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为媒》翠寒烟

13、客车

　　第十三章

　　东北边的城市，几十年前受尽倭寇蹂/躏，改名“新京”，替整个中华民族承载着屈辱的历史。但现在，萧萧秋风，乍寒还暖的时节，她景色秀美如画，已经随着民族的再度崛起，将那段历史永远抛在身后了。

　　二叔给的地址不在长春市，但这个人以前确实在吉林省，瞿朝川与沈墨在长春中转，往东南方向走。期间，他们按照地址找了过去，很不幸，人家已经搬走多年，而且左右邻居也不知其新地址，沈墨只得给他二叔打电话，让二叔联系其他人。

　　到吉林的第三天，瞿朝川决定启程去应煜宸的老家，沈墨买了份地图，又跟摊贩打听了一下，这所谓的老家以前是位处山脚的穷村子，现在政府将公路直接修到门口，富裕了，虽然村里的年轻人多半在外面打工，但村里还是有人守着的。

　　“火车不到，这附近有长途汽车站。”北部初秋季节，凉意渐浓。沈墨上身穿一件颜色沉闷的卫衣，下穿牛仔裤，脚蹬白色运动鞋，行李箱立在旁边，摊开手里的地图，对瞿朝川道。

　　瞿朝川架了副墨镜，内着黑色V领T恤，外着银灰色休闲西服，颜色比沈墨略显明亮。“我跟你说，我不想坐长途客车，我要租辆车。”

　　“租车，那太麻烦了吧。”沈墨收起地图：“路是修好了，不过自己开还要导航，我算了算，过去只要一晚时间，还是坐长途客车省心。”

　　“租车钱我来出。”瞿朝川拿出手机连接网络，准备找附近的租车行。

　　沈墨见他不听自己的，一时有点郁闷，过了片刻，凉凉地道：“这样吧，既然我们难以达成一致，就兵分两路，我坐车，你租车，最后殊途同归，应煜宸家门口见。”

　　“沈墨，反正不是你开车，你坐我的车跟坐长途客车有什么不同？”

　　“长途客车上的床舒服点。”

　　“车上人多。”

　　“瞿机长，您不是晕车吧？怕吐了我笑话您？”

　　“有没有常识，我会晕车？”

　　“我开玩笑行吗？”沈墨瞪着瞿朝川。那家伙嘴角翘起，慢条斯理地说话，让人隐约产生一种不愉快。“不跟你扯，我去买票。”沈墨铁了心要坐长途客车。

　　瞿朝川还想说什么，沈墨已经走上斑马线，几十秒后，沈墨回头，瞿朝川还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至于么？沈墨烦躁起来。这才刚出门，他们竟然为乘坐什么交通工具产生了分歧，又不是小孩，谁也不是专门跟谁对着干，可就是无法妥协，往后的十几天要怎么过啊。

　　瞿朝川盯着沈墨的眼睛，那是一双好看勾人的眼睛，但这双眼睛的主人太不听话，租车更方便，却偏要去坐长途客车。他们真的八字互补？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明明八字相克吧！最后两人真的一个坐了长途客车，一个租了辆车。

　　下午，沈墨拎着行李，还有些吃的登上客车。

　　这长途客车，半旧不新，可能走这条线的旅客不多，所以更新换代慢了些。平时那些客车里面能摆三溜条两层床铺，这辆车只能摆两条，内空也不算太高，不过被褥干净没有异味，沈墨觉得自己能够接受。

　　沈墨的床位靠窗，对面睡了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男孩上铺是位面容清秀的女孩，他们好像是姐弟。而沈墨自己的上铺则是膀阔腰圆的壮汉，三十多岁，车开不久，已经打起雷鸣般的鼾声。

　　坐车很无聊，特别吃吃喝喝，手机、PAD、手提电脑等一系列现代消遣工具的电用得差不多后，睡觉成了长途客车的主流活动。这就苦了沈墨，沈墨有两个特点，一是习惯熬夜，二是睡觉的时候，房间要保持绝对安静。现在，车厢内奏起鼻鼾交响乐，沈墨被迫用感官去感觉，用感情去感受，漫漫长夜更加漫长，使他不禁热泪盈眶，直觉得这些人是用生命在演奏。

