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之印》亦茗烟

3、第二章

　　容淡儿半梦半醒中，只觉越睡越冷。实在冷的忍不住，才想起睡前并未关窗户。磨磨蹭蹭爬起来，睡眼朦胧的趿拉着鞋往窗口蹭。这一蹭不要紧，却蹭出来一身冷汗。
　　窗外月色朦胧，月光透过没关的窗子照进来，正照在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身上。此人横倒在地上，气息奄奄，想这半夜月光高悬，屋中躺了个生死未卜的男人，真是怎么看怎么恐怖。
　　容淡儿怔了半天，吓得不轻。
　　司空展武功盖世，却只传了容淡儿一点近身防身的功夫。要说原因，倒不是司空展舍不得那一身绝世武功，只是容淡儿对武功完全没兴趣。
　　记得小时候司空展硬逼着容淡儿练功，从蹲马步开始，因为武功基本功一定要扎实，所以要求蹲不够时辰坚决不能吃饭。容淡儿当时也就六七岁，蹲了半个时辰实在坚持不住了，哭丧着脸跟司空展求饶：“师父，我太累了，明天再继续行不行啊？”司徒空想了想，觉得虽然是个女娃，但也要稳打稳扎，不能因为是女娃就松懈，所以答话的时候也拿出了十足十的师父派头：“不行！”
　　容淡儿一听，一屁股坐在了地下，一句话也不说，揉着蹲麻了的腿。当时司空展正在屋子里做饭，再看向屋外时，早没了容淡儿的影子。吓得司空展连翻了三座山头，才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容淡儿。问她的时候，小小的她像个大人一样说道：“师傅不是说人各有志，徒儿志向不在于此，只愿师傅不要再强迫于我了。”
　　从那以后，司空展再不要求容淡儿习武，只随着他性子教了点防身术。值得欣慰的是虽然武功没学到什么，但是有关相术的一切容淡儿都学的非常好。所以司空展再没有强迫过容淡儿任何事情。
　　容淡儿想着既然自己也没武功可以防身，万一是什么阴谋也没好办法，准备先看看人是死是活再说。只得拖着不情愿的脚步继续往窗下蹭，到窗下虽只几步路之遥，脚步挪的实在是有些胆颤心惊。
　　挪到近前仔细一看，是个年轻男子。容淡儿颤抖着手要去探他的鼻息。
　　月亮藏在云后的半张脸终于舍得露了出来，一下子照亮了屋内的摆设，也照亮了男子隐在阴影下的半张脸。
　　容淡儿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
　　天庭饱满，地阁厚实，天地人三才得位，隐约看着，竟是五山朝拱，四水清明之面相——竟是帝王之相！
　　容淡儿突然想到师父所说龙目之人。这会儿也顾不上害怕了，伸手就探上了那人的鼻息。鼻息紊乱，但还好没死……她简单的检查了下男子身上伤处，肩膀一处刀伤最为严重，已是血肉模糊，其余小伤口不计其数，看样子着实伤得不轻。
　　正想着怎么把这个大男人拖到床上去包扎一下伤口，伸出去探鼻息的手，却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容淡儿一惊，差点没有叫出声来。
　　一双眼睛缓缓睁开，勾魂摄魄。眸光深的像是要把她融进去，月光的照映下，好看的眼仁儿竟显出淡淡的银色来。
　　容淡儿像是被迷住了，盯着这双眼睛，似是脑中也迷蒙了，唯独意识中的神识在循环：“龙目精神与世殊，光芒不动若悬殊。凝然秋净寒潭水，自是人间天下奇。”
　　此人，确是师傅口中的龙目之人，只不知这世间，真有这龙目之人！
　　眼睛的主人却没等容淡儿反应，眸中神色冷的没有温度。手臂一个动作，容淡儿已经被翻到在地。
　　容淡儿只觉里衣的袍裾甩了起来，甩出了好看的弧度，身体霎那间翻转，再抬眼时，男子的一张俊脸已经完完全全悬在她眼前。
　　去探鼻息的那只胳膊被他牢牢抓在手里，摁在右耳旁，微微拉高。
　　“你是谁？”男子失血过多的脸有些苍白，一双眼却依然熠熠生辉。
　　他此时正隐忍的蹙着眉。
　　容淡儿不争气的想着：这人伤的不轻，此时却还能有力气一下将自己压倒，平日必是有些力气的。
　　还没等她说话，他又问道：“你是这里的花娘？“
　　出窍的心思被拉了回来，容淡儿想着既然师父已有机缘提示在先，没必要隐瞒：“小女子容淡儿，奉家师之命，在此修行相人术，并不是此处花娘。“说到此处，脸微微侧了侧，想着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被一个男子压在身下，不好意思直视他的眼睛：”不知公子可否先放开我……“
　　说完觉得尴尬，想想哪有良家女儿在花楼修行的。忍不住在心里怨念道：司空展你个老妖精，看我回去再也不给你做好吃的了。
　　拉高的手一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好看的唇抿的死紧，声音冷冽似水：“这么说，你不是这个花楼的人？你师父，是谁？“
　　“师父只是跟鸨母旧相识罢了，这才叫我住进来，我日常在这做个清吟，与师傅约定之内的时间再修行相术“

