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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初见相(六) ...

  •   这不过是皇姐第一次出宫,竟然就接二连三地遇险,凤皇心中焦急万分,又急又悔,若早知如此,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带皇姐出宫的。

      在他眼里,长生公主从小便如娇花般柔弱,父皇母后总对她倍加呵护,自己也立誓要永远保护她。倘若皇姐有个三长两短,他如何向父皇母后交代,更遑论原谅自己。他真恨不得被抓走的人是自己。

      来人黑衣蒙面刻意掩盖身份,根本无从知晓究竟受何人指使,且掳走皇姐实在叫人摸不清头绪。

      凤皇心中有各种猜测,首当其冲的便是朱有祥。然而这次来的人不似先前那些匹夫,各个皆是身手了得,而且,就在不到半个时辰前凤皇他们才重创朱有祥的手下,他不认为他能这么快卷土重来,区区一个朱有祥真有这样的能耐吗?

      接下来,他自然将矛头指向那主仆三人。不怪凤皇怀疑他们,这几人身份不明,说是来游山玩水?怎么也无法让人信服,一个深藏不露的侍卫,一个城府颇深的谋士,再加上一个故作轻佻实则眼中写满算计的主子,这三人很难说不抱有什么目的。

      此时凤皇真是悔不当初,自己竟然如此大意,若是真中了这三人的请君入瓮之计,恐怕难以毫发无损地脱身。现在皇姐生死未卜,凤皇更是焦虑地冷汗直冒。

      好在凤皇跟着黑衣人冲出天符楼外,正好看见几人正拐过街角,便紧随其后急追而去。

      少年身形轻巧,异于常人,正是他得天独厚的体质令他修炼得一身好轻功,极擅飞檐走壁,比之他不温不火的武功,他的轻功确实无人能够望其项背。

      此外,这小太子更有神奇之处,他能够感受到周围的气运,小至草木的生发,动物的呼吸,大到风的吐纳,水的流动,只要在一定范围之内,他都能一一感觉到,就好像万物都在他的体内运转生息。这仿佛是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因此他善于追踪刺探,一旦被他盯上,任何人都将无所遁形。

      凤皇虽未满十二,经历的大小战役却不下十次,十岁那年便受封大司马披挂上阵,随叔父出征抗击柔然的入侵,在刺探敌情方面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决不只是纸上谈兵,要悄无声息地追踪这伙恶徒自然也是不在话下。

      商臣这边相当谨慎,权衡过利弊带着史至元追出来的时候,凤皇已经追出老远。因为心中有所怀疑,未避免打草惊蛇,商臣示意史至元只需远远地跟在后面,看清情况再做打算。

      蒙面人的身份确实叫商臣疑惑,只是他有另外的考虑。走出雅间时,商臣已然注意到一路上都跟着他们的尾巴早已不知去向,外间角落的那个座位空空如也,原本坐在那里的两人就像蒸发了一样。

      这两人是覃国太子,他的大哥覃狄忍派来监视自己的,商臣可以确定。

      跟以往每次一样,那两人从他们刚出覃国就一直如影随行。

      这不禁让他发笑,大皇兄可真是对自己这个弟弟关爱有加,商臣都要感动得涕泪横流了。从他回了覃国,不,也许早当他还在母妃肚子里的时候,他的兄长们就将他视作了眼中钉,个个欲除之而后快。

      按说自古帝王之位的承袭便遵循长幼有序,嫡庶有分的祖制,且不论自己这蠢货大哥乃是王皇后所生,真真是皇室正统,嫡出长子,就说他们那糊涂昏聩的父皇,犹犹豫豫优柔寡断之后,也早就将其立为储君。他已是堂堂覃国太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更何况,君位的承袭,无论何时也轮不到他这七皇子,覃狄忍却总把自己视为莫大的威胁。

      年幼时商臣确实不懂,然而渐渐长大之后他便明白了,一切的一切,究其因由,不过是当年母亲怀他之时,一位道士的预言:
      “兴天下者必是这腹中胎儿。”道士指着离贵妃的下腹如是说。

      当时后妃之中,数离贵妃最是得宠,不仅因她的美貌,她的来历更是让人啧啧称奇。

      据说一次覃王出游行至洛水边,见一女子飘飘然落到水边,形貌美艳动人,却又有一番出尘绝俗的气质,在场所见之人均为她的美貌所迷,都以为是那洛水之神来到人间。覃王对其一见倾心,遂将其带回宫中封为贵妃倍加宠信。

      然而帝王的宠爱是把双刃剑,离贵妃虽宠冠六宫,却也因此受人嫉恨。好在她为人寡淡,行事低调,从不恃宠而骄,才能勉强在危机四伏的深宫之中平安度日,只是几年过去都不曾怀上龙子。

      当时的离贵妃初有兰梦之征,自己都还无法确定是否真的有孕在身,自然也不敢声张。一日与覃王在宫中后苑赏花被那道士撞见,道士没头没尾来了这么一句,覃王自然欣喜过望,立时叫来医士线诊文脉,果如其言已是怀胎二月有余。

      有子一事一经确定,离贵妃却是惊过于喜。纵使她如何小心再小心,却不想因区区一个装神弄鬼之人一句信口雌黄的话,便为自己埋下了杀机。怀胎不足十月,离贵妃便因早产撒手人寰,覃王大为震怒却也因找不到贵妃死因无处发难,只能寄情仙佛以解忧思,却是日渐糊涂昏庸。

