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长歌》七月初七日

22、凤凰佩（七）

　　出得车外，一轮皎洁明月照亮了周边战场，马车四周已经聚了不少黑衣刺客，地上倒的大片大片，一半是杀手，一半是护送皇子的亲卫。

　　这里两方僵持不下，而那边，黑压压的杀人军团还在变法术般现身。刀剑声，吼杀声响成一片，几乎是在刹那间，史至元他们也陷入了战局。

　　商臣的目标一暴露，便有大批刺客撇下与亲卫的搏杀转而奔向两个孩子，然而，这两个还不及他们身长一半的小孩儿，看似弱小，却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接招拆招均游刃有余，出招时又狠厉无比不见半点犹豫，比之那些亲卫有过之而无不及，哪里还有半点小孩儿的样儿？

　　前赴者皆因小觑他们而吃了亏，代价便是他们再见不到明早的太阳，后继者当然不敢再小看他们，只使出浑身解数，攻击更加密集地朝小商臣招呼而去。

　　亲卫们自顾不暇，他们多是史太傅的宾客或门生，一面抵御黑衣人一面保护史渊，又有新的敌人涌出打得他们皆是左右四顾。任凭史太傅怎样焦急怒喊，“保护皇子！先保护七皇子！”，亲卫们饶是脱不开身。

　　史至元和小商臣这边虽奋力厮杀，脚下的尸体已然成堆，奈何势单力薄，而黑衣人前赴后继，攻击丝毫不见松动，渐渐对他们形成了合围之势。

　　面对这样的攻击，两个孩子脸上均是下了密密的汗珠，但却不见丝毫惧色。史至元像只小豹子瞪视来人，眼中透出悍勇凶狠的精光，那小皇子更是早已杀红了眼，脸上写满嗜血和杀戮的快感，硬是将几个欺上前来的刺客吓退了几步。

　　僵持之下，形势竟渐有逆转之势，却不知何人从某处发出一声疾呼，“全都给我上，谁取了那小儿的性命，荣华富贵少不了你们！”

　　小商臣一声冷笑心中暗嘲，这班蠢货，倘若我今日真死在你们手上，等着你们的也定然不是什么金银高位，而是王皇后的杀人灭口，这样奸诈毒辣的女人，一旦达到目的，怎么可能让自己留下把柄。

　　反正你们终是一死，不如就让本皇子在这里结果了你们！

　　“来吧，让小爷杀个痛快！”

　　小商臣一声怒喝已经飞身出去砍断一个蠢货的右手，紧接着便是对准心脏的猛力一击，那人便倒地不起一命呜呼了。

　　这黄口小儿太也嚣张，全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更是激起了黑衣刺客的杀心，一时间两方均是背水一战，刀光剑影金鸣声四起。

　　小商臣嘴上狂傲不示弱，但毕竟他们年幼，在身型体力上占尽劣势，又经过了这许久的激战，身体上终有些吃不消，身上因体力流失而渐渐虚脱出了许多冷汗，杀手们见势更是步步紧逼不让他们有片刻喘息之机。

　　史至元要护着身旁的皇子，精力耗了两倍不止，最先感到不支。三个杀手齐齐砍杀过来，他一剑刺瞎一个立马转去挡另一人的钢刀，不等他的剑身与敌人的刀交上手，那第三人已经直直向他左肩劈去，回手再挡已是来不及，此时真是避无可避，他只能咬牙准备接下这一击。

　　尖利的兵刃交接声顿时响起，却没有他预期的剧痛加身？

　　左耳畔的锐响还未停下，他立即解决完手头的对手然后吃力地转头去看，一把闪着寒光的大刀就在他脸侧！那第三个刺客的大刀正从上方斜切而下，而小商臣，正双手反握佩刀，高举着越过他的肩头抵阻那刺客。两把钢刀相击的声音过于刺耳，大刀磨切着商臣手中兵刃一路往下，还能看到灿灿星火。

　　黑衣人身材魁梧至极臂力惊人，纵使商臣已咬牙发力，他握刀的双手仍是止不住地颤抖。终于，响声戛然而止，堪堪停在了史至元肩胛上方一寸。

　　他还没来得及吁出一口气，突见那刺客眼神一变，与商臣抢着弹开对方的武器。史至元永远忘不了他的长刀在他们头顶划出一道奇怪的圆弧最后落在闪避不及的小商臣肩头，只一瞬间，鲜血便喷涌而出，史至元觉得，那红色在朦胧月色下红得尤其刺眼。

　　晚风吹动天边乌云挡住细瘦的上弦月，史至元瞪大了双眼，小皇子向来坚忍不屈的身体在他视线中缓缓矮身跪倒在地。

　　“撤！”

　　一声响彻天际的号令将愣神的史至元拉回现实，其余杀手们见事已得手自然不再恋战，纷纷尾随刚才那人撤离。

　　史至元跪到商臣身旁，见他脸色煞白，担忧的话正不知怎样开口，小皇子却先抬头冷冷到，“追，一个活口也别放过！”

