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彼时有流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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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六月北方的沿海二线城市是在不断循环往复着“炎热—下雨—降温—炎热”的天气变化中度过的。大四的毕业生回校准备毕业论文答辩，抽空一起拍毕业照，学士服民国装海魂衫到处都是。
天气闷热，整个人像是在蒸桑拿。沈冰倩穿着一条亚麻裙子背着双肩包从宿舍楼门口出来，对着楼妈甜甜笑着打了一声招呼，撑起了太阳伞往食堂走去。
本来学校规定带着电脑进出宿舍是要登记的，因为双肩包是书包的样式楼妈看不出来，所以免了这个步骤。手机里面消息不断，是低一级的小师妹对今天下午要举行的活动的交流沟通。沈冰倩想起了自己去年作为新人的手忙脚乱，好笑之余不再看群消息，只低头吃着自己的阳春面。
今年自己大三了，而邵逸阳毕业了。
每年六月举行学风建设表彰大会是院里的传统，负责的学生会成员基本就是内定的下一届领导班子。出席大会的会有学校领导、院领导、全体老师、大一大二同学和考研通过的师哥师姐。优秀毕业生代表会准备一个发言稿分享自己的考研经验，在校学生代表会准备一个发言稿表明自己要考上好大学的决心。
二本院校的不入流专业，是需要一个拼搏未来的机会的，因此从沈冰倩上大一开始，所有老师都会劝同学考研，而院里更是会在每年的学风建设表彰大会上给考研同学发取一千元的金额作为奖励。
邵逸阳去的是京都，政治专业在全国排名最高的学府，他在今天的大会上会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身边的朋友都说，邵逸阳是他们这一级最杰出的作品，无论是成绩阅历，还是和老师和身边同学关系，都是所有人中做的最好的。他经得住场面也开得起玩笑，所有事情都会做的滴水不漏。
这倒不是说邵逸阳没有缺点，他是极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所有的结交和示好都是带了目的性，只是明知如此，你仍然无法抗拒他的接近，不会对他的微笑产生厌烦，这才是邵逸阳的厉害之处。
沈冰倩从食堂出来之后就直接去了礼堂，小师妹正在为主席台的座位排序纠结。中国政界以中央为尊，其次便是左比右大，按照领导职务高低指导小师妹把桌牌放好之后，沈冰倩便坐到了后面发呆。
算算时间，她大概是有九个月没有见过邵逸阳了。
二、
她和邵逸阳的第一次交集是在大一军训的时候，邵逸阳是他们的助导。
沈冰倩一向觉得，脑力劳动者的身体是很有可能不协调的，比如说她。她从小就一直对自己的仪态很嫌弃，却又懒得去改，比如说自己走路时候就从来都不摆手，索性把手插在口袋里，要是让她拿出来的话怎么走都会很别扭。
这个比如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她成了队伍里唯一顺拐的那一个。
被教官拎出来单练的时候，沈冰倩一直在苦苦思索自己是怎么糊弄下初中和高中那两次军训的齐步走的。
感觉到邵逸阳目光的时候沈冰倩回望了过去，邵逸阳在笑，却没有嘲讽的意思。他给她喊一二一，看着她迈步子，观察了一会下了结论：“我知道了，你是因为脚尖着地。”
原来齐步走的时候手和脚是要同时出去的，沈冰倩在此之前一直以为是脚先落地再出手，这样一来就慢了半拍，再用脚尖着地会更慢，然后就会和旁边同学打到手。
脚尖先落地是跟初中时候的一个同学学来的，那个女孩子练过舞蹈，走路笔直的像只猫，因为用脚尖走路所以脚步声音很轻。
沈冰倩看着邵逸阳，他穿白色T恤卡其色短裤知名品牌的运动休闲鞋，戴一副流行的细框眼镜，是那种小说和影视里面经常会出现的英俊学长形象。
这个时候，沈冰倩无端联想到了沈临风。
