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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不堪顾旧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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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翻浪,戈壁苍茫。
偌大校练场仅有少年一人,刺、挑、扎、扫,每一招每一式都练得极为认真。大漠的日头格外毒辣,汗水渗透抹额,一滴滴落上眼睑,落入眼中,带来一阵难忍刺痛。
他不过是不堪刺痛闭了闭眼,另一柄枪便如同鬼魅突然出现,反射着刺目白光直冲眉心。少年一惊,下意识横枪去挡,那人手腕翻转,枪尖一挑,枪刃贴着他的枪杆向一边划去,发出金属碰撞的刺耳声响。少年被余力带得前倾,那柄枪却又回返了枪势,枪杆重重撞上他的手腕,力道之大震得他虎口手腕都发麻,一时松了手劲。枪刃回转,刺向他小腹。少年不自觉后退,却因重心不稳仰面摔在地上,自己的枪也随之倒下重重砸在胸口,砸得他一声闷哼。
有阴影挡住阳光,逆光之下只能看清一个高大身影,看不清那人容貌。
少年抬手遮挡前额,喘着气道:“大哥……”
那人微微俯下身,飞扬剑眉凌厉非常:“你竟如此不济。”
少年涨红了脸,支着枪一跃而起:“我方才没准备好。”
那人冷笑:“那现在可准备好了?”
话音未落,手中枪便以极其刁钻的角度袭上。
那人枪法诡谲,势若闪电,时常虚晃一招继而直夺要害。少年抵挡得吃力,那枪刃甚至始终没有离开他喉前三寸以外,以他能力只够躲避,全然没有还手之力。
细微的断裂之声,少年身形一歪,几缕鬓发悠悠落地,若非他闪得快,那枪尖已刺中他左目。
少年心有余悸,甩手一扔长枪:“你疯了?!你要杀我么?我是你弟弟!”
那人哼出一声:“连这点都抵挡不住,如何做我方勖尔的弟弟?”
“那么现在,我配做你的弟弟么……”方涯若喃喃自语,目光投向屋墙之外,恍惚又是当年。
吱呀一声,门推开又关上。火红衣衫的女孩静静站在那里,对着满院目光警惕的护卫不知所措。
方涯若扬起眉:“如何?”
常羲一脸为难:“对……对不起啊,我好像……好像诊不出来……”
早已准备好的护卫哗啦一声拥上毫不留情地将她反剪双手按倒在地。
常羲大叫:“但是我师父肯定有办法!真的!我师父可厉害了!”
方涯若目光炯炯,缓步到她身前蹲下:“你师父,究竟是谁?”
常羲急得快哭了:“师父不让说,我真的不能告诉你!但、但是,我求你相信我一下,让我跟师父传个信,他一定有办法的!”
方涯若盯着她好一会,动了动手指。
护卫迅速取出绳子将她捆上,退到一边。
常羲被捆成了粽子,艰难蠕动身体:“你们把我捆成这样,我怎么传信给师父啊……”
方涯若面色冰冷:“带到本将房间。”
护卫诺了一声,正要动手,常羲又嚷嚷起来:“不行不行,我刚从病人屋内出来,身上不干净,在这空旷有风之处也罢了,绝对不能去你房间的!会传染的!”
方涯若瞥她一眼:“弄盆开水来,浇她身上。”
常羲吓得骨碌碌滚开:“你要烫死我!我换身衣服把这身烧掉就好了!”
方涯若抽出佩刀,阴冷刀刃贴上她脸庞,就如他语气危险:“你是玄门中人,我若放开你,你跑了呢?”
常羲拼命摇头解释:“我不跑不跑,真的不跑!师父教我的,能帮则帮,我不会不管的!我知道你现在是心急,我,我不会跟你计较你放心!”
“嗯?”刀刃缓缓下移,架住脖颈,“谁跟谁计较?”
“我错了!”常羲大气不敢出,欲哭无泪,“我以前都住山上不太会说话你别跟我计较……我的行李在你那,没有里面的传送符我跑不了的,你这里厉害的人这么多你还担心什么啊……”
方涯若挥刀,一下斩断她身上绳索,回刀入鞘:“一盏茶时间,换好衣服。”说罢转身就走。
常羲瘫在地上,只能认命。
晋州的山被搜了个遍,依然找不到线索。天黑之时,墨泠如约回到山寨,收拾行李准备下山寻找。
地图铺了一桌,指尖敲打着桌面,易兰旌道:“山上无人,应当是下山而去了。这里能通下山的唯有南北方向,不如我们分头行动,我与阿筠往南,阿泠往北,前去寻找。”
徐筠安慰墨泠:“不必担心,常羲姑娘道法高强,应当不会出事。”
墨泠眉间忧色不减:“常羲曾说玄门中人不得与凡人为难。她涉世不深武艺平平,若遇上居心叵测之人难保没有危险。”
易兰旌估算着路线,在地图上绘出标记:“以我们寻人速度与她脚程估算,往南最远应当只到长安、汴州、洛阳一线。大哥在长安为官,洛阳也有我易家关系能够动用,开封有百凌门,阿泠可传信回去要门中弟子帮忙留意。”
“往北是边关。”安如媞进门道,“那里管得严,你们应当也容易打听。”
墨泠点点头,急着动身:“叨扰寨主,我等这就告辞。”
“慢着。”安如媞似笑非笑,“现在倒是不管我大侄女了?”