　　看不出他是不是信了她的说辞，就维持着这暧昧的姿势定定的看着她。
　　容淡儿被他压在身下，感到身上这具男子的身子烫得可怕，知道定是伤口引起了发热，也想着快点从这人身下起来，便赶紧说道：“公子，你在发热，先让小女子帮你处理下伤口吧。”
　　他像是决定相信她的话，收了手起身退靠在墙边，想是伤口疼得厉害，眉还是蹙着：“姑娘，得罪了。“语声如雪山上融化的雪水，透彻得干净。
　　脱离了暧昧的姿势，容淡儿赶忙起身：”我去烧点热水，顺便去我侍女那屋拿点金疮药，公子请先去床上休息下。“边说边要往外走。
　　“你不问我？”冷冷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随即好像又想到什么，嘴角扯出一个角度，竟邪邪笑道：“我竟忘了，你既是个相士，想必已是看出来了吧？”说着，藏在阴影中的目光闪过，定在容淡儿身上。
　　容淡儿有点不知所措，这男人气场太强大，说变气场怎就一下变了，不自主得便低了头：“公子放心，自幼时师傅便教育小女子，贵人命盘不能相扰，所以即使公子面相上带了什么，小女子也决计不会相算的。”
　　他微微点了点头，像是放了心，闭了眼睛，开口依然是清冷非常：“那就有劳了。”

　　容淡儿拿了金疮药，端着烧好的热水往回走，心中震惊已慢慢变的平静。龙目之人世间绝少，古书云龙目之人必是帝王或神仙下凡，今日却叫她遇见了。
　　边觉得不可思议，边回到屋中。却发现男子并没有去床上休息，依然靠在墙边。