在和邵逸阳认识的两年之后，和邵逸阳谈论起爱情话题的时候，沈冰倩给邵逸阳讲了沈临风。
这个世界上总会出现很多的意外，比如说沈冰倩从没想过会遇见沈临风，但她遇见了；沈冰倩从没想过会爱上沈临风，但她爱上了。
张爱玲曾经说过这样一句情话：“听到一些事，明明不相干的，也会在心中拐好几个弯想到你。”
沈冰倩亦然，听到一些事，明明不相干的，也会在心中拐好几个弯想到沈临风。
那是个经济有所发展但还没有大拆大建的时代，哪怕是全国百强的县级市，市中心也才是一共巴掌大的地方。住在市中心的孩子在心里有着自己娱乐的一套方式，唱K去哪里喝下午茶去哪里吃饭去哪里都是固定的几个地方。
沈冰倩遇见沈临风源自一次戏剧般的英雄救美。
那同样是移动支付还未遍及的时代，甜品店的吧台前，沈冰倩点了单，找遍了包包各处都没有找到钱包。她不知道沈临风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后，一只胳膊直接向吧台对她翻白眼表现出不耐烦神色的锥子脸女服务员递过了他的银行卡：“和她一样的，她的我来请。”
他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男生独特的那种沙哑，转头看去，这个男孩子足够让人惊艳。
很早之前沈冰倩就听过沈临风的传说，众人戏称一声沈公子，Z中公认的校草，人如其名，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传说沈临风家很有钱，沈临风每天下午放学和狐朋狗友到处醉生梦死；据说沈临风的女朋友很多，多到可以去演好多部《前任攻略》；传说沈临风是跆拳道黑带，篮球也打得很好。
沈冰倩是在逛贴吧时看过沈临风的照片的，是和朋友游玩时候的一张抓拍，他的手虚虚的扶着木质护栏，漫不经心的望向镜头。招桃花的眼睛，鼻梁很挺很直。而沈临风本人，显然比照片上面更为英俊。
在那一瞬间，沈冰倩望着沈临风的侧脸彻底沦陷，他让她懂得了什么叫做一见钟情。
“所以，一杯奶茶和一块蛋糕就把你收买了？”
邵逸阳在西餐自助店里听到了这个故事，只是挑眉问了这样一句。
沈冰清很想白他一眼，可是不由自主的沉默下去。小女孩的意中人是个长相英俊的盖世英雄，可以在尴尬的时刻挽救她于水火之中。
这就足够了。
她爱上邵逸阳，或者爱上沈临风，并没有什么不同。
三、
沈冰倩点的单是巧克力奶茶和抹茶蛋糕，沈临风坐在她的对面，把他的那一份推给了她。沈临风说他不饿，不想吃，但这家店有刷卡的最低消费，要是她吃不下就把东西打包带走。
后来沈冰倩才知道，巧克力奶茶和抹茶蛋糕是这世上沈临风最讨厌的两种甜品，没有之三。
十六岁的沈冰倩本着好东西不能浪费的原则吃了两份抹茶蛋糕喝了两杯巧克力奶茶后压着饱嗝向沈临风道谢。沈临风只是笑笑，说：“让美女尴尬不是我沈临风的风格。”
两人分别时，沈临风要走了沈冰倩的手机和Q号。沈冰倩很矫情的想，沈临风似乎顺便把她的爱情也要走了。
再一次见到沈临风是在商场，沈冰倩在四楼买一双帆布鞋。沈临风在她身后叫她的名字，笑着对她扬扬手上的东西又指了指楼上。
沈临风说：“正好我这里有两张电影票，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
那两张电影票的来历，沈冰倩不想多想，之前和之后也没有问过沈临风。她欣然答应了他的邀请，她知道自己永远都没有办法拒绝他。
漫威的故事像是永远都讲不完，故事简单，胜在视觉体验。那部电影讲了什么故事沈冰倩早也忘记，一桶爆米花吃完也没有尝出味道，只因为她身边的那个人是沈临风。他看着大屏幕，神情专注，比电影要好看多了，真的。
看完电影后沈临风送她回家，沈冰倩穿着他的黑色皮衣，坐在他的机车后座。他的白色T恤有淡淡的烟草味，夹杂着一股薄荷香。
她从他身后轻轻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
四、
沈冰倩知道，自己一开始并不是让邵逸阳放在眼里的那类人。
