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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莫言西风烈 ...


  •   “粗略估算,往南她最远应当只到长安,往北应当更走不远,我们便约定在长安会合。”

      记忆中的笔重重点在地图上,墨泠与安之素策马飞驰,沿着易兰旌绘出的路线一路向北而去。

      夕阳一步步滚下山头,在天色全暗之时,二人虽已下了山,却还在野地,四面荒凉。

      这山头北面毕竟靠近边关,人烟较南面少了许多,最近的人家也在远处小镇上,现下也已关了城门。

      “墨师兄,此地地势尚算平坦,我们就在此将就一晚吧。”安之素率先下马,系到树边,拍了拍马背。

      墨泠也下了马,与安之素的系到一处后,便自动自觉地四处寻枯枝干草准备生火。

      安之素也不是没有野外经验的娇小姐,即便从前是,在她跑出来之后也不是了。眼下既然有人代劳,她也就心安理得地寻了个平坦高地席地而坐,抱臂旁观墨泠。

      火堆很快生好,墨泠在她对面正襟危坐,横刀就在手边,随时警惕着周围情况。

      火光映上脸庞,紧绷的神情倒是意外地让人觉得安心。

      “墨师兄……”安之素突然有了几分愧疚,垂了首,伸手去拨那火堆,“此事……是我对不住你。”

      墨泠探询地看过来。

      “之素任性妄为,不曾顾虑你的感受,抱歉。”安之素轻声道。

      墨泠略略摇头:“无事。”

      一时沉默。许久,安之素抬起脸,篝火映照得眼睛炯炯发亮:“寻到常羲姑娘后,你准备如何?”

      墨泠不语,又轻轻摇了下头。

      安之素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待确认她没事,我便离开。”墨泠平静道,“看一眼便可。”

      安之素不解:“我以为你会向她解释……她那样护着你,分明是喜欢你吧?你对她呢?难道毫无所动?”

      墨泠绷着脸,严肃道:“我身上仍有婚约。”

      “你傻啊?”安之素忍不住道,“我们不是说好了退婚的吗?等回去就退,这么个婚约你还当回事?”

      “若不成,该当如何?”墨泠反问,“婚约一日存在,便一日不可妄言其它。”

      “可笑!”安之素再次按捺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不知道终身大事是要两情相悦的吗?我们两家虽是世交,但你我自小也不过每年见过几面,根本无甚相处,若说你对我有情,我是万万不信的。我不明白,这种婚约你也能应,还这么当回事?”

      出乎意料的,墨泠竟然承认:“在此之前,我确实不知。”抿着嘴为篝火添了把柴,墨泠道:“自我习武,父亲便告诉我,婚姻大事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将来定会娶安师妹为妻。故而自小,师妹于我,便如亲人。”

      难怪小时候见到他,他总会握着柄刀跟在她身后,虽是不言不语,却总尽心尽力地护着她。篝火烧得更旺,烧得安之素脸也烫起来,清晰可见几分恼色:“墨门主这么早就想替我定了终身大事?这似乎该是我爹爹操心的吧!”

      墨泠惭愧:“抱歉。”

      安之素想到什么,坐直了身体:“我曾向徐筠打探,他说常羲姑娘于你们三人而言称得上恩人,那么你如今大费周折寻她,可是仅仅为了报恩?你对她,究竟有几分真心惦念?”

      墨泠别过脸,什么都没说。

      安之素抱臂冷笑:“我看你不止脸是棺材脸,这心也一样又臭又硬。你要是对她无心,的确别再去招惹她了,由她自去吧!”

      墨泠抿紧了唇,半晌才道:“我只要看到她安全就好,不会多加纠缠。”

      当真……心冷。安之素再不想跟他说话,和衣往边上一躺,阖目睡了。

      墨泠眉头深锁,夜间风露沾上鼻尖,被呼出白气消融,弥散在眼前。

      塞下夜冷,隐于夜色中的沙石绵延开去,无边无垠,在朔风中正如黑水涟漪缓缓起伏。

      两匹马一前一后向着南偏东方向奔袭而去,所踏之处,一路沙沙作响,就如淘沙之声动静不小。

      常羲薄纱覆面,抵挡着割面风沙,火红衣衫也似变得沉暗,跑动中略略翻飞,几乎要融入无尽黑夜之中。

      方涯若一路不发一言,骑着马奔了许久才停下,跑得常羲腰酸背疼。

      “到了。”

      方涯若的声音像是更冷了几分,僵硬着身躯直直立在一座气派大墓前。

      常羲凑上前,就着微弱的月光费力分辨墓碑上的字:“……朔方节度使……镇军大将军……方……”常羲揉了揉眼,“方……”

      “方勖尔。”方涯若低低道,“我的……大哥。”

      “喔喔方勖尔,太黑了我没瞧清楚……”常羲不好意思地摸摸头,“招魂需要生辰八字,你知道他的八字吗?”