　　“姐……”黯黑的车厢里，沈墨对面的小孩轻轻呼唤着自己的姐姐。

　　“干嘛？”那姑娘也没睡着，听声音似乎还有些恼火。

　　“太吵了，睡不着。”

　　“听广播。我给你的收音机呢？”

　　“那就更睡不着了。”

　　沈墨弯起嘴角，与他同病相怜的小孩挺有意思，借着窗外的月光，他看到男孩五官周正，大眼薄唇，长大了必是帅哥一枚。余下时间，那姐弟俩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声讲话，沈墨听着他们的声音，竟然迷迷糊糊睡过去，交响乐越飘越远，似是来自天边，最后消失不见，万物回归平静。

　　半夜的时候，客车进入高速旁边的服务区，司机停好车，站在前面大喊了一嗓子：“上厕所了！再不去等会儿尿裤子我也不会停！”睡得正好的一车乘客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陆续下车去厕所排队放水。

　　沈墨也醒了，把值钱的东西放在身上，下了车，溜达着就往厕所去。这个服务区，前方的两层建筑灯火通明，是通往应煜老家高速上唯一的服务区。沈墨边走边张望，想在一堆泊停的汽车里找到瞿朝川，当然，这无疑于大海捞针，首先他不知道瞿朝川现在到了服务区没，再次他不知道瞿朝川租了辆什么样的车。

　　沈墨在厕所里排了五分钟队，男性一般较快，而女性在这上面花的时间大概是他们的两倍多。寒风料峭，沈墨早晨穿的衣服略显单薄，此刻他只想赶快回到温暖的车上，趁交响乐还未响起，抢在那些人前头进入梦乡。然而，他在女厕所外面看到了对面床铺的男孩，朦胧的橘光照在男孩脸上，他的表情惊惧惶恐。

　　沈墨有些奇怪，那孩子一脸见鬼的表情，见鬼……沈墨强迫自己忘掉这两个字。人多，见什么鬼啊，嘁！“小弟弟。”沈墨放心不下那孩子，想着至少跟他在一起直到他姐姐回来，便走过去，扬起一抹善意的微笑，道：“你怎么了？”

　　那孩子先是吓了一跳，待认出沈墨是自己对面的帅哥后，依旧警惕地瞄着他。

　　“我睡你对面。”沈墨说。

　　那孩子抿着嘴，不说话。

　　“我不是坏人，我看你一个人站在这，在等姐姐吗？”

　　那孩子还是不说话。

　　“别怕，我真的不是坏人。”沈墨努力将脸上的笑容扩大，语气愈发轻柔：“我陪你一起等吧。”

　　那孩子闻言抬起头，仔细在沈墨脸上扫了一圈，而后沉默地低下脑袋。沈墨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皮肤光滑富有弹性，没粉刺没皱纹，怎么了？过了会儿，孩子的姐姐还没出来，孩子的脸色越来越差，到最后竟然主动拽起沈墨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

　　“你怎么了？”沈墨诧异地低声问道。

　　那孩子都快哭出来了，面庞涨红，恨不得缩到沈墨背后。

　　“发烧了？”沈墨准备去摸他的额头。

　　“这里……他们……眼睛在流血……”孩子忽然挤出一句话。

　　沈墨一怔，眼睛在流血？什么眼睛流血？

　　“流血，很红很红！”孩子的眼睛瞪得老圆，认真劲儿叫沈墨完全不认为他在说谎。

　　沈墨四处瞄了瞄，大家的眼睛都很正常，连流眼泪的都没有。

　　“童童！”沈墨对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

　　沈墨望过去，出声的正是孩子的姐姐，她神色慌乱，看到弟弟被一个陌生人牵着，第一反应便是这人对弟弟意图不轨。

　　“别慌，别慌，我睡你们对面。”沈墨连忙挥着手解释。

　　跑近了，这妹子认出沈墨，因为沈墨的脸好看，她曾经偷偷多瞥了几眼。

　　“我是看他一个人在这不放心，陪他一起等。”沈墨笑着说。“我叫沈墨，你好。”