墨泠一愣,沉默。
易兰旌苦笑,行了一礼:“我们无法劝服安小姐,多留也是无益。”
“我跟你们一起。”安之素跟着进门,“常羲姑娘帮过我,我也和你们一起去找她。”
几人俱是意外,徐筠挠挠头,问了出来:“安小姐不是对我们避之不及的么?”
安之素下定决心,道:“姑姑说得对,我不该仅仅为了一个逃婚跑出来。闯荡江湖会遇上些什么我并不十分明白,这样就做了选择未免冲动。我和你们一起去,一来为道义,二来也是好好体验一把江湖。至于安墨两家婚约……”安之素转向墨泠,“我希望待寻到常羲姑娘,你与我一同回襄州去说服我父亲。”
墨泠拱手:“师妹愿意与令尊坦言,自是再好不过。”
“但若父亲顽固不化……”安之素冲安如媞一笑,“姑姑可要为我做主。”
“自然。”安如媞摸摸她的头,透着几分长辈的慈爱,“这么多年,我也是该……回去看看我那大哥。”
鸣沙县丰安军内,方涯若房中,常羲如坐针毡忐忑不安。
方涯若一双眼睛锐利如鹰,只盯爪下猎物不发一言。
许久,常羲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道:“我……我可以传信了吗?”
方涯若点了下头:“可。”
如果目光能具化,常羲猜她大概已经被戳成了筛子。不自在地背过身去,写信时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平日里一挥而就的速度全然不见。战战兢兢认真端正地将丰安军的瘟疫情况记下,拈过传信符,一面将信覆于符面,一边施术念诀,那信与符迅速合二为一化为纸鹤,扑棱着翅膀消失不见。
“这里远,恐怕不能马上回应。”常羲老老实实道。
方涯若看过那信,没什么废话,只说鸣沙县瘟疫并记录了病症请求师父出山相助,她没有玩花样。“已为你备好房间,行李也已送去。”
常羲眨眨眼:“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去休息啦?”
方涯若自顾自取了公文看,送客的意思显而易见。
常羲长长松了口气,提了半日的心终于放下,暗自盘算待解决了这里的事就立刻离开,马上回四明洞天,从此再也不出来了。
“将军。”
在常羲正要离开之时,有人进来向方涯若禀报,神情麻木:“又有五人病情加重。”
方涯若头也没抬:“该怎么做,需要本将提醒?”
那人微有迟疑:“这五位是军中老兵了,深得前方大将军信任,他们甘愿赴死,只求将军给他们留个全尸。”
啪地一声,公文重重拍在案上,方涯若眯起眼,眼神阴鹜:“烧。”
那人吓得一个激灵,忙应了退下。
“等等!”常羲听得不对,急急拉住那人,“什么赴死全尸,你……你是要杀了他们吗?”
对上她的目光,方涯若有些意外,女孩目中满满的震惊与不可置信,纯粹得如同阳光下的冰晶,却并没有恐惧。原本不想理会的,却鬼使神差开了口:“你以为?”
常羲只当他是吓傻了,苦口婆心地为他解释:“他们只是病情加重而已,你不要害怕不要乱了方寸,等我师父来了一定能治好他们的!你再等等,我师父速度很快的,最多五天,五天之内他一定能赶到的!只要再撑几天就好。”
方涯若面色倏地沉下:“你当本将是乱了方寸?!”
他脸色可怕,常羲还是应着头皮劝他:“我知道普通凡人遇到这种瘟疫总会怕的,我以前也见过,你不用逞强的……”
“放肆!”方涯若喝道,眉间紧紧皱起, “你既通医术,岂不知控制瘟疫需毁去传染源头?”
“但,但是……”常羲无法理解,“他们不是源头,他们只是病了啊,你怎么能杀他们呢?那些,那些可是人命!”
“目光短浅,妇人之仁。”方涯若拂袖,竟也向她解释起来,“多日以来,调遍朔方、夏绥节所有名医都无法研制出良药,所得唯一经验便是病情一旦加重,传染便会更加厉害,只需靠近就能传染。纵有朝廷、有节度使大人支持,鸣沙县到底是边境,物资有限,应当用到更有希望之人身上。我丰安军将士皆是明白,绝无贪生怕死之辈。”
“更何况,为减少传染,无人能照看他们,也无人能去医治,他们早晚是死。”
常羲怔怔,足足一盏茶时间后,她垂下了眼:“你说得对,我想得太简单了……我没用,拿不出医治的法子,就没有资格来左右你的想法,这个我懂。但是,他们也不一定要死的……”像是想到什么,常羲眼睛重新亮起来:“你是怕传染,我知道有个结界,可以暂时封住那个屋子!我有道行,我可以照顾他们的,只要,只要再撑五天就好!”
方涯若静静看着她,神色似有缓和:“本将说过,所有资源,都要留给更有希望的人。你若真有那样的本事,本将也会选择用在更需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