　　他坚实的背倚在墙上，头也顺势仰过去，拉伸着修长的颈项，露出了好看的弧度。受伤的那只臂膀搭在一侧支起的腿上，身后衣物已经被血染得完全看不出颜色。即便是看不出颜色，也能看出衣料之贵重。
　　容淡儿不禁在心里感叹了下，觉得“唯有牡丹真绝色”这句，怕是不仅仅可以形容女人，这男人都这么落魄了，还能叫人想起牡丹的雍容气度。她不知道这么比喻是不是有些不对，但还是忍不住想：这人要没受伤，得是何等气度啊！
　　甩了甩头，把这不正经心思甩一边儿，快步走了过去，轻声叫了一声：“公子。“
　　男子睁了睁眼，随即又闭上，像是累极，开口便不再警醒异常，带了丝懒懒的语调：“有劳姑娘了。”
　　他微微转身，将后背留给容淡儿。自己动手将衣服一层层脱下来。可就连这微弱的动作他已是将眉蹙的更深。
　　最后一层里衣已经完全粘在了伤口上，他脱到一半却怎么也脱不下去。容淡儿正准备帮忙，他却毫不犹豫的将里衣一把撕下，却是连衣服带皮肉一起扯了下来。
　　容淡儿呆了半晌，从没有见谁这么对自己这么狠过，像是受伤的不是自己，分明转个身都能痛的皱眉，下手却一点不留余地。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见臂膀结实的肌肉紧紧的缩了缩。
　　鲜血更多的漫了出来。
　　那冷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姑娘，你是打算看在下失血过多而死么？“她这才缓过心神，不知为什么，这会听起来，这好听又清冷的声音，竟带些邪邪的感觉，竟说不出的魅惑。
　　容淡儿又甩了甩头，收了心思连忙止血，消毒，再将金疮药撒上去。
　　包扎伤口这事容淡儿从小真是没少做，虽然司空展武功盖世，可是受伤也是在所难免。从容淡儿记事起，司空展一年总有那么几次带着满身的伤回来。小小的容淡儿一边帮师傅处理伤口，一边担心师傅会不会死掉。久而久之，除了相术，这包扎伤口的技术也是练得出神入化。
　　金疮药撒好，可毕竟伤口很深，血虽勉强止住，可又有血珠慢慢的渗了出来。这时容淡儿才发现没有绷带，只能慌忙将里衣的裙裾撕开，撕成一条条，这才将伤口包扎好。
　　不觉间窗外天色渐明，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
　　容淡儿借着这黎明渐盛的光，再次看向他的脸。果不其然，一双龙目不说，确是帝王面相。眼角一颗泪痣，将这张本很英气的脸，衬得柔和了不少。
　　男子也不计较容淡儿这直直的眼光，淡然的将染血的外衣重新穿上，看样子是打算趁着天色不甚明朗离开此地。看容淡儿望他，也不顾及容淡儿只着里衣，眼神硕硕的望回去，语音带些调侃：“在下自知长的英俊非凡，姑娘你，也不用一直盯着在下看吧。”
　　一句话说得容淡儿一双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只得红着脸低头看自己搅在一起的两只手。又觉得他既有心思开玩笑，必是好了不少。
　　男子看了她倒不好意思起来，眼中闪过一丝戏谑，面上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口中却正色道：“今日之恩，在下日后必定报答姑娘，就此告辞。”说完一抱拳。
　　“公子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容淡儿测了眼神望着一旁的桌子，屈身回了礼。
　　他虽然受了伤，速度还是高手的速度。转眼就消失在了窗外。
　　容淡儿赶忙将地上血迹清理干净，将撕得乱七八糟的里衣换掉，天色已然大亮了。

　　如月进屋的时候，容淡儿正在桌前坐着喝茶，眼圈黑到了下巴上。两眼无神，神色呆滞。
　　如月笑着问道：“小姐，没睡好么？”
　　“如月啊，你说师父的嘴怎么那么灵？”容淡儿一手撑着腮帮子，像是困得支撑不住头的重量一般。
　　如月头也不回的将洗脸水摆好：“师父的嘴要是不灵，这西永皇朝估计没有人的嘴可以灵了……”说到这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转身惊道：“等等，小姐你刚说师父的嘴灵，难道……龙目之人出现了？”
　　容淡儿眼都不睁，闷闷道：“是啊，刚送走。”
　　“什么……什么情况，快跟我说说。”如月也不管那盆洗脸水了，三两步并过来也坐在了桌前，一副好奇的不得了的样子。
　　“唉，好好一副帝王相，可惜给眼下的泪痣破了三分，幼年必定孤苦，弱冠至而立却是透着劳碌相，啧啧啧！”容淡儿吧嗒着嘴说着，像是给那个好看男子鸣不平似的。
　　“那，真的是龙目么？我从来没见过龙目呢。”
　　“是龙目，没错。“容淡儿点头。
　　“确是帝王相么？“如月好奇的眼睛睁得老大，一个字也不想漏掉似的盯着容淡儿追问。
　　“不好说，此人眼神深邃，气色不形于外，气场强大，我有些不敢细看，也并没有掐算。”容淡儿闭眼揉着眉心，认真道：“师父提示我机缘，必有师父的缘由罢了。”
　　如月见容淡儿累极，也就不再多说。忙伺候容淡儿洗漱，摆了早饭，收拾了床铺伺候她家大小姐继续睡回笼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