沈冰倩在十八岁那年懂得了一个词汇叫做筋疲力尽。到了大学之后，她整个人都是沉默的，每天除了上课和在宿舍睡觉的时间之外，自己会背着电脑出门写约稿。每一幕每一篇都是回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沈临风。
学生会纳新那天，她看到邵逸阳坐在主席台。活动冗长无聊，邵逸阳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沉稳踏实。
年少时期的沈冰倩喜欢收集各种伤感的句子，其中的一句话便是：“从此青梅枯萎，竹马老去，我爱的人都像你。”
她鬼使神差的进了院里的学生会。
她想要离邵逸阳更近一点，但说起来好像所有人都不信，她没想过要和他发生什么，也从来没有把邵逸阳和沈临风搞混过。
邵逸阳做人到了极致，只军训那十几天的时间，便将所有大一新生的名字和面容对号入座。大一的师弟师妹加他的微信他来者不拒，其中包括沈冰倩。他知道沈冰倩的存在，只是知道，他不会把心思放到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沈冰倩明白这一点所以从不去自寻烦恼。
突然有一天，沈冰倩接收到了邵逸阳的微信消息：“秦老师说你的小说写的很好，可以给我看一下么？”
这次示好既是突如其来又是早有预兆，沈冰倩一直都是很讨老师喜欢的女孩，学习好工作认真说话甜。邵逸阳那样的七窍玲珑心，怎么可能不去网罗老师最喜欢的学生？邵逸阳开始了有意无意的接近。他偶尔给沈冰倩的朋友圈点赞留言，说话永远的知道分寸，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和无所适从。两人之间从不来往的隔阂打破之后，这才发了这样一句话过去。
聪明人懂得怎样把自己的姿态放低，也懂得怎样去进行不动声色的恭维。
沈冰倩抱着顺其自然的态度，和邵逸阳的关系越发密切。在工作上，她是他大力提携的小师妹；在私下里，他们是相交甚好的亲密朋友。
沈冰倩从来都不是邵逸阳的女朋友，正如她也从来没有做过沈临风的女朋友。
认识沈临风之前，沈冰倩是以“别人家的孩子”的形式存在着的：别人家的孩子生的漂亮成绩好，别人家的孩子懂礼貌，别人家的孩子钢琴十级，别人家的孩子考上了市重点A中……
而沈临风，让她见到了另一面的自己。那是她觉得自己青春该有的样子，张扬肆意，年少轻狂，毫不顾忌。
高中生涯之前的最后一个暑假，沈冰倩和沈临风几乎是形影不离。
应该说，沈临风做什么都会带着她。
有时候是他们两个人，有时候有一群的狐朋狗友。
沈临风去给自己买皮衣，会顺手挑出一件小号的扔给她；他也肯耐着心思陪她去书店待上半天，静静的看着书；他甚至，连她的生理期都记住了，会给她买红枣牛奶喝。
可是沈临风从来都只是说沈冰倩是他的妹妹。
在KTV里，新朋友信以为真，老朋友起哄他们。沈临风捏着酒杯半真半假的说：“我叫沈临风，她叫沈冰倩，这妞注定是我妹妹的。”
沈冰倩的微笑僵硬，狠狠地把面前的易拉罐干掉。
这世上最悲哀的事情就是，沈冰倩爱沈临风，全世界都知道，只有沈临风觉得她只是他的妹妹。
五、
沈冰倩大二那年五月，邵逸阳开始暗示她准备学生会的竞选。
对于留任常委，沈冰倩还是很自信的。只是，她要竞选的是学生会秘书长。
每天有事没事的都要去导员办公室刷刷存在感，职位相争，上届师哥师姐占了很大的话语权。沈冰倩是邵逸阳力保的人，所以最后获得了导员的默认。
竞选那天的排场不大，压缩了时间，只有几大常委发言。每个萝卜都有坑，沈冰倩从小类似的场面经历的多了，倒也不觉得紧张，稿件都没有拿。看着台下邵逸阳的眉眼，只觉得自己恍恍惚惚，连回答问题都是那样的机械化。
形式上是有嘉宾提问环节的，老师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如果你是秘书长，你该怎样消除作为学生干部和同学之间的矛盾？”
拿学校的运动会举例，为了学院在精神文明方面的分数，是不允许同学们打伞戴帽子的。之前练方队的时候早起晚归，运动会需要师弟师妹们全体坐在太阳底下，导致师弟师妹们在空间等地方匿名开炮大骂，上至学校下至师哥师姐全部骂了个遍。
