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长歌》七月初七日

23、凤凰佩（八）

　　史至元从遥远的记忆中走出来，仿佛又过了一个六年，然而他以为的漫长时间，只是在商臣的两句话之间，他听到他继续，一如往常的平静。

　　“那以后我只身一人留在淹国……我受了伤，是那小太子求药救的我，算是欠他一条命，今日救他本是应该。”

　　史至元听到“欠他一条命”时有些讶异，若他没记错，那夜之后一切风平浪静，他们顺利地到达淹国皇宫，几日后他便随亲卫队回了覃国复命，只留下七皇子的老师也就是他父亲陪同。说是陪同，实则史渊也只是被允许在宫外客馆中暂住，偶尔入宫查看以确保质子无恙，质子的饮食起居皆是由淹国安排。父亲并未与自己提起此事，显是对此也一无所知，现在皇子虽是一句话淡然带过，但……难道那次的伤竟然严重到要人性命的地步？

　　史至元眼前又浮现出那个紫黑的伤口，以及虚弱发软躺倒在自己身上的八岁的小商臣，心中仍不免后怕。

　　的确，那一刀虽然伤势并不严重，商臣也及时发现他们在刀上喂毒而挖掉了腐肉。他本以为伤口应能如期愈合，不曾想那毒药初看无甚特别的名堂，实则却极是厉害，余毒未清致他肩上的伤月余也未痊愈，且毒性越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是变得毒辣起来，他的身体状况也是反复无常时好时坏。

　　在大淹皇宫中，商臣孤立无援，他从来就孤立无援，但是那一次，他好像真正尝到了孤独和将死的绝望。若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儿，恐怕当时王皇后的奸计早已得逞，便没自己后来什么事了。

　　现在，一切皆已成为过往，除掉自己的敌人和仇人夺得皇位才是他的当下。而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王皇后和覃狄忍那一系。

　　“此事到此为止，至于你的另一个疑问……”

　　商臣突然认真起来，从他的侧脸史至元能看到他深沉的目光，仿佛那沉沉目光均固着在他眼中，与披着伪装时的七皇子全然不同，这是他每每行大事前才会展露的神情，所以史至元更是竖耳细听，“我接下来的话便能解你心中疑惑，”商臣道，他终于转过身来静静盯住手下的眼睛，好像要透过这眼神将自己的话语传达到他脑中，“我要你去杀了那两个探子。”

　　他明明比史至元要矮了半个头，略微向上的视线却给了他极大的压迫感，那是形式上上倾实际却望向下的眼神，是高贵而骄傲的眼神，属于王者的那种睥睨一切的眼神。

　　史至元并没有过多的惊讶，他握了拳，在心中暗自提醒自己：终于要开始了！

　　他的平静告诉他，杀掉大皇子的密探便是意味着向他宣战了，虽然他在死前都未必会知道自己派到千里之外的耳目何时变得耳聋眼瞎。一些人，永远只能倚仗时刻跟随在目标身边的耳目来监视和控制他人，当然，只是他们自以为的控制。他们一旦失去了消息来源，就等于失聪失明，那离死也就不远了。反观他们的敌手，却是时刻保持心明眼亮，相较之下，最终鹿死谁手便不言而喻了。

　　史至元从不曾怀疑这个年少的皇子会成功，他有诡诈的智谋，过人的胆识，坚定的意志和超乎寻常的隐忍，他几乎拥有成大事者不可或缺的所有品质，甚或说，他是天生命定的统领一方之人。这几年的暗中筹谋已经让他们羽翼丰满，他已经不是幼时那个柔弱无援的小皇子。究竟从何时开始的呢？史至元记得不是太清楚了，但他清楚的是，只要他愿意，这个少年已经可以随时向那些曾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发起反击。

　　时机早已成熟，他们也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史至元原以为行动会更早开始，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商臣却一拖再拖。他不该擅自揣测主上的心思，但以他对七皇子的了解，他定是想等到有了十足十的把握，才将王皇后等人一举清理干净，以保证万无一失。

　　七皇子的谨慎和忍耐力是他们有目共睹的，这也是他们这些人汇聚并追随在他身边的原因之一。然而，今天他突然向覃狄忍发难却实在有些出乎史至元的意料，个中原因，恐怕与今天的事……与那淹国小太子有关？

　　“找到赵汝言，让他进宫觐见淹国皇帝达成我们此行的目的，成事后同他一起速速回国。我会先行潜回覃国，你们抓紧时间，相信一切很快便要开始了。”

　　纵使史至元心中有种种猜测，心中所想却并未表现在他的脸上，他亦早已习惯了掩藏情绪。

　　“属下领命。”随从只是表现出一如既往的顺从和恭敬。不再多问，现在他的心中满是即将开始的起事的细节。

　　若要起事，他们模拟过几十种方法，虽然之前皆是纸上谈兵，如今真要行动起来，不论最终采用了哪条计策，他们也都能游刃有余。国内多有接应的人，相信事发应该就在近日。

　　“去吧，”商臣顿了下，“那小太子的事，赵汝言不需要知道。”

　　“是。”

　　话毕，两个身影在月色下朝着不同方向飞速离去。一个劲瘦，一个颀长。一个向西而行，一个折回南面隐入密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