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杜鹃花开》黄楚骏

27、铁娘的教导

　　张小萌和妈妈进了范主任的家，家里装修和陈设并不算高档，但很干净整洁。
　　范主任的丈夫去世得早，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已成家，节假日和周末会回来看看。女儿给她请了个20多岁的农村女孩做保姆，人长得倒清秀，就是没什么话，做事很踏实。
　　范主任也说，要是她有点文化或者话多点，兴许能培养一下她。不过人命运如此，也不好强求。
　　张小萌和妈妈坐在沙发上后，那女孩洗了水果放好，就去洗衣拖地去了。
　　范主任说，“来就来嘛，还带这么贵重的东西。”又看着张小萌说，“你这个女儿可真是个宝。多俊呀。长得白，又这么高挑，我儿子如果没结婚，我定要求来给我做儿媳妇。”
　　妈妈说，“你别夸她，她长得倒不错。就是脾气不好。特别拗皮，老和我作对。”
　　范主任说，“我就喜欢这样的女孩，有主见，有个性。我最不喜欢那种柔柔弱弱的。我年青那会，那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男同志挑多少，我就挑多少。我咬牙地跟他们比，硬是让队上实现了男女同工同酬。”
　　妈妈对张小萌说，“咱们范主任的经历有得你学的。说出来你不信呢。”
　　范主任兴致也很高，“我家乡那穷地方，尽是石头山，没有水。一年种一季还要看天吃饭。和广西争水年年打架。解放后，全国到处学大寨，修水库。听着广播里的大好形式，我就找了十几个姐妹一起商量，为什么我们不能修水库？我们十几个人挑着猪，背着板栗到县水利局找专家给我们找水。最后在那大山的溶洞里找到了水，可是水引不出来。怎么办？看了电影红旗渠，我们十几个人就买来铁钎炸药，在山上打隧道。手腕粗的麻绳捆着吊在山上打炮眼，男人们都不敢，我们一个个轮着上，被称为‘铁姑娘找水队’。当时人民日报还专门报道了，标题是‘金凤引来阴河水，秃山石岭变江南。’”
　　范主任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妈妈也听得高兴，不住地称赞。张小萌心里暗暗佩服。
　　“当时我就选为县里人大代表，那时还没成立市，叫行署，办公地就在县政府里。我们开人大会正赶上行署专员召开党委会议。当时行署马专员听说我们‘铁姑娘’的事迹，接见了我们，还让我们列席会议，学习省里会议精神。我那时也不知道有那么大胆子，接下来讨论，我就站起来说，‘我有个意见，我们地区有这么多女人，为什么党委委员里没有女同志？这是不是没有发扬民主。’县里的同志叫我坐下，我也不肯。现在想起来胆子也太大了。”
　　妈妈和张小萌格格地笑着。
　　“后来，马专员一拍桌子，说，‘范秀娟，我认识你了。’吓得其他人脸都白了，怕犯错误。马专员说，‘范秀娟，你是不是党员？’当时我也吓着了，但我想，反正是说了，想起韩英的那句话，砍头只当风吹帽，我争取民主还杀我的头不成。我答，我是党员。马专员说，‘你怕不怕死？’我想了一会，说，‘我不怕，我又不是为我自己争取权利，我是为全地区的女同胞争取的。’马专员一听笑了，‘好你个范秀娟，果然是个铁姑娘，你今天就在我这挂了号了，我要把你培养成我们地区的女委员。’副书记说，‘范秀娟，你是什么文化？’我说我是初中读过一年。副书记说，“你字写得好吗？会抄材料吗？”那副书记的意思是要把我留在地委行署办公室。我说，‘我可以学，只要革命需要，我什么都能学。打钢钎，装炮眼我都学会了，还有什么学不会的？’马专员一听就高兴了，‘组织部明天就把范秀娟派到我们地区最艰苦的乡镇去，让她去锻炼一下。’我赌气说，去就去，如果我干好了，我就要进地委。马专员，如果你干好了，我想拦也拦不住。”
