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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飞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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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仪过后,萧绰病体康复。许是与耶律贤解除了心结的缘故,二人又复往昔的恩爱缠绵。耶律贤再不宿于舒宁宫帐,而舒宁也想尽了一切办法避讳着与萧绰碰面。
慢慢的,三人之间形成一种极微妙的关系。就如同虚放在门框上的一盆水,貌似平静,实则却时刻岌岌可危,准备着要把推门而入的人,浇得冰凉灌顶。
闲暇的时候多了,萧琼玉来访的越发频繁。冷眼瞧着舒宁渐往极处去的处境,她总是说
“你这人,胆子真的不小!”
“是么?其实我也是来了这儿,胆子才变大的!”舒宁很坦白的回答她。
仔细想想:自己无非也就是凭着份旁观者的心态,才变得像如今这番大胆,这番笃定。
她从不觉着自己是真的属于这里。经历种种,哪怕再是真实,再是刻骨,亦都如同置身在一个看得入迷的故事里……无论是生死,感情,抑或其他。有天终将像个梦似的,眨眨眼飞走。
只可惜,感觉却并不总是对的。
她走进了一个梦。却走得太深,太远,清醒时,才发觉自己早迷失了归途
……
——你,还信命么?!
寒食那日,耶律贤又带着诸王大臣去了猎苑。
这一回,舒宁终归没有躲过。
她与萧绰并肩出现在了绿草茵茵的山坡上,背后的,同样是契丹君王的仪仗。面前的,同样是契丹美丽的风景。萧绰比印象中更瘦了一些。微显黯淡的肌色,掩不住深深的倦容。
披着那条紫貂的大氅直立在风里。不知怎么,就莫名奇妙的问了这一句。
“你还信命么!?”
那口气,简直像极熟悉的老朋友。
舒宁不禁稍生愕然。顿了顿,才同样精炼的回答
“不信!”
“哼!”萧绰似乎冷笑了一下。扬起下颌,凤目闪烁着眺望向远处马背上的丈夫。在号角又吹起的时候,她反问的嗓音,变得有些尖细
“不信么?!你做了那么多事,结果却还是要进宫为妃!还是要与我为敌!这不是命……又是什么?!你只说不信,却终归要对这‘命’字低头!”
“呃?”舒宁抽了口气。这才扭回脸去仔细瞧。瞧她消瘦分明的轮廓,隐约透出诡异的光。恍恍惚惚了好久,才问“你……你知道我不愿与你为敌?!”
“当然!”答案有微微颤动。萧绰嘴角翘起,显示出对胜利的笃定。一字一句的,戳破了把她们隔离开,却又同时紧紧相连的什么东西……
“我不但知道,我还知道你这样想的原因!就因为……我是萧绰不是么?!因为我注定了是大辽的后,是执掌这片土地的主人!所以,你才怕我,才不愿开罪我,甚至于想要逃避我……只可惜,你逃得再远,也逃不过命!命要你留在这儿,你就注定了要留在这儿,亲眼看我……怎么赢!”
那一刹那,天边的夕阳,挣扎出了最后一丝光亮。红晕,泛着猩红色。舒宁望得双目失焦。脑子昏昏沉沉的嗡响。唇瓣嚅嗫,却好像丢掉了声音……
“你知道结局,所以害怕!可你虽然害怕,却仍然不肯死心!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这么坚持,但我知道……你是注定了要输在我手里!因为我和你一样,知道结局!”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清醒回来。耳畔边气势咄咄的声音还在盘桓。可瞠眼一瞧,身旁投了她一个“晴天霹雳”的人,却早已不见了!!
她遂忽觉出两腿酸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
一个心,就这样全陷进了萧绰的那些话里。她绞紧了脑汁想。怎样想,却都是相同的释意。
迷茫刹那,肩头上忽尔按下一只手掌。温热,缓缓的传递过来,流过她四肢百骸。她猛一转头。心碰的跳到嗓子。
原来视线里框入的,竟是耶律贤温和的笑容
“皇上!”
“谁吓坏你了!嗯?!”他探下腰身。轻轻的揉了揉她发璇问。
舒宁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却被当即戳破
“是皇后吧?!”
