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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凤凰佩(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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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元,”商臣突然停下疾行的脚步,紧跟在他身后的青年猝不及防差点撞上他挺直的背脊,青年退后两步保持合礼的距离,这是父亲从小就教导他的做臣子的礼数,他很有这方面的天分,他天生的恭顺就好像流在他体内的血液,不用经过大脑的思考,他的身体也会主动做出反应。
他恭敬地低头等着主人接下来的吩咐。
“你去找到赵汝言,我要即刻赶回覃国。”主人道。
此地除了主仆二人再无他人,四处均是空旷寂寥,只有一轮圆月悬在半空,像是一只巨大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窥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属下有一事不明。”
四下无声,主人的话青年听得格外清晰,但他心中却是疑惑重重,令一向对七皇子全然听从的史至元实在不吐不快。
此事自己本不应过问,但是在这非常时期,七皇子的行动不能有任何差池,一旦出现行差踏错,不但七皇子性命难保,还将牵连他史家整个宗族,因此,时刻提醒主上是他身为臣子和人子的应尽之责。
“你是想问我为何要帮那小太子?”
“……即便我们此行有求于淹国皇帝,却也没有必要出手救他们,况且此举太易暴露我们,大皇子的密探一路尾随,现在都还在附近窥探我们的一举一动。”
史至元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一旦暴露他们的武功和目的,危险便会接踵而至。
特别是覃商臣,他这么多年来一直以一个只懂得声色犬马的窝囊皇子的形象蛰伏于世人面前,倘若让他们知道他的武功竟高强到在这世上难有敌手的地步,只要那两个探子先一步向大皇子密告,恐怕他们这次连覃国的国境都不再进得了。
更令史至元担忧的是,那两个尾随他们的人应该已经看到了七皇子的真正实力。而且他看得出,本想卖淹王一个人情救了那小太子,却反而弄巧成拙,让他对他们产生了怀疑。
面对下属的质疑,商臣仍是不疾不徐地开口,“你可记得六年前你护送我到淹国,那时我被王皇后所派的刺客暗杀受了伤……”
“属下不敢忘。”
史至元确实不敢忘。那年立秋刚过,商臣便被覃王送往淹国充当质子,其中缘由自是少不了朝中流言蜚语的中伤和枕边人的撺掇,使得当朝天子竟相信七皇子并非自己亲生,恰逢当时覃淹两国结盟,便将时年还未满十岁的商臣送走,此事正中了王皇后的下怀,在他们将到淹国时,便毫无意外地遭了杀手的伏击。
那年史至元也才十一二岁的年纪,武艺未精,父亲派自己随行保护,主要目的却不是让自己在皇子有难时舍身保护,真正的原因,只是当时自己与皇子年纪相仿。
他记得父亲的每一句话。父亲说“元儿,皇子有难,你要舍命相护。若必有一死……你,替他死。”
史至元没有怨恨,他的心中从来也生不出怨恨,父亲的吩咐他总照办,即便这会要了他的性命。他只是不知父亲的忠诚从何而来,就像他不清楚自己的忠诚从何而来,也许这是父亲的潜移默化。于是,那一次,他至少做了必死的准备。
然而,刺客来袭,结果却不依自己所想。
他们受了皇后的命令势要致商臣于死地,人数众多且招招致命,刀尖上还淬了要命的毒药。父亲安排的护卫奋力厮杀也难挡他们的猛烈攻势,仍有刺客不住向他们的马车涌来。
车舆之内只有他和皇子二人,杀手或许不知,只当坐这马车的定是小皇子无疑。所以,如有必要,他史至元便是覃国七皇子,便将成为刺客的剑下亡魂,理由则是敌国欲阻碍覃淹两国结盟,故派杀手暗杀质子从而破坏盟约。
这是出发之前父亲便与皇子商量好的,父亲的主意,皇子是父亲的学生,皇子同意了。
然而,当他挺身挡在商臣的面前时,必死的决心让他的眼里看不到恐惧。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那寒光一闪。
那一刻来得实在快。突的有寒光一闪,卷起的车帘被当空划破,紧接着是一道血涌如注,全数喷溅在史至元挺直的胸膛,一个劲装蒙面的杀手还没来得及从他被割破的喉头发出最后一声悲鸣,就已经倒在了车前。
滴血的利剑还在他的脸侧,他倏地转过头便撞上了小皇子面无表情的脸,他目光熠熠,嘴角带着抹快意,但那表情转瞬即逝。
“你莫不是想坐以待毙?”
小商臣恢复了冷峻的表情,口气中有些许嘲讽和不容怀疑的否定。细算来,他那时还有一个月才满九岁,比自己小了三岁不止,却已经是一副成年男子的老成样子,杀人也不带半点犹疑。
史至元没答话,小皇子有些不高兴,“没死之前,留着你的命!”
说着他已经绕过自己出了车篷,史至元亦马上冲出车外,他明白商臣的意思,即使是死,他也要拼死而不是等死。
他能够理解为何这小皇子一副与世为敌的样子,他第一次见商臣时他便是现在这副表情,冷酷的,封闭的,仇视的,好像他早将世界分隔成了两个部分,内和外,我与非我。他自己便是“内”,而他以外的一切都是“外”,两者界限分明,他与那个外部世界僵持着、对峙着,一旦它们想要侵犯他的“内”,他便抵死般地发起反击,而且每一次似乎都鲜血淋漓。
那时小皇子比现在还要小得多,史至元第一次见到那个父亲命自己要誓死保护的人时,他身上大片大片的烫伤就令他触目惊心,而更让他心惊的却是他寒冰一样的神情,他毫无信任可言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