　　“哦……”

　　“我真的不是坏人，要不要看身份证啊？”

　　妹子似乎腼腆起来，很快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你在这陪我弟弟。”然后，她又说：“我叫傅亚语，这是我弟弟傅亚童，小名童童。”

　　“傅亚语，傅亚童，名字都很好听。”沈墨诚恳地赞美着。

　　傅亚语笑了，脸颊微红，朝她弟弟使了个眼色，傅亚童便松开沈墨的手，走到姐姐身边站着。

　　“我们先上车吧。”沈墨看着傅亚童。“童童可能吹了凉风有点感冒，脸这么红。”他算是没说被风吹昏了脑袋说些奇怪的话。

　　傅亚语点头，垂下头对弟弟说：“童童，走吧。”可傅亚童像根锤进地里的木桩，死都不动一下。“童童？”傅亚语扯了傅亚童一把。

　　“姐……”傅亚童再次一脸要哭的模样：“我不想去那边，他们都在流血。”

　　“又来！别胡说！再说我揍你！”娇俏可人的傅亚语忽然发起火，把沈墨吓了一跳。

　　流血……这孩子刚才就提过，到底什么意思啊？沈墨瞧着傅亚童。

　　傅亚童哭了，满脸泪痕，鼻涕流出来：“姐，不过去。”傅亚童抽泣着说。

　　“再不过去，车就跑了。”沈墨伸手摸了摸傅亚童的脑袋。

　　“但过去我们会死。”傅亚童继续哭。

　　沈墨愣住，死？

　　傅亚语急得脸色发白，焦急地在沈墨耳边解释道：“他是小孩子胡说，平时就爱说这些，是我没教育好，你千万别见怪。”

　　沈墨摆手：“没关系，小孩子嘛，想象力丰富。”

　　傅亚语拽起傅亚童的胳膊，把他往客车方向拉。“走不走，不走我揍你，我真揍你！”傅亚语八成是很着急，在沈墨面前一点儿也没想过保持形象。

　　沈墨左右扫视，视野所及之处，人们的脸干干净净，并无半分异常。只是，他莫名对傅亚童的话很在意，当看到那辆客车时，他居然产生了不想上去的想法。“这个有点像死神来了。”他默默地想。

　　“姐！姐！”临近车边，傅亚童陡然嚎啕大哭，傅亚语一惊，手劲变小，在人们纷纷看过来的间隙，傅亚童像只小猴子般迅速窜出去跑掉了。

　　“童童！”傅亚语顿时急红了眼，跟在他身后追过去。

　　“你们到底走不走啊！一车人都在等你们，等你们十几分钟了！”司机不耐烦地站在车门口喊。

　　这架势，找不到傅亚童，再等半小时都没结果，况且傅亚童铁了心不上车，还跑得挺快，傅亚语比他大十几岁，追起他不见得有多少优势。

　　“你们怎么回事！”司机火了。车上的乘客也纷纷对沈墨怒目而视，大半夜耽搁行程，大家心里皆不爽。

　　“再等等，再等等吧，谢谢了。”沈墨陪着笑脸。结果等了二十几分钟，傅家姐弟仿佛凭空消失般，完全不见人影。“那个，我把行李拿下来，你们先走吧。”万般无奈之下，沈墨只得做出让车离开的决定，毕竟为三人耽误几十人，说什么都过意不去。沈墨上车取了自己的行李，然后提起傅家姐弟的行李，下了车，站在夜色里目送客车远去。

　　站在原地等是下下策，一会儿还有车进来，他在这里就是个路障。沈墨左手拖箱，右手拎包，准备去服务区的招待所开个房间，同时寻思怎么联系傅亚语，告诉她，他们的行李在自己这里。刚走了几步，身后就开过来一辆车，他没回头，只听到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忽然……

　　“沈墨！”

　　沈墨愣了愣，后面的吉普车已经开到身边，瞿朝川扭头，用他一向讨厌的语气说：“哟，大晚上还有闲情逸致散步，你的行李怎么多了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