“皇上……你是不是知道……”瞬间的冲动,趋势着她问了这话。而当耶律贤温柔的将食指贴放于她唇瓣上时,一个近似荒唐的揣摩,居然被印证了。
“先别问,还不是时候!”
舒宁敛起眼波。须臾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由耶律贤拉着缓缓站起了身。扑了扑裙上沾的草屑。静静听了他说
“你这丫头,也是个机灵的。朕见你也不喜被整日拘在大内。下个月南伐征宋……不若你陪朕同往如何?!”
“嗯?!”舒宁挑了挑眉。偷觑着耶律贤益发沉重的脚步,眉目舒展开道“您这是恩典我,我岂能不愿意?!”
“哦?!”被拉住的手腕紧了紧。耶律贤又淡淡的发出笑。问“你不怕打仗?!”
“怕什么!”舒宁一耸肩,老实回答“一来您不会让我上阵,二来嘛……您又不是真的要去不夺大宋誓不归!我若能随了您去,有三军保护在侧恐怕……还要更安全呢!不是么!?”
收住脚步。耶律贤撑着力挺直了腰。
疲惫满意掩饰的从他冒出汗珠儿的额角泄漏出来。他拍了下她的头。带着几分长辈的口吻叹道
“你……果然是该来契丹的!”
舒宁宛尔不再回应。似乎对身世之说,并不太在意了。
遂耶律贤那对发浊的眸子里,又流淌出了些许欣慰。手指了指远处,舒宁循着扭回头去,便见到残阳笼罩下,草地那头而默默的立着两个戎装裹身的两个人。
“呃……”她忍不住抽了下气。用余光偷觑耶律贤,发觉他竟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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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南伐开始。
辽军经至满城,又受阻击,势头急转直下。先后折损了几名干将后,辗转延了月余方才扳师。
这一路上,舒宁都陪在耶律贤身侧。看他淡定自若的操控局面,心里也对这总是孱弱苍白的皇帝,渐渐改了看法。诸王大臣们都说耶律贤意气而为,明知自己身体不愉还硬要连番对宋开战。
可舒宁却明白:
他正是自知时日无多,方才唯恐朝中再生内乱。攻打大宋,貌似不智,实际上却微妙的将亲贵们关切的重心,自他属意传位的人选这问题上……移开了。他在小心翼翼的安排着自己身后事。一次次将上京政务独自交托于萧绰,也一点点的利用南伐的机会残食下不少王族亲贵的势力……
夏末。
南伐真正结束了。留礼寿的父亲喜隐被赐死。
密使成事后,送来火折奏报。那时,舒宁就在耶律贤身旁研墨。见他看了折子,沉沉长长的叹了声气。整个儿人就仿佛了结了最后一点夙愿般,笑容轻松又有些落寞。
跟着,便捂着胸口。苍黄见到骨的手掌不住的捶摁,咳了半晌,却还是没压下窜上喉头的那涌腥气。“噗”的,猛喷出一口鲜血。将桌案上放置的折子,溅出点点殷红,宛如隆冬盛寒时,撒在雪地上的梅瓣……
入秋。圣驾依例幸于云州。
耶律贤的身子一日不一日。咳血的情形也愈加厉害了。舒宁被留在他身边,眼见着他的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可不论提醒多少次,耶律贤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招太医来诊治。只是坚持服用着早配好了的药丸。在每次病发时,暂缓疼痛。
九月甲辰。他从浅梦中惊醒,忽似精神转好。原本涿黯的眸子,也骤然间显得清亮透澈,散发出光芒。
遂用了早膳后,便强拉着舒宁去了祥古山。
祥古山的风景很美。尤其是站在山腰处仰望天边,总感觉天边的云,就近得像是飘于头顶。用手撩动,就能触摸。
耶律贤让人拿了只有点賍又有点儿旧的纸鸢给舒宁去放。自己则倒背着手,直立在秋风里,良久失神。舒宁自认是四肢不勤,努力好久也没把纸鸢送上天。半晌后,她累得不得不放弃。有点儿窘的垂头跑回了耶律贤的身后,分明是背对着,却仿佛能看到他那一刻,绽放出的,前所未有的笑容。
“皇上……今天的风好像不太对……那个纸鸢……”
她抓着头想理由解释。
耶律贤扭回脸来,淡淡的摇头
“不碍的!这纸鸢便送了你吧,等到合适的时候,总会上天的!”