　　小商臣眼中全是狠戾，史至元已分不清那是痛苦还是凶残。

　　这话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在场之人皆被这小皇子的戾气所震慑，而他那时才不满九岁。亲卫得令，分作两批人马，一拨人由史渊的得力下属率领追击逃窜的刺客，剩下的一小队则留下保护皇子和史大人。

　　史至元还立在小商臣身前，他定定看着他扔掉早已缺口的佩刀转而抽出腰间短弯刀，伸手去够右肩的伤口。

　　毕竟还处在幼年，身形瘦小，这道刀伤足有七八寸，一直从小皇子那细瘦的肩头往胸口的方向延展。商臣心中暗惊，亏得他当时下意识闪躲，否则胸前的伤口不会仅仅停在此处，也不会如此轻浅，要是这刀伤再往下，很可能便被那刺客错打错着伤了他的心脉。在他还不足十年的生涯中，经历过几次生死，这次却真要庆幸天不亡我。

　　他更担心的是肩头的伤，伤口已经深至肩骨。

　　杀手就是杀手，出手俱是下了杀心，一点也不马虎。他知道这刀伤有毒，也不敢怠慢，动作极其熟练拿刀剜了肩头肉，除了带毒的黑血，敷上随身携带的特制药粉自行包扎妥当。伤在右肩，小商臣处理起来略显吃力却也不让旁人帮着，他习惯了自行疗伤，除了自己，他不信任其他任何人。

　　他不禁要感谢这些年，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给他带来的大大小小的伤，令他练就了一身治伤的好本领，想到此处，小商臣嘴边露出自嘲的一抹笑。

　　史至元就那么呆呆看着他迅速处理完伤口，那张年幼的脸上汗如雨下血色全无，还因为强忍着疼痛而有些扭曲，可那人居然还笑得出来？他看着心里越发难受，提剑扭头便要冲出去，一旁的史渊还算冷静一声大喝：

　　“你上哪儿去！”

　　少年顿住脚步只是不说话，我要杀了他！他心内有个声音狂吼。

　　史渊见到小皇子和儿子皆保住了性命，心中本是欢喜，本想阻止儿子再次犯险，没想到小皇子却喘了口气，淡淡道，“随他去吧……”

　　得到授意的少年急速狂奔，只在刚拔腿的时候似乎听到身后有人说了句，“没死之前，留着你的小命。”

　　史至元心中充斥着怒意，让他一路上无视一切奋力追击，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便是要亲手将那刺客千刀万剐。很快他便赶上了先一步追来的亲卫队。撤离的杀手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会反过来追杀他们，猝不及防之下，本就所剩无几的残兵便被杀了个片甲不留。

　　史至元提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跟着其他亲卫回来时，之前留下的人差不多已经休整完毕。史至元四处不见小皇子的身影，他环顾一周发现史渊正立在自己的马车边上，便径直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沉声道，“史至元护主不利，还请主上降罪。”

　　车内半晌未见动静，就连史渊也开始紧张起来，忙一齐跪下为儿子求情，“是属下失职，元儿并无过错……如今逆贼已除，我们应当紧快上路，以免再遇不测才是……”

　　又静了片刻，一只小手半掀起车帘，露出一张惨白渗人的脸，小皇子瞟了眼史至元身前的头颅，凌乱的头发被污血黏在它脸上，双眼暴凸，一脸不可置信含恨而终的表情，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下的人，才冷声道，“罢了，人都回的差不多了，上路吧。”

　　车帘动了一下，那张惨白的小脸又消失在了帘布后面。

　　史渊这才长吁一口气，史至元却仍未从愤怒中恢复过来，他把怒意转嫁到自己身上，他气的不是有人伤了他主子，而是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主子。史至元半天不起身，看着是要赖着不走了，小皇子半天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开口道，“你……进来，”这话显是对地上木头般的少年说的，又听他道，“可以上路了，莫再耽搁。”

　　史渊无奈地向他固执的儿子使了个眼色，史至元这才忐忑地掀帘上了马车。车内空间狭小，少年一抬眼便看见小皇子虚弱地斜倚在一旁，森白的脸上尽是疲惫之色。

　　小商臣眼皮也没抬，“你坐那儿。”

　　史至元很听话，像是要用每一个顺从的动作来弥补自己先前的过失。小皇子费力地靠过来躺倒，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腿上，他挪了下枕在他腿上的脑袋，嘴里迷糊到，“太傅的马车也太硬了些……”

　　看着腿上小孩微皱起的眉头，少年稍一愣神，心想小皇子一定累得神志不清了，才会无意识地说出这种话。这难得的一句孩子气的话正在提醒史至元，这个人不过是个比自己还小的无助的孩子，可就在刚才，自己好像欠下了这小孩一条命……他扶着剑柄的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心中是沉重过后的释然，他好像突然找到了一个为此人尽忠的理由。

　　又听腿上人喃喃地念了句什么，好像是说“你的腿也……硬……”少年这才有些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