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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货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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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来了个货郎。
中年人,挑着担子,声音很高,卖的零食很多。
村里很多小孩子都喜欢去买东西。
在这样一个小山村里,零食并不多,担着挑子过来卖东西的货郎,是个新奇而神奇的存在。他那个小担子里,似乎有着数不出的零食。
刘刚也喜欢跟在他身后。
这个浓眉大眼,虎头虎脑,又有些憨憨的小孩子,似乎很讨货郎喜欢。
他看见刘刚的时候,就会拿些零食给他。
作为一个男孩子,并没有人告诉他不应该喜欢吃零食。他娘骂他的话他从来都当耳边风。别的孩子都能吃的零食,为什么他不可以吃?何况,还是别人送上门来的。
是的,在过去的一年里,刘刚已经学会怎样从比他更小的孩子手中或骗或抢东西,也学会了怎样在大人找来的时候,装可怜,或者撒谎,骗的更多的同情和原谅。
在没有他娘疼爱的世界里,他活的挺快活。
在掉第一颗牙的时候,货郎挑着担子进村了,他觉得是自己好好地埋掉了第一颗牙的原因。
他对牙好,所以,掉了的牙给他带来了零食。
在某些方面,刘刚作为小孩子,还一些天真和幻想。
当现实不能满足他的想念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把希望寄托在更虚无缥缈的东西上。比如,大人会相信神佛,或者祖宗保佑,能让自己发家致富。而还是小孩子的刘刚,会觉得一颗掉了的牙,或者偶尔路过,落在他面前的小麻雀,能把他的愿望带到地里或者天上,然后,下一步,他就能实现那愿望。
至于到底是何方神圣帮助实现了他的愿望了呢?他还没去想。
走在路上,吃着零食,晃晃悠悠回家的刘刚,正是惬意的时候。
冷不防,脚有点痒。
刘刚低头,是一只小蚂蚁。
他想了想,蹲下,“你也来吃糖啊?可是我只有一块。不然,你再去帮我要一点?然后,咱们俩就可以一起吃了。”
他默默地看着蚂蚁,计算着它的行动轨迹,并且算计着,往上爬,是不同意,往下爬,是同意。
刘刚吹了口气。
兴致满满地往上爬的蚂蚁,落在了地上。
“呼,”刘刚松口气,舔了一口糖,“就这么说定了。”
回到家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那只蚂蚁真的说话算话。
货郎正端坐在他家屋子里,装满了零食的担子,放在了一边。
“回来了?饿了吧?我去给你做饭啊。”他娘热切地招呼他。
刘刚有点蒙,不知道他娘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他已经八岁了,并不像之前那样,什么都不懂了。
在他娘又一次瞟向货郎的时候,并且俩人含笑而视的时候,刘刚莫名地想起,他以前听过的一句话,他娘,大概是想要嫁人了。
难怪这几个月,货郎总在村里转。
刘刚心里转了一圈。
眼珠子转转,对他娘说,“我想吃糖。”
他娘眼睛一瞪,正要骂他,又想起来货郎在边上坐着,于是变作了笑脸,和声和气地劝刘刚,“刚掉牙,再多吃糖,容易生蛀齿。”
刘刚抓住机会,任性起来,“可是,我想吃。”
眼看着他娘憋不住,又要踹上来,货郎恰到好处地站了起来,从担子里拿了大大的一把,递过去,“喏,吃吧。”
他的眼里带笑,又似乎含了别种的心思。
刘刚没看清,就算看清了,也觉得是在讨好自己。
这天晚上,货郎在他家吃的晚饭。
刘刚早早地被他娘打发进屋去睡觉。
但他可没那么乖。
趁着他娘不注意,他偷偷摸摸地贴在墙边偷听。
“我们孤儿寡母,生活不容易。以前的那个死鬼,欠了一屁股债,一蹬腿死了,留下我们母子两个苦捱日子。眼看着那个小催命鬼到上学的年龄了,我还没钱送他去读书,总不能让他一辈子大字不识一个,我想着,就让他去读两天的书,认识两个字,我也算是有了交代,这辈子,也算是对得起他了,以后的日子,我就不再管他了。随他怎么活才好。”他娘断断续续地说,一直在诉苦。
刘刚听的直翻白眼。
还不是觉得自己是拖油瓶了。
想要摆脱自己嫁人,没门。
刘刚眼珠子转转,总觉得不能让这个总打自己的娘过舒坦了。
就在屋子里响起奇怪的声音的时候,他抬手就把灯拉开了。
“娘,我要尿尿。”
屋子里瞬间安静了。
片刻后,响起他娘气急败坏,又慌乱不堪的声音,“我是欠你的吗?多大的人了,自己不会去吗?”
刘刚装作刚睡醒,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起身去撒尿。
在院子里,碰见货郎。
他站在院子里,扫了两眼正小解的刘刚,意味不明地笑笑。
走过去,摸了刘刚两把,低声问,“故意的吧?”
刘刚扬眉,挑衅地望着他。
货郎吃吃地笑,翻墙头走了。
这事没过两天,村里就兴起了流言。
刘刚听的分明,知道这事是真的。
但出于孩子的自尊心,只要别人问他,是不是他娘要嫁人了,他一律都会冲上去给别人一拳。
但不管刘刚怎么样,过了一个月。在刘氏一族的族长刘文正过来的时候,这事就算是确定下来了。
他娘跟刘文正吵了一架,骂的很厉害。
刘文正气急败坏地出来的时候,看见了窝在门口的刘刚。他还是喜欢坐在小时候经常坐的地方,那里的门槛,都被他磨平了。
“唉,长这么大了。”刘文正看着他,万分感慨。
刘刚抬眼,心想不是一个村的么,你不知道我长这么大了啊,装什么。
“你那个娘啊……唉……”刘文正摸摸他的头,长叹一口气。
“你娘改嫁了,这以后啊,就不算是我刘家的人了。你呢,族里恐怕也照看不上了。”他状似哀伤地说了句,又似乎是对后辈照顾不到,而无限愧疚,“你爹不正混,你娘又这样,只是可怜了你啊……”
刘刚听得有点烦。
似乎每个人都喜欢说他可怜,但他哪里可怜了?
有次有个人说漏嘴了,他才明白别人为什么说他可怜。
那人问,“唉,你那么惨,你怎么不哭?你这孩子,难道没长心吗?”
刘刚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系,他不想哭,当然流不出眼泪。这并不奇怪。
但是,今天听到族长这么说,他似乎又有了点想哭的意思了。
“你娘以后还不知道再生不生孩子,要是生了,唉……”又是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叹气。无尽的意思藏在里面。
刘刚的眼泪掉下来了。
族长看到他流泪,这才心满意足的意思了。
“你这孩子,难得你还有点心,心里明白事,以后要是有事,尽管来找我,能帮忙的,我一定帮忙。能做的上主的,我一定帮你做主。”说完,才利落地走了。
刘刚坐在那里,看着被他娘赶出来的族长摇着头走了,路上,还对着人说些什么的样子。
“喂,想吃吗?”
有人拍拍他的脑袋。
刘刚擦擦脸,回头,正看见货郎笑眯眯的脸。
“想。”他毫不犹豫。
干嘛不吃,不吃还便宜他了。
货郎仔细地摸摸刘刚的脸,最后在刘刚不耐烦的眼神里,意犹未尽地收了回去。
这是刘刚脑海中,童年生活里,最后的平静时光。
从那个时候起,他再也不吃糖,也不吃零食。
他觉得,他人生中最大的一块耻辱,是从他吃糖开始。
贪吃,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尽管他承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