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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才子 ...

  •   冬去春来,时间在指尖流淌,不知不觉又过了三个春秋。
      今年的春天格外冷,都已经是二月,还下了一场拉棉扯絮的大雪。
      这一年,我十五岁,杏儿十六岁,都已经是及笄之年,月娘的青楼生意也越来越红火,这一日,月娘、于楚、云妙、香依给我和杏儿办了个出师宴。
      藤华院今日闭门谢客,烧起了火炉子御寒,月娘三人专门为我和杏儿烧了一桌子的菜,不许我们动手,这是我进藤华院六年来第一次看到月娘做饭烧菜。
      本以为月娘十指纤纤,又甚少下厨,厨艺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直到看到一桌子丰富的佳肴,西湖醋鱼、酱板鸭、宫保鸡丁、鸡豆花等等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我和杏儿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了,连声赞道:“这哪里是家常菜,想来皇帝老儿吃的珍馐都不过如此。”
      月娘面上露出几分得意,逐一点了点我们的额头,嗔笑道:“好你们这两个猴儿,说得好像见过皇帝吃饭的排场!”
      我们又继续逗她笑道:“看来是比皇帝老儿吃的都强!”
      月娘轻哼一声:“你们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蹄子,没见过皇帝的排场,就别瞎起哄,乱嚼舌根子,皇帝的排场我是没见过,可恨我小几岁年纪,若早生七八年,如今那些章台的老人家也不薄我没见世面了,说起当年当今圣上仿舜巡的故事,比一部书还热闹,我偏没造化赶上。那时候我才记事儿就时常听我们老人说起,咱们嘉兴只预备接驾一次,把银子都花的淌海水似的!哎,我也福薄,脾气又犟,圣上的福泽都没有降到我身上,怪不得今生命运坎坷。我出生在穷人家,爹娘攒了半篮子的鸡蛋请村里的年轻教书先生给我起名儿,教书先生就问我爹娘我出生时的情况,知道我出生那晚正是八月十五,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才给我起了个月字,又怕这月亮圣洁高贵,我当不起这字,又在前头加了个素字。素月素月,这也是我今生的孽障,等我长到了十三岁,十分中意那个给我取名字的教书先生,即使他成了亲,也不要脸面闹着要嫁给他做妾,爹娘不许,他也怕耽误了我,我那时候年轻,一气之下就跑了出来。”
      说到后面,月娘的声音渐渐悲伤,我们没想到她在今天居然会对我们说起她的往事,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都陷入了沉默。
      月娘看到我们都不说话,嗤地一声笑了起来:“这都是些陈年烂谷子的事儿了。说起大排场,虽然没赶上皇帝老儿的,但是当年扶桑国的圣德太子来迎亲我倒是赶上了,那排场……”
      一声碰撞的响声打断了月娘兴致勃勃的演说,我们循声看去,却是香依头歪在桌子上撞出的一声响。香依不胜酒力,从来都是一杯倒,我就在她旁边,看到她一动不动地趴着桌子,手里的酒杯也倒了,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香扇似的,漂亮的脸蛋晕上了红霞,嘴里还喃喃地说着“太子殿下……”我们都齐齐笑她:“又醉趴了,做梦梦到扶桑国了。”
      这三年来,香依还是一样的呆呆傻傻,平常就喜欢安安静静地听我们说话,或者喃喃自语,我们都一笑置之。虽然脑子不好,香依的花容月貌还是引来了许多公子哥的热捧,藤华院这些年也挣了不少银子。香依痴傻,对藤华院的人也能认得,对我却是比较例外,一天不见到我,她就像个孩子一样嘤嘤哭泣,尤其值得一说的是,月娘给她的一半卖身钱,她在月娘走后,就马上捧给我拿着,有什么好吃的也给我留着。云妙时常感慨,我和香依前世一定是一对母女,今生才会有这样的缘分。
      我们一边吃菜喝酒,一边聊着,酒过三巡,月娘放下筷子,笑着看我们吃,于楚也停了筷,看了沉睡的香依一眼,淡淡道:“我先把香依扶回房,别冷着。”说着起身扶着人走了。
      云妙也擦拭嘴角,了然地看着月娘。
      我和杏儿面面相觑,知道月娘有话要说,也大概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都忐忑地等着月娘开口。
      月娘轻咳了一声,看着我们道:“杏儿,你来藤华院八年了,落玉,你也来了六年了,可想过以后要如何?这些年你们伺候我们周到,我们待你们也不薄吧?”
      我和杏儿异口同声:“月娘对我们很好。”
      “你们是葱儿一样水灵灵的姑娘,我们本不该耽误你们,可是,既入了青楼门,虽然没有接过客,谁还相信你们的清白?你们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像你们这样的,即使生得比好多家世好的姑娘好看,在别人眼里也是不干净的,如果嫁人,最多也只能做个妾,你们可要想好了,是留下来跟我们这几个老女人做个伴儿,还是要出去?”
