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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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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真是难熬。
这是刘刚经常从他娘嘴里听到的一句话。
你这个拖油瓶。
这是他娘经常说的第二句话。
听到最后,他一见他娘虎着脸张嘴,就能知道她要说什么——
“日子真是难熬啊,你这个拖油瓶。”
有时候心情不好了,还会再加上一句,“老娘上辈子是欠了你们了,这辈子要受这样的罪。”
刘刚不知道是自己记错了,还是自己做梦了,以前那个偶尔会抱着他睡觉的娘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他娘虽然彪悍,喜欢与人吵架,但对他还是有好的时候。
但是现在,他再也没见过他娘对他好好说话了。
“你娘呀,是想嫁人了。”
他想起来村里有人这样对他说。
“娘,你是想要嫁人了吗?”于是,在这天,他娘又开始骂他的时候,他这样问。
他娘回头,瞪他一眼,劈头给了他一耳光。摔上门就出去骂街了。
刘刚捂住脸,坐在门口,听他娘骂村里的人是舌头长的□□。
他娘骂人很厉害,能骂一天都不带重样的。
刘刚从小就听,到了现在,都习惯了。
如果有一天他娘不骂人,他还会觉得奇怪。
如果她打定了主意,要骂一天,那么,她要是半天就回来了,那就更加的奇怪了。
这天就是这样。
刘刚坐在门口,饿着肚子晒太阳,正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娘跑回家了。
“娘?”
刘刚奇怪地喊了一声。
刘刚娘拍了他脑袋一下,瞪眼,“不许出声。”
刘刚绷住嘴,顺着他娘扯他的力道进了屋,看着他娘忙里忙外的,把大门关上,把堂屋门锁上,再用桌子椅子抵住门。
然后抓住他,一起躲在了床底下。
“怎么了?”刘刚脸挨着地,十分的好奇。
“嘘。”他娘急促地回答一声。手死死地捂住他的嘴。
还没等刘刚再发声,示意他娘他要出气,就感觉到他娘的手一抖,把他的鼻子松开了。随后,又紧紧地捂住了他的嘴。
刘刚仔细听听,有人在大力地拍门。
“刘家的,我知道你在家。快开门。”
有人在大喊。
刘刚眨眨眼,看他娘在床底下伏的更低。
浑身还发着抖。
门外的声音还在继续,有人骂骂咧咧地拍门。
然后就是翻墙头,落地的声音。
扑通,重重的一声,又是一声。
每一声传过来,刘刚都能感觉到他娘颤抖一下。
他望过去,发现他娘正紧张地盯着那抵着门的桌子椅子。
被他娘传染,刘刚也紧张起来了,他手抓住他娘的胳膊,微微一用力,指甲就嵌在他娘肉里。
“刘刚娘,你快出来!不要以为躲在里面就行了,再不出来,我们就砸门了!”
那声音更近了。
刘刚能感到他与他们就只隔了一道门。
几乎是面对面。
刘刚死死地抓住他娘的胳膊。
跟他娘一起发抖。
太可怕了,声音都比他那死去的爹洪亮,打人也一定很厉害。
“刘得钱欠了我们的赌债,白纸黑字的,都写的明白。你要是再不出来,咱们就公了,见官!让派出所的人调解,告到县里,你一样要赔钱!”
那人威胁道。
刘刚望着那摇摇欲坠的桌子椅子,不住地祈祷他们不要掉下来。
一滴水滴在了他的额头上。
刘刚转头,他娘的嘴抿的紧紧的,额上的汗一颗一颗的滑下来。
“哥几个,撞门。”
那人大声一喊,立刻就响起了撞门的声音。
只一下,那顶住门的桌子椅子,哗啦一声掉了下来。
刘刚被那声音一震,吓得跳了起来。
头被床板一撞,又嗡嗡叫地蒙了起来。
“啊,”他娘也是惊呼了一声。
俩人忐忑不安地躲在床底下。
眼看着门也要倒了,他娘思考了下,把刘刚往床里面推了推,自己出去了。
刘刚趴在床底下,手伸出去要拉他娘的胳膊,被他娘一脚给踹掉了。
“娘!”刘刚叫她。
“憋住,不许出声!”他娘急促地命令。
刘刚看着他娘又板起脸,连忙自己捂住了嘴,不敢再动静。
他娘出去了。
刘刚为了看得更清楚,半截身子探出了床底。
门外的撞击声还在继续。
两下之后,堂屋门哗啦一下地开了。
“哟,在家呀,那不出声,是在装死吗?”