沈冰倩避重就轻的回答了几条具体措施，比如说在不损害学院分数的情况下可以让同学们先打伞戴帽子，等到检查的人开始检查再收伞摘帽子。私下里她其实是很护短的性子，将心比心，有些东西的确是形式主义。
老师又进一步追问，非要她给一个正面答复，沈冰倩心中烦躁，没有过多思考直接回答：“我觉得这个矛盾是客观存在着的，不能被消除，我们能做的只是不让它激化，缓解它，协调同学和学生会的关系。但是矛盾本身不能被消除。”
这话说的太实在，下意识的便这样出口了。大概是高中时期的政治课本背的太深入骨髓，把辩证法领悟的太好。沈冰倩知道自己言语中的不妥，下意识朝邵逸阳看去，邵逸阳脸上是一贯的不显山露水，只有眉心微微皱了一下。
邵逸阳眉心微皱，不是因为他对沈冰倩的发言有什么不同意见，而是因为这样的说法，是不会获得老师承认的。果不其然，在竞选尾声的时候，老师对大家表现进行总结，特意提了一句：“同学们和学生会之间矛盾绝对存在，不是上升到阶级高度了么？学生会的工作是老师让他们去干的，老师在学校就是教学生的，老师是不会让你们做坏事的，老师和学生会、学生会和同学们之间没有矛盾，没有矛盾。”
沈冰倩只默认成自己的失误，微微低头，露出一个看似不好意思略带窘迫实则不以为意的笑容。
这个小插曲，大家谁都没有提，就这样粉饰太平的翻了篇。沈冰倩仍然是下一届的学生会秘书长。
结果公布的那天，邵逸阳打来电话说恭喜，沈冰倩问邵逸阳：“师哥，要不要去看话剧？”
赖声川的《暗恋桃花源》，沈冰倩觉得这部话剧堪称经典，刷遍了所有版本却总是看不腻，看一次哭一场。现场版真的比看视频有感染力的多，沈冰倩尤其喜欢其中“暗恋”的那个故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邵逸阳默默为她递着纸巾。
看完话剧时间已经不早，两个人跑着没有赶上最后一班公交，沈冰倩看着邵逸阳，弯起肿肿的眼睛对他笑：“走回去吧。”
沿着海岸线，一路步行回学校，一边说着话一边随意的走着，好像一条路没有尽头。两个小时的时间，沈冰倩给邵逸阳讲了她和沈临风的后来。
有些事，明知道是错的，却还要坚持，因为不甘心；有些人，明知是爱的，却还要放弃，因为没结局；有时候，明知道没路了，却还要前行，因为习惯了。
乖乖女沈冰倩学会了翘课和逃晚自习，从学校操场翻越栏杆跳上沈临风的机车后座，成绩一落千丈都不在乎。
所有人都认定了这是沈临风带坏了她。
沈冰倩自己是永远的执迷不悟。
沈临风生日那天，一群狐朋狗友在KTV庆祝，沈冰倩送了他一块zippo的火机。简单的银色，磨砂的手感，没有花纹。
沈临风对这个礼物很喜欢，当即就放进了口袋里，笑着说还是妹妹懂我。
如果事情发展到这里，或许沈冰倩还不会难过。
在那天晚上，沈临风拿着话筒唱着情歌深情地对身边的女孩表白。
那个女孩说：“我答应你可以，但是有一个条件。”
女孩提出的条件是让沈临风戒烟，因为吸烟有害健康。
沈临风当真所有朋友的面给了女孩一个拥抱，然后把烟与火机交给她，口气是开玩笑的欣慰：“真是体贴的好老婆，以后这些你来替我保管。”
沈冰倩不管多少次再回忆当初的那个女孩，都只是冷笑。虚荣的小心思想要证明自己对于男生的重要性，她从不是真正的在乎沈临风的肺，而是想要证明给所有人看，我可以让这个男人听话。他如此爱我，连香烟都戒得掉。
六、
沈临风生日的那天晚上散场，沈冰倩回家坐的是程野的机车，因为沈临风的机车后座有了别人。
程野的车开得不快不慢，恰恰够风带来伤心的抚慰，沈冰倩的泪水终于肆无忌惮的流下。程野在路边停车，把外套披在沈冰倩身上，抱住沈冰倩，说：“今天晚上你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是沈临风最信任的哥们，和沈公子类似又不同的程大少，一双好看的宝石一样的黑色瞳仁洞悉一切。
沈冰倩抬起泪水遍布的脸，给了程野一个微笑。
