吧,你不过是担心我对墨泠不利。”安之素叹着气摇头,“墨泠说你们三人之中你行事最为周全,看来还真是……不过你也太小心了吧?我能对墨泠做什么?杀了他吗?”

      “小姐说笑了。”易兰旌不温不火,“易某只是担心,若小姐又跑了,阿泠会两难。”

      “我安之素也是说话算话的,你别小看我。”安之素柳眉倒竖,已然有了几分愠色。

      易兰旌却不打算到此为止:“姑娘不是心血来潮的人,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

      安之素不语,看进他眼里,似乎透过他的眼睛望见了另一个自己,在安如媞面前的自己。

      人生如棋,一步错,步步错。世间之道,有得,则必然会有所失。这是安如媞悟了二十多年,方才悟出的道理。

      人,总是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当年,他为一个情字赔上千余人性命,她为一个情字,赔上青春,赔上家人,赔上良知。

      “我曾做下错事,终我一生恐怕都难以释怀。”安如媞半仰着脸,双目轻阖,眼角似乎有晶光溢出。

      “我与那几个兄弟逃出来后,东躲西藏了两年。两年里,我苦练轻功身法,终于小有所成。十七年前,我孤身潜入长安,欲寻那位骠骑大将军报仇。”

      那时那位将军已被封为镇国公,食邑三百户,风光无限。

      那日国公府正逢喜事,宾客盈门,热闹景象对比自己形单影只更觉刺心。安如媞趁乱潜入府中,本欲刺杀镇国公,可惜那人身边围者甚众,她纵然身法快也无法在众目睽睽之下刺杀一身武艺的前骠骑大将军。愤恨之下,安如媞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房中,将正在喂奶的奶娘拍晕,盗走婴儿。

      “那是个女婴,生得粉雕玉琢,见着我也不哭闹反笑得可爱。”如今回想,安如媞仍觉得似场噩梦,“只是我那时被仇恨蒙了眼,铁了心要杀她,想要堂堂镇国公也尝尝失去至爱的滋味。”

      “姑姑……杀了那个孩子?”

      安如媞声音苦涩:“我将她丢在野地,本想亲眼看着虎狼吃了她,终究……后来我回头去找,血迹斑斑,已然……”

      安之素心下一紧,难以想象眼前女子曾如此狠心。

      “那日之后,我连日梦魇,时常梦到一个孩子来寻我索命。”安如媞眉间纠结,隐隐可见当年痛苦,“那毕竟……是个孩子……我无胆去寻她父母报仇,把气撒在她身上,实在……可鄙……”

      安之素默然。

      不止安如媞,连安之素都在想,若当初安如媞不曾外出遇见那个匪帮头领,若当初不曾与他私奔,之后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或许正是因为当初踏出的一步,今后种种都再也无法回头。

      那么,安之素忍不住问自己,她今日踏出的这一步,会带来怎样后果?会不会也同姑姑一样,以无辜者的鲜血构筑自己下半生的囚笼,无以解脱,无从救赎?

      她冷不住打了个寒战。

      “安小姐?”是易兰旌温和的声音,“不知小姐是在想什么?”

      安之素回神,挑了挑眉:“我如何决定自有我的道理,易公子未免管得太宽。你担心的无非是墨泠,我可以保证在找到常羲之前不会给他使绊子,你尽可放心。”末了,还勾起唇角露出个嘲讽的笑,“或者,易公子是要我发毒誓?”

      “不敢。”她方才的神情易兰旌都看在眼里,仔细观察了这半天,心中也多少有了底,“那么多谢小姐相助。”

      鸣沙县外是茫茫戈壁,人马经过,随路会有鸣响,不同于一般黄沙,故而名“鸣沙”。

      入夜之后的鸣沙县格外清冷,方涯若立于城头,久久驻足,身边王旗猎猎作响,西风卷沙。
      “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到死都不能倒下,何况区区小伤!”

      首次出战,右腿受了伤,被人抬着回营,那人一脚踹在他身上,撂下这么一句便头也不回离开。他挣扎着撑起身,拖着伤腿回去,自行上药——一直到他伤好,那人都不来看一眼。

      “你若不能在三年内成为军中首将,就别叫我大哥!”