“呃?”舒宁倏的愣了。抬起都端详着他消瘦到几乎脱了形的脸。总觉得,他是要和自己说些什么。
“过来!”耶律贤却只是招呼她靠近。手轻轻的搭在她肩头上,突然很亲昵的指着纸鸢上的图纹问“你瞧瞧这上面的,是个什么?!”
“是……”
舒宁眍紧了眼,把脸凑上去。没等找出答案,便听了他径自回答
“是朵海棠花!”
“海棠……花?!”
舒宁猛觉着脖颈被吹了阵凉风,忍不住打颤。
耶律贤朗朗的笑起来。边环着她走,边哼起了契丹小调儿。哼了好久才说
“她最喜欢海棠花!”
——她最喜欢海棠花,总说海棠花是天宫遗下的种子。要把它送回天上去。我第一次看见她,是在海棠花初开的时候。那日的太阳,是我这一生照得最暖的。她在笑,海棠花也笑。我在心里跟自己说:总有天,会帮她把海棠花送回天上去……
——她是我叔父的妃子。这是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的。所以我从不敢把我的心意告诉她,因为怕说了出来,自己会再也舍不得放下。
——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在海棠花开放的时候。她哭了,海棠花被风吹落满地,像是也哭了。我在心里告诫自己:这是她的命。她是天女,就必须嫁给大辽之主!福佑天下!
——结果,她走了。我没想到她其实根本不信命,也没想到,我自己会成为大辽之主。她和一个我没见过的男人成了亲。而我则立了个跟她截然不同的后。我没放弃找她,找到她,其实只想告诉她:我的皇后,帮我想出了把海棠送回天上的办法……
终于,耶律贤还是把那个永远不会有结局的故事讲给了舒宁听。他一边讲,眼角弯弯就有水一边滑落到枕上。舒宁抓着他的手,发觉他涣散的目光里,仿佛已看不见自己。
“多谢你。”
末了,他涩涩的说。仍然是和印象中那样,没半点儿君王的气势。
舒宁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安抚。他却又急切的喘着气又道
“虽然你并不是她女儿,但你到底还是替我缘了个梦!”
“您……您说我不是什么?!”舒宁蹙眉道。他臂一沉,却再力气笑,再没力气流眼泪。只是把怀里的两券黄绢,颤巍巍的塞进了她手中。
咽气前的一刻,他唤着的,是“燕燕!”这两个字。
——他一生,真正拥有的只有两个女人。
一个是他的梦,在他心里活了一辈子。最后,因他而死。死之前,却没得及亲耳听他说出自己的情意。而另一个女人,却是他的命。他娶了她,因为自己是大辽之主。宠爱她,因为她有贤后之材。她全心全意的对待他,为他坐稳了王位,为他生儿育女,却也亲手害了他爱了整整一生的人。
他以为她对待他,该是个皇后对待君王的感情。一直到,她为了治疗他身上的病,情愿用自己的身体下毒用咒。以性命来誓言与他同生共死。他却开始明白了。所以,他报复了她。让人去找了个女孩儿冒充是萧静的女儿,为了圆梦,也为了打击她曾谋害萧静的那份妒忌……
梦圆了,报复结束了。他终归还是要死。临死前的刹那,眼前的……仍然是那片熟悉的海棠花。而他张开手去,想要捉住的,却再不是从前的那个人。
【辽史•本纪】记载
鵩四年九月,帝幸云州。甲辰,猎于祥古山,帝不豫。壬子,次焦山,崩于行在。
年三十五,在位十三年。上尊谥孝成皇帝,庙号景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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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宁想:真正的有情人,彼此之间或许是有着某种感应的。
就在耶律贤晏驾当日,萧绰便乘着一辆飞驰欲散的马车冲入了行在!她风尘仆仆自上京赶到。下辗就是一阵狂奔,跑到发髻也散乱了,双腿支撑着最后一丝气力猛地扑到了铺着深紫纱褥的床榻上。
然后,整整两个时辰便动也不动!!
她没念着身份,哭得很大声。悲忿的哀嚎和锥心的啜泣交替着回荡在那间空荡荡的屋子里,让整个儿行在,霎时间阴冷的有如地狱!