　　“就这样，我去了一个新划分出来的穷县新田县，在一个乡镇当乡长。开始大家都不服，说一个女人能做什么事？我也不和他们争，在各个村蹲点搞调研。摸清了情况，我就动手干了。有理有节，个个都服了。那时刚刚开始种烟草，好多地方条件好，不愿意种。那里提的是多打粮食多增产，农民不愿意，领导也不愿意，当时都是以粮为纲，粮食生产就是考核干部的指标之一。我想我在的这个穷地方，水土条件不好，种粮食怎么也种不过别人。为什么不种烟草？烟草生产是3到6月，下半年还能种上一季水稻，烟草能增加收入，种一季粮食能保口粮——这么好的事，为什么不干？当即就开全乡大会，作动员，农民怕种不好，赔本。我说，我乡里给你垫烟苗钱，收了烟，从烟叶钱里扣。还是有人不肯，我就来真格的了，我拿了一把锄头，从乡政//府门口的田里开始，我锄头挖到的地方，都得种上烟。乡干部见我拿锄头也都劝的劝，挖地的挖地，就这样，当年，种下了一千亩烟叶。收烟的时候，一算帐，老百姓心里就明亮了，二季稻不用种，光烟叶的收入就能把全年的口粮买回来。那里老百姓朴实，送匾的送匾，送猪的送猪。那真是让人感动。”
　　张小萌听得津津有味，“后来马专员就调你上来了吗？”
　　“后来地改市，马专员成马书记了。我也被调到新田县当副县长，专抓农业，我还是那一套，抓烟叶生产，全县烟叶要突破10万亩，大乡要万亩连片。”
　　张小萌说，“这不跟搞大//跃//进一样吗？”妈妈拉了拉她的衣角。
　　“不用我再去催，有了前面的甜头，家家都自愿种烟了。烟种多了，烟草公司就来出难题了，压价压等级。老百姓直接就告到我这来了。我给烟草公司打了几次电话，说这样会影响积极性的，到时两边都得不到好处。烟草公司老总不听，我就想办法了。我叫人去请烟草人司老总来吃饭，就在我以前工作过的乡，说是杀了一条10年的老狗。那老总嘴馋得一溜烟就来了。喝过几杯酒，我说不谈公事，只吃老狗。就倒了两个大碗，我说，‘谢老总，我是豁出去了，我们搞一碗（晚）。’大家一听，都笑了，说我放得开，大家都起哄。他没办法跟我干了那一大海碗。我又拿来两个茶杯，我说，‘我们搞了一碗，你也要打一炮吧。’酒桌上面，大家听着这些粗野话，都高兴，连烟草公司他们自己的人也起起哄来，逼着他老总干了那一杯。他当即就从酒桌上滑下去了。”
　　妈妈和张小萌听着大笑。
　　范主任说，“小萌是大女孩，我也不怕说这些野话。我们女人只要放开胆子，男人就怕你。你越是怕呀，躲呀，他就越是来欺负你。”张小萌点点头。
　　“第二天，我到谢老总的办公室去，开玩笑说，‘我跟你搞了一碗，你又打了一炮。总算是有交情了吧。’他还说这是上面的意思，自己不好开口。我说，‘你们这点情面不讲，那也不要怪我不讲政策，现在都改革开放了，你压我的价，我就让广东的卷烟厂来收。你完不成收购任务，别怪我。’他一听就软了，说，可以再商量。就这样，硬是把烟价提了上去。而且还专门在县里建了卷烟厂。一年利税就是几个亿。”
　　妈妈说，“范主任这些事都能写成电视剧了。”
　　范主任对张小萌说，“我为什么喜欢你妈妈，她和我一样，有不服输的冲劲。不过你妈妈比我强，她有文化。”
　　妈妈说，“有什么文化呀，一个中专生。”
　　范主任说，“你们那时候的中专生可比现在的一本都强。那时候，初中学习最棒的才能考中专。我大儿子初中预考没上线，还是捡了别人一个指标，才考的中专。”
　　张小萌抱着妈妈的手臂，为妈妈自豪。
　　范主任说，“小萌，你也要好好学习。毕业后，你就考本市的公务员，有我在，只要你过了笔试就行。”
　　妈妈说，“你别惯她，她知道您老关心她到时不知道懒成什么样？”
　　张小萌说，“我还是凭自己的本事。”
　　范主任说，“同样的成绩，同样的能力，为什么不用咱们自己的人？马专员经常说的一句话，咱们打下的江山还不让咱们自己的孩子坐？还让给别人家孩子坐不成？你能进面试，说明你的能力和别人一样强。你妈妈也是年纪大了，要是我早认得她，我非得把她下到基层去锻炼一下不可。”
　　妈妈说，“以前的市长也说要放我下去锻炼的。可我刚离了婚，又带着孩子。心情又不好，孩子又小，所以也就不想那些了。只希望把小萌培养好就行。”
　　范主任说，“所以我说，就这么浪费了一个人才。你看看现在的女干部，都是怎么上位的？有几个是有真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