      我和杏儿低头不语,月娘妙目看着我们道:“留下来,是要做红倌还是清倌,我都允你们。”
      其实我和杏儿这几年,没少交流这个话题,杏儿和我都明白,像我们这样和青楼沾上关系的女子,青楼的常客我们都面熟了,要想在嫁做正妻,那嘉兴城是呆不得的了。杏儿的父母兄弟都在嘉兴,嘉兴就是她的根,她是不可能会离开嘉兴的,而我也在青楼耳濡目染,对能在这个世上找一个知我疼我的男人实在不抱希望,所以早在这之前,我和杏儿就约定一起在章台做个清倌。
      当我们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月娘和云妙都眼角有泪。云妙道:“这是一辈子的事,你们可要想好了。”我们都说想好了。
      月娘说道:“那就趁着今儿大家都在,给你们起个艺名吧。”
      我们四人斟酌了一会,也不得个结果,我看着桌上瓷瓶上插着的一支艳丽红梅,又想到了六年前在林府看到的落花,当即拍定我的艺名叫花落舞,月娘她们听了都说好听,杏儿也笑道:“我也不挑了,就叫花杏吧,和落玉做一对同姓的姐妹。”
      我和杏儿感动地相拥,本是笑着,又流下泪来。
      谁也没想到,这时突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冷家四爷。
      冷四爷是个中年人,是嘉兴有名的风流才子,擅做诗画,人也长得儒雅英俊,身材修长。
      月娘看到了,笑道:“哟,这是哪道风把四爷给吹来了?”
      冷四爷笑道:“是美人的香风把我吹来的,看来来得不敢巧啊!”
      “哟,四爷,你这是第一次上我们藤华院,我们今日不做生意,你真是没赶上巧了。”
      冷四爷笑道:“我说的不赶巧,是美人们作宴,我却没能赶上。”他扫了一眼酒席,大声地长叹一口气:“倒是赶上了残羹剩菜,美人都吃饱了,我还有什么兴致吃?”
      “哟,四爷,瞧您说的这话,听听,这委屈的口气,我们这小地方着实不敢怠慢您的,只是你是堂堂冷四爷,嘉兴城数一数二的大才子,打小就锦衣玉食,我们这的粗食怕会吃坏你肚子,到时候怪罪下来,我们可要遭罪了。”月娘笑着把他拉到饭桌旁坐下,给他暖了一杯酒:“这菜是冷了,不敢膈应你的胃,酒却是上好的花雕酒,我这可是收了十几年的,今儿个落玉丫头和杏儿丫头出师,我才舍得拿出来喝点,来,喝点,看看我们这酒能不能讨四爷的欢喜。”
      “素闻你这藏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今日怎么不见?”冷四爷问道。
      “四爷原来是慕名而来的啊,可惜香依刚喝醉了酒,回房里歇着了,就说爷你不赶巧,这不是?”
      月娘执起酒杯来,喂了冷四爷一口,冷四爷玉面微微渲染上一层红光,“好酒,月娘,你这陈年佳酿香醇美味,跟你人一样美!要是能以香樽喂我一口,我立马就要醉了。”
      香樽是指以口喂酒,月娘斜睨了他一眼:“那可是要银子的。”
      “应当是金子才不会唐突了美人。”冷四爷自己拿起酒樽,自斟自饮了一口,赞不绝口:“这酒也给我留点?”
      月娘扁了扁嘴,装作不情愿的样子:“我还是给冷四爷把于楚给请出来吧!都不是来找我的,却靦着脸找我要吃要喝,我可是不依的!”说着和云妙进了里屋:“落玉,杏儿,给炉子加点炭火,四爷刚进来,身上还带着寒气,小心冻着。”
      冷四爷点着手指大笑道:“这女人,也忒小气了,好像怕我要把她的酒给抢去了。”
      他转头对着一旁的我和杏儿微微一笑:“杏儿和落玉都长成大姑娘了呀!出水芙蓉,越来越漂亮了呀!”
      我和杏儿福了一福,道:“多谢四爷夸奖。”
      “你们出师后要做什么打算?”
      “世事艰难,也不能做什么,只能做清倌了。”杏儿道,我也点了点头。
      冷四爷哦了一声,正色道:“也不怕,你们要是想嫁人了,四爷我也尽力帮你们做做媒,这不妨。”
      我们赶紧谢了四爷,杏儿调皮地挽住我的手,对着四爷一本正经道:“四爷的心意我们都记住了,可是落玉的事儿就不用四爷着紧了,她可是我未来的嫂子。”
      我被唬了一跳,赶紧道:“四爷可别听杏儿胡说。”
      冷四爷正要喝酒的手一顿,看着我,目光如幽潭深邃不见底:“落玉心上有人了?”
      我低头道:“杏儿胡说的,没有的事,我先出去透透气,就让杏儿姐姐留在这陪四爷先喝酒聊聊天吧。”
      我走出屋子,来到院子里,这天着实是冷啊,我一出来就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呵着手站在院子里的老紫花树下,观赏着树上的堆着的晶莹剔透的积雪,想着心事。
      杏儿的话我不是不懂,她的大哥蒋除夕每次来看着我的眼神也逐渐不同,这我都知道……
      我神游方外,突然看到半掩的大门进来了个白色的人影,恰好这时候,树上的积雪不知被什么振动,簌簌落下,盖了我一头脸都是,我呀地轻叫一声,低下头甩了甩头上积雪。
      眼底下出现一双白色锦靴,靴底沾有湿迹,年轻男子冷冷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你这北里丫头见到本公子就搔首弄姿的了?我爹冷四爷可是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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