“皇后娘娘请节哀!皇上已然去了,您还要保住身子才是!”
黄昏将尽。有几个胆大的侍臣怯生生的进去劝慰。
萧绰尖叫着,把手边的东西都噼里啪啦的扔了出来。大家怕的厉害,便只好无奈的都跪在了门外。
“请皇后节哀!请皇后娘娘节哀!!!请皇后娘娘节哀!!!”
……
恳求声迭成了浪。舒宁跪在黑鸦鸦的人群中间,面无表情的垂着头。不知是什么时候儿,身旁忽然挤出了一个瘦瘦小小的宫人。她也是颔首敛目,猛地将舒宁的手腕拉住。舒宁一怔,旋即方想起她便是春仪那日送饼的小姑娘!
“你……”
“奴才奉命来给郡主传话儿,我家主子已在赶回行在的路上,主子说叫您不必担忧!”
舒宁自然晓得她口里的主子是指“耶律褚祯”。遂抽了口气,缩起身子趁乱便将她拉出了人群。
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方将袖筒里藏起的两卷黄券之一,拿了出来,托付给她说
“这是我保命的东西。拜托你交给你家王爷,等他返回契丹后再将此物重新交给皇后。当着大家面前,公诸于众!”
“……是!”小宫人愣了愣,即便心忖着这样做有些多此一举,却还是守着本分跪地领命。
见她谨慎的将黄券收藏在怀里跑开。舒宁的心,也开始砰砰跳到了喉咙。那黄券,是耶律贤留下的一道盖了印信的空白遗诏。交付于她,无非是给她个选择后路的机会。而眼下情形,她深陷于行在中,迟早要被萧绰控制。留于身上,莫如托付给耶律褚祯。以他们之间的默契,相信他能猜到如何才是对她最佳……
可想是想,一旦真的到了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舒宁却还是难免紧张万分。她急急的喘着气,靠在冰凉的墙壁上许久方才勉强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手,攥成了拳头,紧紧贴在胸口,一迈步走到光亮底下,视线……便猛地被一道纤细人影占据了!
“琼玉?!”她忍不住失声喊道“你……你不是在上京,跑到这儿来干嘛?!”
对面,影影绰绰见不到神情的萧琼玉微颔下头。走上前,拉住了她道
“是姑母带我来的!你放心吧,韩哥哥他……早嘱咐了我。不论姑母如何打算,我都会帮你求情的!”
“你……”舒宁迟疑的蹙起眉。想到文殊奴曾暗示她的话,难免对萧琼玉的话心生疑问。
——这种十万火急的关头,萧绰撇下上京的政务跑到了行在,竟然也没忘了带上她?假若……她只是萧绰的一个族亲,又怎么会被这番看重?
暗忖着,反复思量亦找不出答案。而旁侧的萧琼玉见了她那模样,也晓得她心里对自己戒备,遂紧了紧拉住她的力道。提高声表明说
“我是真的要帮你的!我知道,我这样说你心里肯定是不信!但你该懂得,天底下我能骗任何人却唯独不会骗他!他托付给我的人,我是死都不会出卖的!你信我!”
“好!我信你!”舒宁一咬牙。忽抬起了头道“我可以信你,不过……你能不能帮我做件事?!”
“你说!”
“现今……皇后还守在皇上的遗体旁边。我料想她心结开了,做的第一件事,定是要召见我!到那时候……你能不能引开守卫,把梁王带到皇后那儿!?”
“你是说,要我和梁王殿下陪你去见皇后么?!”萧琼玉愣了愣问。舒宁点头,只觉得指尖越来越发凉。又道
“你可以不现身,但一定要把梁王带来!”
“为什么!?”
“求情啊!你看出来我现在吓得腿都软了!外一等会儿皇后召见,一声令下要将我处死陪葬……眼下除了梁王,你认为还谁能跟她面前说上话儿!?”
咬住了下唇。萧琼玉思索须臾,终于深深的捣了捣头。而舒宁的猜测,果然是对的。
她们两人并肩走出了甬路尽头。才一迈入正南的院子,就被倏然涌上来的一群宿卫包围住了!
“干什么!”琼玉竖起眉头呵斥。为首的宿卫队长单膝跪地,回答
“皇后有请侧妃娘娘南院问话!”