      短短三年,他当真做到军中首将,崭露头角,但那人却一句话不说,只留给他三年冰冷记忆。

      “这本六韬你拿去研习。好好学,大哥相信你。”

      这是第一次他说相信,自来了军营,小时候那个会对着他笑的大哥就不见了,那个赏罚分明同时又对他爱护有加的大哥就不见了,只剩下那个冷面无情的烈营营官,只剩下那个人人称道、最为年轻的朔方节度使。

      手一点点攥紧,方涯若出枪,与那人一般冰冷无情地看着无尽夜色。

      “将军每晚都会登上城楼,只凝望一个方向,什么话也不说。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知道,这么多年,这个习惯从没变过;就像他手中的枪,也不曾换过……”

      士卒的话尚在耳畔,常羲默默站在方涯若身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们说,那是长安的方向。

      方涯若不说话的时候,那张异常俊秀的脸笼着莹白温润的光,看上去亲切温柔,而眼尾稍稍上挑的弧度又让他带了沙场将士该有的几分果决与刚毅。几次接触,方涯若算不上什么友善之人,但单单看着他的侧脸,常羲又不由自主心生亲近,大概……是真的太好看了吧。

      好看的人,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她这么想着。

      “方将军。”常羲轻声道,他的目光太过专注,以至于她只怕打扰了他。

      方涯若微微侧目:“寻本将可是有事?”

      “没有。”常羲摇摇头,轻手轻脚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眺望,“你是不是在担心?别着急,我道行浅,但我师父很厉害,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目光凝在一处,方涯若道:“天命在我朝,不在蛮夷,本将不会容许烈营绝于此处此时。”

      天命在哪谁也说不好……常羲挠挠头,还是没有纠正他,而是把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听说你是长安人,总看着长安方向,是想家了吗?”

      方涯若沉默片刻,多年来不曾吐露过的心事郁结胸膛,在苦闷中发酵,堵得他喘不过气。“天下之大,无处不青山。不过区区一片土地,有什么可惦念的。”

      “可是看你的样子就是在惦记啊。”常羲同情地安抚他,“我懂的不会笑话你,我也离开浙东好久了,很想回家。”

      “没有。”方涯若阴着脸,不耐起来,“姑娘若没别的事,就可以早些休息去了。”

      “我以为墨泠已经够别扭了,没想到你更别扭。”常羲嘟哝着,“想家有什么丢脸的。要不然你总跟丢了魂似的看着那作什么?”

      方涯若目光沉下,盯着那一处夜空像盯出了血色:“魂……呵,若是真有魂魄,你是不是还在那看着我?若你还在,看到今日之局,又会如何?”

      夜凉如水,缓缓凝结成冰,透着森森的寒意。

      常羲缩了缩肩膀,犹豫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你别难过啊。”

      方涯若倏地回头:“放肆!”

      常羲一抖,本能地跳开一步,委屈得直嚷嚷:“你这人好不讲理啊!我看你难过好心安慰你,你凶什么凶啊!”

      “自作聪明。”方涯若冷哼,“我几时难过?”

      “行行行,你才没难过,你才没有每天对着同一个地方发呆,你也没有被踩着尾巴!”常羲愤愤然转身,“我真是多管闲事。”

      “慢着。”方涯若却突然叫住她,语中半是迟疑半是压抑,“你是修道之人,告诉我,人死,究竟会去哪里?”

      “去鬼界啊。”常羲挠挠头,补充道,“师父说的,我没死过也不是很清楚。”

      “鬼界……鬼界的魂魄,可还能知晓人间之事?”

      “没投胎,又有家人时常祭奠的,应当能听到家人诉说。”常羲想了想,不确定道,“师父说的,错了别怪我。”

      方涯若喃喃,神情半隐在夜色里,看不分明:“听闻方士能够招魂,这离世几年的魂魄,还能否再召来?”

      常羲想了想师父曾经教授的,接话:“只要他没投胎,应当是可以的。”

      方涯若一震:“当真可以?!”

      常羲考虑一阵,认真道:“我没招过魂,只能尽力试试。”

      方涯若默然,目光落在蒙蒙月色中,自己并不清晰的影子上,双眉紧紧绞在一起,似乎正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常羲看看天色,掐算了几下:“我没有太大把握,如果要招魂的话,最好能去那人墓地。”

      方涯若深深吸了口气,抬脸漠然道:“那么,姑娘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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