之后下午去学校接沈冰倩的人换成了程野，男孩子们一起在网吧打游戏，呛人的烟味熏的沈冰倩和女孩直咳嗽，于是出去透气。女孩名字叫娃娃，长了一张娃娃脸，本是应该很可爱的长相，却面带讥讽的看着沈冰倩：“不是说你们A中的学生都很乖吗，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异类？”
A中与Z中，是县级市人们最喜欢拿来比较的两所高中。正如这两个字母在表格中的距离之远，两个学校的学生也是天壤之别：A中的学生本分，各个都是上重点大学的好苗子；Z中的学生大多是各种二代，花天酒地玩得疯狂。A中看不起Z中，Z中看不起A中，这是每个中学学生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东西。
沈冰倩不语，看着自己刚刚做了米奇图案的指甲，淡淡开口：“你不是认程野做哥哥吗？我既是你小姑，又成你嫂子了。”
一个话中有话，一个答非所问。
沈冰倩对于程野一直都是心存愧疚，他是她名义上的第一任男朋友，也是唯一一任男朋友，可是她从来没有爱过他。她答应和他交往，只是因为那个时候程野恰好在她身边，而她只有在程野身边才不怕沈临风恋爱之后对自己逐渐疏远。
爱情真的没有公平可言，同样是每个人只有一颗心，有的人把心都掏给你了，你还假装没看见，因为你不喜欢；有的人把你的心都掏了，你还假装不疼，因为你爱。
程野送沈冰倩的第一个礼物是一双帆布鞋，沈冰倩的脚被高跟鞋磨得后面破了皮。程野把鞋给沈冰倩穿上，认真的说：“冰倩，你原来的样子最好看。”
他们两个人的相处一直是这样，程野的主动会多一些，他是真的喜欢她。尽管程野有时会对沈冰倩说，其实她知道的，她和他们，根本不是一类人。
真是奇怪，沈冰倩自己也知道自己和沈临风朋友间的格格不入，但她总觉得自己和沈临风之间是有默契的，她懂他呼朋引伴背后的落寞孤独，懂他笑容之下的从不走心，甚至懂他花心外表包裹着的生人勿进。
沈临风和每一任交往的女朋友，相处都不会超过很久。他和娃娃过完了蜜月期之后，性格冲突开始逐渐显现，当着一群朋友的面都可以吵到天翻地覆。
他们两个人最后一次吵架，娃娃在所有人面前把沈临风的火机和烟盒扔在地上，恶毒地发出诅咒：“抽吧，抽死你！”
娃娃离开了，沈临风没有追出去。
沈冰倩送给他的zippo火机和他的烟盒同病相怜的躺在地上，沈临风慢慢的把它们拾起，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点燃，在朦胧的烟雾中没有人能够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这是沈临风戒烟的第二十一天。
沈临风和娃娃分手后的第九天，沈冰倩和程野分手。
程野说：“倩倩，你让我觉得很失败。我费了那么多的力气，还是没能让你爱上我。”
程野问过沈冰倩为什么会喜欢沈临风，也假设性提过如果那天沈冰倩遇到的人是自己。
沈冰倩只是笑着摇头：“你不会的。”
程野骨子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而沈临风是希望以心换心的善良。
程野的世界观很简单，非黑即白，家世使然，他从不屑于关注其中的灰色地带。对他而言，人只分两种，一种是和他关系好的，一种是和他没有交集的。程野喜欢一个人，可以倾其所有双手奉上；可是程野面对其他人，都会选择性的无视掉。
所以，程野能做的，是在喜欢的女孩子哭泣的时候为她披上一件外套，给她一个拥抱；而沈临风做的，是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解决了尴尬，不管他是否存在着别有用心。
她和程野两个人之间，大概真的只能责备命运。
她离家去上大学那天，程野送她去车站，除了给她买了一大袋零食之外，还在里面偷偷藏了一张卡片，在上面他抄了这样一句话：我们错过了诺亚方舟，错过了泰坦尼克号，错过了一切惊险与不惊险，我们还要继续错过。
程野这种男人，矫情起来，可以让女孩子又心酸又想哭。