“你们这是什么态度!皇上虽然驾崩了,侧妃总归还是侧妃!你们这样没头没脑的带了这么多人冲过来,是要请侧妃娘娘去问话,还是要拘押侧妃娘娘?”
琼玉又道,有意吵吵嚷嚷的大叫引来不少人的注意。舒宁眨眨眼,猜出她是在虚张声势遂疑心也减了几分。拍拍她手背,提步走到那宿卫队长跟前说
“我跟你去!”
“多谢侧妃娘娘体恤奴才们!”那人回答说。紧跟着便起身挥了挥手,恭敬却又不失威逼之势的涌着舒宁,一路走向了南院角落的一间小屋儿。
舒宁脚步忽忽沉沉的,貌似淡定,实则却仿佛踩在云间。好容易走到了地方,提裙跨步,一人内背后就咣啷两声被死死锁住。
她有种跳进陷阱的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却还是不得不坚持着向深处走。
直到角落里倏然亮起一丝烛光。她一怔,扭回头去,便见到萧绰脸色苍白不堪的端着烛台,朝自己一步步的走了来。
“呃……”
“很意外么?是不是觉得我一下子憔悴了许多!?”
萧绰单翘起一边的嘴角儿冷笑问。
转瞬之间,房内的烛,被相继的燃亮。舒宁这才发觉原来这屋内,还站着三名表情冷漠,身材粗壮的侍婢!
萧绰一扬手,侍婢们都退到了屏风后面的耳房。剩下她拧紧了眉头直立在屋子当中,与这大辽国母面面相觑。良久,却猛的笑出了声音。
“呵……”
“你笑什么?!”萧绰问。通明的火光下,她那张脸看起来益发消瘦,益发暗沉。
舒宁甩了甩手,打定主意摆出副无谓的模样。找了个靠边儿的椅子坐下,方才回答
“不是都说人生有四大喜事么?!我如今……也算是他乡遇故知,还不值得笑!?”
萧绰并未给她的话骇住。反倒是端正的坐在了主位上,毫无隐瞒的戳穿说
“没错!那天在围猎时,我暗示你的,就是这意思!我不是真的萧绰,也不是真的契丹人,甚至不是这个时候儿的人!”
“哦”舒宁掸了掸明黄暗花儿的袖头,抻长了声道“既然如此,皇后娘娘应该晓得这契丹的天下,早晚是您的掌中之物。我是个岌岌无名的小丫头,从来没想要要跟你争什么,这是皇上驾崩前交托给我的遗诏,如今给了您,只求您放我一马!给我,我想要的……自由!”
说罢了,舒宁将袖筒里又一卷黄券起身递了去。这遗诏内容,她早粗粗的看过,上面写着的大抵不过是:将皇位传于长子耶律隆绪,军政要务则暂且由皇后代管。
只是让她讶异的,却是萧绰浏榄过遗诏时的表情。是震惊,是苦涩,是甜蜜,欢喜悲戚交叠成了一股。在她黄黯的脸上,划开一记有泪的笑容。嘴角不住抽动着,让人看了都不晓得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知道了!他竟然知道了……他……他怎么会……”剧烈的颤动着,萧绰捧着遗诏立起身。朝着舒宁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竟是一口血——
猛地喷出了口!
“皇后!”舒宁也吓住了。忙不迭伸手去扶她,可掌心握住她前臂的刹那,感到她身体的那阵异于常人的凉……
舒宁闪了闪神。来不及把脑中的思绪整理出来,却已听她细述道
“你不信命吧?!”
“呃?!”
“我也不信!我原本,也是不信的。所以在我醒过来,发现我成了萧绰,并且爱上了自己的丈夫那时,我就想着拼了一切也要跟老天争一争!”