      然而这背后不论是谁,使了怎样阴毒的手段,而离贵妃在怀上龙种的这不到一年当中,受到了怎样的迫害,经历了怎样的磨难,即便不是当时亲历之人,也不难猜出几分。

      这些事情,商臣也只是从他师傅口中听闻,是真是假已无证可考。所幸他活了下来,虽然一出生就没了亲娘,却也因此被覃王严加看护起来,总算有惊无险地长大。在这深宫内院,要除掉一个于己有碍的妃嫔或许易如反掌,但要加害帝王子嗣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那群人听信神佛,竟偏信一个道士的信口之言便要费力除掉一个人,想想真是蠢得可以。不以自我意志为导却因他人之言而动,最终只能招致厄运和自我毁灭,这是商臣一贯的想法,不过也正是这么多年危机四伏明争暗斗的生活,让他渐渐明白其中的缘由:无他,人性使然。

      这个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威胁到自己的人只能被铲除,你若对他人仁慈将来他可能对你加倍的残忍,这就是商臣所认识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每个人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存,就像他的拼死,只是为了能够存活。

      别的孩子还在娘亲怀里撒娇的时候,年纪小小的商臣已经在逼迫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有能力对那些人嗤之以鼻,强大到把那些迫害他的人一个个踩在脚下。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身边被王皇后安插了线人的时候,他几乎第一时间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是怎么对付那个人的?商臣当然记得很清楚,那是个慈眉善目的宫女,是宫里的老人了。她对他多好啊,早起伺候他梳洗,伺候他吃饭,陪他玩耍,带他嬉闹,晚上安抚他入睡,把他当小主子精心呵护。最重要的是,每天趁他睡着之后,总悄悄地离开他的寝宫,生怕吵醒他似的。她去哪儿呢?她去她真正的主子那里!向母仪天下的皇后报告自己的一言一行,事无巨细。

      那时的商臣已经一点儿也不感到惊讶了,一切不过都是做戏罢了,她努力地扮演一个悉心照顾自己的好人,就像自己扮演一个天真烂漫,毫无心机的六岁小童一样。

      她一切的煞费苦心,不过是在等一个加害自己的好时机,竟然还要苦苦忍耐,还要极力掩饰,还要陪着笑脸,还要假作善意,真是苦了她了,商臣都有些同情她了。既然如此,自己太想成全她了。

      自己当时是怎么做的呢?商臣当然不会忘。跟踪她的第二天早晨,商臣正用早膳呢,他看着她一下一下地吹着手里那碗滚烫的清粥,多么小心细致啊,就像以往那些平常的早晨一样。

      商臣看着她,突然从圆凳上跳下地。六岁的他还那么弱小,坐在凳子上,脚都够不着地面。他扑到她的怀里,就像平常他们演的那样,只不过今天,她的手里多了一碗滚烫的清粥。商臣看到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到滚烫的粥全数倒在自己的身上。

      孩童的皮肉细嫩,一件薄衫根本阻隔不了那滚烫的热度,几乎是贴着他的皮肤,烧灼似的疼。商臣疼得放声大哭,放肆地哭,眼泪立刻模糊了他的视线,模糊了那个宫女的脸,那张他再也不想见到的脸。

      一个六岁孩童的泪水中,不是懦弱,不是委屈,而是仇恨和胜利后的喜悦。

      那个一心求仙问道,整日昏昏沉沉却仍是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父王几乎是马上就被惊动了。善良宫人的角色过早地结束了,并且她没有了饰演其他角色的机会,最后她演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自打商臣懂事,这样的事情总在重复上演,渐渐地他学会不再用那么激进的方式防卫,他不再轻易让自己受伤,而是让企图伤害自己的人沉默地消失。他也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让自己看起来虚弱而无害,甚至愚蠢而浪荡。

      从他初涉人事开始,在外人眼中他便是一副四处寻花问柳,整日纵情酒色的无能二世祖的样子,多少皇亲贵胄明里暗里地耻笑他荒唐不入流,长了一副好相貌,却大大丢了皇家的脸面。商臣也不禁自嘲,自己只不过是得了他风流无度的父王的真传罢了,但要比荒唐与不入流,跟那些不断翻新着花样算计自己的人相比,他还要自愧不如呢。

      宫中的娘娘皇子们眼看着自己的生活过得越来越颓靡,才渐渐心满意足地放下戒心。两年时间已经足够让他们转移注意力,也足够让自己积蓄力量,偏偏他那个疑心病颇重的大皇兄还对自己紧咬不放,派来监视的人从来就没断过。

      商臣也不刻意回避,多年来他都装作自己耳聋眼瞎,他更愿意让他们看着,看得清清楚楚,看他特意为那些人塑造的这个自己。

      然而现在,似乎极限将近。商臣不会让那些人永远压在自己头上,在他决定拼死活下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决定,总有一天,他要傲视天下,而现在,时机就快成熟了,那些以猎食者姿态盯着他的豺狼虎豹大限将至,他要让他们在耻辱中变作一堆腐尸。

      真正的时机却不是此时,天时、地利、人和,自己一样也不占。而这些蒙面人的身份谜团也在影响商臣的判断,原因有二。

      其一,商臣尙不能确定这些蒙面人就是太子手下,其二,若他们真是覃狄忍所派,为何又要掳走淹国公主?若他们与之前跟踪自己的二人根本就是两路人马,则此事与己无关,他们只需作壁上观,静观其变。但假定他们真是覃狄忍的人,那么目的无非只有两个,一是通过绑架淹国公主嫁祸于他,毕竟自己是最后和长生公主他们接触的人,二是趁此机会加害自己,二者不论哪种的可能性更大,都算心机歹毒。自己现在身在异国,孤立无援,断不能在此被人寻到把柄,也不可冲动行事。

      略一分析,商臣觉得目前唯一妥帖的办法便是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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