当你喜欢我的时候，我不喜欢你；当你爱上我的时候，我喜欢上你；当你离开我的时候，我却爱上你。
沈冰倩差一点就可以爱上程野，如果她没有遇到邵逸阳。
七、
沈临风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也或许是怕程野和沈冰倩在分手之后相处尴尬，之后再和沈冰倩出来，总是两个人一起比较多。
他的机车在老位置等着她，两个人一起去吃自助火锅，沈临风一边涮肉一边端着哥哥的架子教训沈冰倩：“多好的男朋友啊，又帅又多金又专一，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
沈冰倩笑笑，拿筷子给沈临风夹肉：“哥哥哎，别问我了成么？”
沈冰倩一直以来都觉得，如果两个人不能走到最后，那么情愿一直做朋友。等她到了应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就找一个条件差不多的男人，对他谈不上喜欢讨厌，共同组成一个关于家庭的利益共同体，用利益维系着一起过半生。
即使有过无数暧昧的时刻，她也从不想和沈临风或邵逸阳更进一步。
后来，沈冰倩有一次在学校走廊看到穿着校服大摇大摆混进来的娃娃。娃娃画着烟熏妆，指甲涂抹着亮丽的颜色，点燃一支烟，吐着烟圈拦下恢复成直马尾的沈冰倩，A中的学生就是乖。
沈冰倩面无表情的从娃娃身边经过，两个人肩膀撞了肩膀。
她和沈临风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沈临风总是懒洋洋的朝她笑，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乖，丫头，好好复习，高考加油。”
沈冰倩用一个很俗套的比喻来对邵逸阳形容她和沈临风的关系，他们两个人像是两条平行线，永远存在，永远保持距离，永不相交。
其实她和邵逸阳，又何尝不是这样？
可能是那一晚的环境让人比较有倾诉欲，也可能是邵逸阳作为倾听沈冰倩故事的交换，他给沈冰倩讲述了他曾爱过的那个女孩。
已经过了年少的青年，谁没有过一段恋爱中的倾城时光？
邵逸阳曾经放在心尖上的女孩是他的高中同学，两个人心知肚明的好感，但从不说破。保持着好朋友的身份，拥有着知己的名义，话题百无禁忌，除了确立恋爱关系。
高三的那个暑假，录取通知书已经邮寄到各个家里，他们一南一北，分隔两地。
庆祝收到通知书的那个晚上，他陪她去酒吧，清吧，她喝度数很低的柚子味的酒。借着醉意抑或是清醒，他们两个人接吻。
他至今都记得口腔那淡淡的柚子香。
异地太辛苦，邵逸阳不是把爱放在第一位的人。他在大学里如鱼得水，要学习的东西很多，要做的工作很多，要实现的野心很多，每天晚上还要抽出时间和女朋友打半个小时的电话解相思苦。
他曾经坐着几十个小时的硬座火车，千里迢迢去看自己心爱的姑娘。事先没有告知，突然的出现在她的面前，给了她一场猝不及防的浪漫。女孩惊喜之下伸手抱住他，他身上的长途疲惫在一个拥抱中消失散尽。
两个人的分手没有什么天崩地裂的理由，邵逸阳只以一句后来不在一起了一带而过。
沈冰倩在他身边三年，也见证他交往过三四个女友。现在在他身边的那个，是学校某次歌唱比赛的冠军，连邵逸阳微信头像都是两个人的自拍合照。
沈冰倩从回忆苏醒的时候，邵逸阳在学风建设大会上的演讲已是接近尾声。他清浅的笑着道谢，鞠躬下台，掌声雷动。
他是一直都很明确自己目的的男人。沈冰倩从不否认这一点。
八、
距离学校不远的私房菜馆，价格实惠口味家常，沈冰倩坐在邵逸阳对面，打开餐具拿热水一个个的涮。
她知道邵逸阳回来之后的安排很紧，却还是因为自己的一个电话挤出了半天的时间。
她给他讲听手下小师妹说的故事，一个小师妹在学风建设大会上对他一见钟情，搞定了他的□□微信和微博，两天时间收集了二百张他的照片。
“你也会成为我们学院老师同学口中的传奇。”邵逸阳笑。
沈冰倩对邵逸阳的话不置可否，也任他没有任何正面回应的转移了话题。普通二本院校的学生所处位置在社会也好高校圈子也好就是低人一等，从小就是天之骄子的她真的在学校里感受到了落差感，弥补的方式就是努力抓住一切可以把握的机会。