“你的意思……”舒宁拢住眉。扶她重回到了椅上,她显得更憔悴了。好似体内的精气正在一点一滴的流逝,全然不像个将很快执掌契丹天下的人。
“我快死了!”她说。舒宁猛地跳开了几步,连连摇头,却不知该怎样回答。
萧绰端见她那不可思议的模样,讪讪一笑。摇着头,一字一句的清楚说道
“契丹有种血祭,能让有情人同生共死,不离不弃!当初我为了留住他的命,就让大萨满暗中下了咒法!我想着,我是萧绰啊,是注定要名垂青史的萧太后。如果我跟他的生死系在了一起,那么……他也就不会这样早就……可……可……没想到的是,我竟错了!血祭是真的,咒法也灵验了,但我换来的……不是他与我同生,而是我跟他共死!但这样也好,也好……说不定,他会回到我们哪儿去等着我,来世……再跟我做一场夫妻!一场,没有朝务,没有国,没有民的夫妻!!”
“不可能的!你不能死啊,你死了,契丹怎么办?大辽怎么办?!谁来……谁……”
舒宁把头摇成了波浪鼓,越是否定,越是心里那阵不祥的预感,在不断迫近。
她连连又退了数步。直到身子,砰的撞在了锁死门扇上。终于还是嚅嗫着,说出了盘桓在她的,萧绰的,也是耶律贤心底的那个想法——
“你不是……要我……”
萧绰捂着胸口,就像耶律贤过去那样,仿若呼吸都废力的沉默了片刻。牵了下唇角,她把密诏扔在了地上,轻轻道
“没错!就是要你!我……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没料到他……竟然也……你看这黄券上,只提了要……皇后暂代政务。是皇后,不是萧绰!你明白了么!?”
“我……”
“他早知道,早知道的!可他为什么还不说!等我死了,我……我一定要去问他!”
萧绰指着那密诏,恍恍惚惚的就似陷入了自己的幻想。
她的笑,僵挂在嘴角儿,变得好凄楚。舒宁仍然摇头
“你就凭这点儿线索,就推断他是这么想,这……实在太没道理了!”
“你不会懂!”萧绰眄了她一眼,瞳中泪折射出熠熠的光彩。那光彩,充满了自信。更缘于一种情人间才有的默契。
舒宁蹙眉。心里虽有些同情他们这番生死相随却无法表明的情愫。却还是排斥着,那个荒谬的,甚至于近似疯狂的想法!
“就算你们这么想又有什么用呢?!我不过就是个侧妃,纵然你把后位给了我,把朝权给了我,你想想……满朝上下的亲贵难道不会抓狂?!”
她尖叫道。贴着门板,感觉到额角渗出了汗珠儿。
萧绰却轻轻一耸肩,撑着腰坐直了身,拍了拍手掌,回答
“你说的没错,你……不过是个侧妃,就算如今封了后,又算得了什么!我不在乎契丹的江山,不在乎你,可我在乎我儿子,我和他的儿子!我怎么会把隆绪推给那些野心勃勃的亲贵的!我要把他交给你,你和我一样,一样知道结局,一样注定了看得远,一样不会稀罕这只会把人变疯变傻的见鬼的王权!”
萧绰在笑。阴冷的,充满算计的笑。一步步走向她,仿佛是个逼近着的魔,要将她拉入地狱。
舒宁慌忙,却避无可避!眼见着先前那几名侍女重新窜了出来,她便知道……
一切,由不得自己作主了!!
萧绰在侍婢的搀扶下,又提起了那盏烛台。走向她,眼角弯着。让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面挤出来。
“你要做什么!?”
舒宁问。
她吹了吹跳窜的火苗儿。笑声益发张狂
“呵……你说呢!?”
“……”
“历史,是不能改的!萧绰注定是要活着,可你这张脸……又怎么能骗过诸王大臣呢?你放心……我不会杀你!不过……明天,行在上下就会传出消息:皇后因思念先皇自焚不遂,毁了容貌。伤愈后,大彻大悟,终于决定按照先皇遗诏所言,辅佐幼主。而……侧妃萧舒宁嘛……则自愿代替皇后,为先皇陪葬!”
“你敢!”舒宁极了。跳起脚,直指着她鼻尖吼道“你要把我毁容!然后当作替身留在文殊奴身边!你做梦!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萧绰眉目间露出笃定
“死!?”她耸耸肩“你不会死的!我早暗中观察清了你这人。你为了活命,费尽了苦心,怎么可能轻易自杀!”