先前喊门的声音响了起来。
刘刚一颤,真心地为他娘担心起来。
这人打人肯定疼,他娘这次要是受不住了怎么办?
“徐老大,有事咱好好说,你撞门干什么?”
他娘的声音也应时响起,似乎并不慌乱。
刘刚竖着耳朵听,打算一听到他娘挨打的声音,立刻就冲出去。
哗啦。
桌子倒下的声音。
“要不是这些东西,咱们是可以好好说话。”
那人说。
随后,声音又猛地高了起来,“可是,你打算好好的说话了吗?”
“有话好好说!”他娘的声音尖利起来了。
刘刚手一抖,就想跑出去。
“好,那就好好说。”
那人声音平和了。刘刚犹豫了下,又顿住。
“这是欠条,欠债还钱。刘得钱是死了,债还在。你给钱,我们走。”
那人说。
“没钱。”
“没钱?”那人的声音又扬了起来。
“没钱拿命偿!”
有人嚷嚷。
接着,是桌子椅子掀翻的声音。
刘刚侧耳听着,他娘有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等到她说话的时候,屋子里又静了下来,似乎是都在等她给一个交代。“刘得钱不正混,我确实没钱。家里还养着小孩,以后他还要念书,求你给条活路。这钱,等过两年再还。”
这声音很柔和,带了浓厚的哀求。
刘刚从来没听他娘说话这么软乎过。连他爹把他娘的头往墙上撞,撞的流血的时候都没有。
“不行。我给你活路,谁给我活路?”那人不满意地敲着桌子。
咚咚咚。
催命鬼一般。
“你给不给钱?”他最后下命令一般,质问道。
刘刚没听到他娘说话。
过了好一阵,那人似乎是放弃了。
一脚踹翻了一个椅子,“搜!”
屋子里霎时响起翻东西的声音。还有人脚步匆匆地进来。
“把刘得钱的儿子给抓过来!”
刘刚脑子刚反应过来人家是要抓他,就被逮住了。
他只有脚藏在了床底下,跟没藏一样。
他娘跟着进来,一看到他这副样子,眼中立刻露出了绝望。
“娘。”刘刚怯怯地喊。
“滚一边去,别叫我!”他娘不耐烦地吼他,那抓着他的人,路过她身边时,她还把他拽过去揍了一巴掌。
如果不是那人抓的紧,刘刚觉得,他娘一定会揍死他。
“怎么样?有钱没钱?没钱,就拿这孩子抵了。”
刘刚抬头,看见一个又肥又壮的大汉在说话。
他娘在思索,眼里全是挣扎。
“不给也没事,反正这年头,孩子也值点钱。”那人继续说。
刘刚娘一颤,尖着声音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呵,王法?”那人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东西似的,短促地笑了两声,“那是什么东西?现在给我讲这些,那欠钱的时候干嘛去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命令抓住他的那个人道,“别给这死娘们废话了,带着这兔崽子,咱们走。”
刘刚立刻乱弹,“娘,娘!”
抓住他的人几乎抓不住,气急了,攥起拳头捶了他的背一下。刘刚吃痛,话全噎在嘴里,脸涨得通红,头往下低,身子几乎蜷缩成了虾仁的模样。
“别打!我给!”
朦胧中,他听到他娘这样说。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他并不知道。
等到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屋子里没人。
刘刚赤着脚里里外外地转了一圈,都没发现他娘的身影。
屋子里漆黑一片。
桌子椅子散乱地放着,电视机没了。
他摸索着把整个屋子里的点灯全都拉开了,并没发现什么,只有在厨房门口的泥土里,有一大团黑色的东西,像是被什么浇在了上面。
“娘!”他慌了。
他娘别是不要他了吧?
刘刚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