“师哥要不要去打台球？”吃完饭后，沈冰倩问。
中午的台球厅没有人，头顶上的电扇嗡嗡嗡的吹着，沈冰倩一直觉得台球像是家道中落的球类贵族，从英国豪门的消遣变成年轻人打发时间的活动。
提起台球的时候，她会想起《最好的时光》里的张震和舒淇；但是面对台球桌的时候，她想到的那个人仍然是沈临风。
她的中式八球是沈临风教的，他扔给她一只黑色手套：“来，把这个戴上。”
手套开了一个洞，无名指和小指露在外面，黑白有着明显的界限。沈临风贴在她的身后，一一矫正她的姿势，手按在她戴了手套握住球杆的手上，暧昧丛生中带着清明坦荡：“来，我们来开一局球。”
他带她弯腰瞄准，认真专注的半眯着眼睛，将球杆送了出去。白球将三角的球列撞乱，狠狠触底反弹；再次一击的时候，有一颗全色红球滚动着入袋。
他手把手教她怎么瞄准怎样找角度，怎么用三脚架和定位器，打哪个位置球会发生怎样的旋转和移动……
沈临风斯诺克打的更好，只是她永远没有机会再看他打球了。
邵逸阳的台球水平不比沈冰倩好，两人都是只会规则但是练手很少的类型，两个人在一个小时的时间只打了三局。
沈冰倩感慨，他今日总算未站在神坛。
“我只是个普通人。”邵逸阳的读心术依然是那么厉害，只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原来邵逸阳今日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让自己从理想剥离。沈冰倩对于他的良苦用心一言未发，重新开了一局球。
她知道自己一直都是完美主义情结很严重的人，尤其是在看人方面，习惯性加入滤镜，习惯性仰望。邵逸阳想要告诉自己的是，他并非万能，她当然知道这一点，只是选择性的装聋作哑和忽略。
他们有着心照不宣的下半句：光环都是演绎给别人看的，身边的人都知晓，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有自己的缺点和不足，有自己的力不从心。
邵逸阳隐约试探，她不会坦言相告，她对他的感情，其实更像是爱一个理想中隔着玻璃来观赏的男神。
他不必像沈临风那样的一腔热血，也不必像程野那样的贴心呵护，他的伪善独立与冷漠，可以让她学来将自己变得伪善独立与冷漠。
九、
大四的毕业聚餐，邵逸阳掌握着分寸没有喝得烂醉，却也被灌了不少的酒。他去学校的超市买酸奶，遇到了刚买完东西的沈冰倩：“这么巧？”
“喝醉了吗？”沈冰倩问，她是知道他们聚餐的。
“没有。”邵逸阳笑，“我心里有数的。”
“喏，这个西瓜给你，回去和舍友分着吃。”
“冰倩，”他站在那里，眼中笑意淡淡。“小师妹，再见了。”
他从来都知道她的依赖和一腔孤勇，他同样也知道她的胆怯和默不作声，无论他知道着什么，沈冰倩明白的是，平行线一般的相处，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选择。
她向邵逸阳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她没有给邵逸阳讲沈临风的结局，凭借邵逸阳的智商应该能够猜出几分。
历史现实等诸多原因掺杂，在美国禁枪一直是一大难题，校园枪击案层出不穷。
说好为她的高考回来给她加油的身处美国的沈临风没有回国。
本来订好了去澳洲的机票却因为沈临风出事而办了改签的程野站在她家楼下，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丫头，你哭出来啊，别吓我……”
有什么好哭的呢，她甚至连沈临风的送别仪式都没有去。
她只是讨厌离别。
所以不曾送过任何一个人。
尽管他们该不在还是不在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彼时有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