说罢,她头一歪递了个眼色。旁侧的两名蓝衫侍女领会其意,忙不迭出手架住了舒宁。不顾她死命的挣扎,掰开了她的嘴。强迫着她吞下了一粒早备下的药丸。
“这是契丹古方的又一种血祭毒。名字叫‘生无可恋’。服下它后,虽然能延年益寿。可若每隔一年不续用,就会痛入骨髓,生不如死!我死后,会将解药留在文殊奴那处,你只要乖乖的留在他身边,相信他一定不会为难你!”
萧绰淡淡的解释。举起烛台,正要倾斜。却猛地听到被架住了双臂的舒宁,咬破了侍婢的手指,扯开口,燃着猩红的发疯嘶吼道——
“你敢!你敢!文殊奴!文殊奴!你快来救我!!!你这个死小子跑到哪儿去了!你娘发疯了,她要毁我的容!你快给我出现!”
“别让她出声!”萧绰脸色变了变,压低了嗓音吩咐。可话落下地的刹那,撞击声便从背后的耳房中穿了出来。
砰的!屏风倒了,碎在了地上,片片折射出晶亮。
萧绰骇然的扭过头。目光极复杂的,望向了扎着双臂冲进门的,她的亲生儿子
“文殊奴……”
她的声音在发颤。
尴尬的很快把视线撇开,像是为这种脸孔被儿子发现而感到难过。
舒宁却等不及他们相顾思量。
蹬起双腿儿,像头闯出棚的小烈马般,不停的叫道
“救我文殊奴!你娘要毁了我的脸,她还给我吃毒药!你答应过我的!你要是敢让她毁我的脸,我发誓我一定会死!一定会死!”
“你闭嘴!”文殊奴甩了下袖子。怒叱她。转回身来,却用极平和的模样,打量着只提了一口气的萧绰。淡淡道
“母后很惊讶儿子怎么会进来,是么?!”
“是!”萧绰故作震惊的绷直了身。
“是韩德让,您的好弟弟韩德让。他的人帮了我,非但如此,到现在……他还控制了整个儿行在的宿卫队!”
萧绰并不惊讶的笑笑
“这也不奇怪!我提拔韩德让,本就因为他心除了向着我,就是向着这个女人!留住这女人,韩德让迟早会服服帖帖的成为你的近臣。只是没想到……他动作竟这样快!”
“没想到么!?”文殊奴一撩袍子,缓缓的坐下。睨了睨舒宁,又瞥了瞥萧绰说道“那母后想没想到,赵铎此刻已然被斜轸将军绑在了行在外的大营中?若非是被束,赵铎此刻怕早就挥着他那把金刀杀进来了!您口口声声为我,怎么不想想,要是毁了这个笨蛋,赵铎会怎么样?韩德让会怎么样?还有……那个捏着我大辽无数机密的密王又会怎样!?”
他细述着那些名字,隐隐约约竟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萧绰微怔的愣着,猛然间,竟似看穿了什么般,深深叹息。
“文殊奴!你怎么……哎!”
“母后说的话,儿子早都听到了。不论您从哪儿来,是什么人,在儿子眼里,您就是我母后。父王去了,母后您又……儿子心里难受!真的,儿子很难受,都恨不的跟您跟父王一起去了!可儿子长大了,不能这番任性了!只求您……别在让儿子难上加难,求您……放了她!”
短暂的沉默后。
少年扑通一声,跪于地上,脊背笔直。
萧绰嚅着唇失了言语。眼色迷离的稍起步子,一直退一直退,手中的烛台不甚滑落。火苗烧着了地上的黄券,一路蔓延。红光刺入眼的时候,舒宁恍惚看到她吐出一大血。而自己的胸口,竟也是随之一痛。
四肢,渐渐麻痹。她撑着撑着,却还是双膝失力的晕厥了去。
意识抽离前,只听到文殊奴在说
“多谢母后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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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更正一下哦。大结局,素上半部分的大结局啦。
在线更新,现在耶律贤挂了,很快就更小宁宁怎么当大辽后。。。。。。。。
背景音乐《无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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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了又改,改了又改,当后可真不容易,十九知道对不起大家,贡献出左边的脸随便打
这两章交代身世可能有点儿乱,先写好了,在改正补充啊。。大家哪里看不懂,留言告诉偶哦,,亲一个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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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把故事交代清楚,免得大家看着晕,错字可能不少,过后会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