      方涯若点了下头:“知道。”

      常羲取了张符,低声念过几句,有浅浅光华在符上流淌而过,整张符顿时微光莹莹。常羲递过把匕首,示意方涯若:“需要你三滴血,滴在符上。”

      方涯若并未接刀,只伸手,中指就着刀刃迅速一划,鲜血顿时涌出滴落在符中央。

      常羲摸出支笔,以血为墨写上生辰八字,一手拈诀,轻道了声“去”,那符便自行燃烧起来。幽绿幽绿的火焰熊熊而上,映照出方涯若微微发白的脸。

      一符燃尽,常羲掌心聚起灵力,另一手在墓碑前的地面比了比位置,择了一处按下去,霎时绿光漫开,如同幽幽鬼火将他们包围。“阴魂方勖尔,若尚在,可愿出来一见?”

      女孩朗声道,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空灵,一下子把方涯若的心揪紧。

      静静等了好一会,那墓前,原本香案之上,供奉之处,有绿色雾气缓缓聚拢,由浅及深,一点点显出一个人形来。

      方涯若紧紧盯着那团雾气,嘴唇翕动,唤出微弱的一声:“大……哥?”

      影子漂浮在香案上,形貌忽隐忽现,声音却是分外清晰熟悉:“涯若。”

      方涯若鼻子一酸,别过脸。

      虽为魂魄,方勖尔声音沉沉依旧威严:“烈营营官,堂堂宜威将军,怎还作此小儿女之态?”

      “烈营……丰安军……朔方军……”方涯若双拳握紧,苦笑出声,“当年你离开之时未曾留下一句,如今得见,你想对我说的,就只有这些?”

      方勖尔一顿,声音缓和:“涯若,这几年,你做得很好,大哥心甚慰。”

      方涯若闭目,依旧偏着头:“真是奇怪,两年来,我一直想问你,如今见到了,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涯若。”方勖尔似是叹了一声,“从前对你严厉,是为爹娘,后来对你严苛,是为国家。当年,我身中吐蕃秘毒,自知命不久矣……”

      “为爹娘,为国家……”方涯若嘲讽地摇摇头,只见嘴唇开合,那些话,似是淹没在风沙淹没在这夜幕之中了。

      光圈中的常羲身形一晃,咬了咬唇:“你们俩别别扭了,我快撑不住啦!”

      方勖尔似是才注意到她:“这位姑娘……”

      常羲情急:“别寒暄了,时间不多!”

      方勖尔肃容:“鬼界近日多新鬼,鸣沙县之事我也听闻。涯若,你的处置很妥当,若是大哥在,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如今,除了控制传染静待长安援助也别无他法,撑下去。”

      “我知道。”方涯若涩声,“你……早日投胎去吧。”

      方勖尔却摇头:“我若投胎,如何再知晓朔方军事,如何知晓吾弟英勇?”

      “在你眼里……”方涯若嗤笑一声,“我就是你的替身,来完成你未能完成之事。”

      方勖尔皱眉:“涯若……”

      “时至今日,你都不曾关心过,我是否过得快活,我是否……真心想过这种生活。”

      磷火般的法阵倏忽暗去,绿光星星点点四散开来,方勖尔重又变作漂浮无依的雾气,慢慢敛去。

      在消失之前,仅有一个声音虚虚浮在半空,触不到实处。

      “别怪大哥……”

      一直到那魂魄与声音都消失殆尽,方涯若才缓缓回过头。月光照进他眼睛里,碎成星星点点,就像是星辰都落进了他眼里才使得天幕这样单调。细碎的光沾上眼睫,方涯若喃喃自语,每一句都像是从嗓子眼里艰难挤出:“我从军,是想和你并肩作战,而不是,当你的影子……”

      常羲怔怔看着他,慢慢起身,一手拍着他的背,就像小时候生病,师父哄她那样拍着:“你……你别哭啊……”

      意外地没有挣开,方涯若闭上眼:“本将为丰安军之首,堂堂烈营营官,岂会做此小儿女之态?”一字一句,像是在回答方才方勖尔的话,又像在对这自己说。

      常羲走到他面前,扬起脸直视他:“师父说过,人之为人,只因能顺从本心作喜怒哀乐各态,这本就是天地恩赐,比那些痛苦无以表达、欢乐无以言说的草木动物要幸运许多。所以,若是强压着心情,就是真正的浪费天赋。”

      方涯若不答,只是在许久之后睁开眼,重新一跃上马:“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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