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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去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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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原逸尘一脸苦相,虽有心刻薄他,想到对于厌恶男色的他来说这已是难能可贵,明月夜淡淡一笑,道:“我说到做到。”
心底还是听到如裂帛的声音,为了他,竟可以做到这一步,原逸尘,我倒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
明月夜写下一副药方交给原逸尘:“照这方子抓药,砂壶注满水小火慢熬,至药汁剩三分之一时端来给他喝。”
原逸尘接过方子看过,大为疑惑,道:“怎的会有断肠草,五步蛇,曼陀罗,这些不是毒药吗?”
明月夜拂袖,冷冷道:“你没听过以毒攻毒吗?你若信我就照做,若是不信就另请高明吧!”
原逸尘忙赔笑道:“我信,你不要那么大火气嘛!”
望着原逸尘的背影消失在外面回廊,明月夜俊雅的脸上闪过一丝伤感,他喃喃道:“逸尘,这次只怕你错信我了。”他怅然一笑,将金针刺入出岫巨阙、气海、太白、天枢、风门等穴位散毒。在他运针时,出岫脸上和身上的紫色越来越浅,终至完全消散。
收起金针,床上的人缓缓张开双目的刹那,明月夜猛然想起,他见过这个人。小时候跟逸尘在太子的书房玩耍,曾无意中撞翻了桌上的卷轴,其中一幅便是这人的画像。虽然中间隔了近十年,这人的脸上退去了童稚,却只比从前更美。
饶是明月夜一贯风流自赏,在这个形容憔悴的少年面前竟也自惭形秽。
出岫怔怔地望着眼前宛若出尘仙子的少年,轻轻道:“是你救了我?谢谢你。”
明月夜淡淡道:“我受原逸尘所托,你不必谢我。”
“原逸尘?”出岫愣了好久才将这三个字和那个人联系到一起,憔悴的脸上露出淡漠的神情,他疲倦地闭上眼睛,说出了一句令明月夜震惊又气愤的话:
“他怎会这么好心?”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原逸尘端着一小碗深色药汁进来,他首先看到的是出岫脸上的紫色已然消失,感激地笑道:“月夜,你帮他解毒了?我果然没有信错人。”
明月夜冷笑一声,道:“看来有人并不领情呢!”
听到他们的对话,出岫如敛翅雨蝶般的长睫微微颤抖几下方才微微展开,灿若寒星的眼眸注视着原逸尘,他虚弱地问:“冲哥呢?你把他怎么样了?”从刚才醒来就没有看到他,出岫心中很是不安。
原逸尘眼睑微微下垂,淡淡道:“被我杀了。”
出岫眼前一黑,又急又怒,道:“得罪你的人是我,你为何不肯放他一条生路?”
原逸尘轻轻捏住那精致的下巴,把药汁端到他唇边,道:“喝了这药我就告诉你他的下落。”
出岫看着他,甩开捏住下巴的手,道:“我自己来。”
他伸手去接原逸尘的碗,不料竟是没半分力气,只见碗一个倾侧洒出小半碗药,亏得原逸尘及时接住才没把整碗跌翻。
原逸尘看他一眼,确定他不是故意的才坐在床沿,勺一调羹药汁送到他唇边,命令道:“喝了它。”
一个喂,一个喝,两人相对无言,连视线都绝少接触,但在明月夜眼中却至为默契,心中越发苦涩。又呆了一会儿,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那里是多余的,霍然转身离去。忽然,原逸尘追上来笑道:“月夜,谢谢你。他是不是就好了?”
明月夜淡淡道:“他体内余毒尚未肃清,仍需服食我方才给你配的药。”
原逸尘愕然,道:“那这要服食多久?”
“这个,我也说不清,也许一辈子吧,我医术有限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明月夜别过头,敏感的双耳因发烧而变成粉色——每当他紧张或者心虚时就会这样,这还是他那个老奸巨猾的师父最先发现的。
原逸尘并未留意到这个细节,只是拍着他的肩膀,道:“无论如何,谢谢你!”
明月夜淡淡一笑,拱手告辞。
原逸尘转过身正迎上出岫寒澈晶莹的眼眸,淡淡道:“我救了你,你也不说声谢?”
“你先害我再救我,我有什么好感激的?”出岫神情落寞。
原逸尘冷笑:“好,我倒是不该救你了!你倒说说,我怎么害你的?”
“若不是你,我父王怎知我和你哥哥的事?若非你和琅儿事先串通好,又怎会恰巧出现在我被流放的路上?”出岫的语气依旧淡然,“不过我们都是各为其主,我既然输给你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我现在只有一事相求。”毕竟身子还是虚弱得很,说完这番话后出岫出了一身虚汗。
原逸尘淡淡:“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和我大哥的事何止我一人知道,至于我怎么出现在你被流放的路上,那自然是因我消息灵通。信不信由你。”
其实,原逸尘只不过对云琅说了一句话:你皇兄是你成为储君的最大障碍。
但谁会想到,云琅非但要扳倒出岫,还想要了他的命?
他坦然迎着出岫的目光,轻佻地笑了笑,“云出岫有事求原逸尘,且说来听听。”
“冲哥还活着是么?”出岫沉吟片刻,缓缓道,“冲哥是难得的良材,我希望你可以将他收入麾下,至于我,随便你处置。”
原逸尘哂然一笑:“听起来像交代后事。但我凭什么听你的?”
出岫神色依旧淡然,道:“你说得对,我的确没有资格让你听我的,我只是,求你。”
原逸尘冷眼看着他,是什么让云出岫那么骄傲的人低下头?如果只是因为他此时丧家之犬的境遇,那也未免太让他失望了。他想了想,说道:“不如你们一起投入我麾下。”
出岫一怔,脸色变了变,摇头道:“不。”
原逸尘托起他下巴,冷冷道:“你认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原逸尘眉头一皱,正要唤人询问,却见秦冲和几名北国战士一同闯进来。
原逸尘喝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其中一名北国士兵嗫嚅道:“启禀殿下,这个人自己硬冲进来,我们几个拦也拦不住。”
出岫向秦冲招手,微笑道:“冲哥。”
秦冲握住他双手单膝跪在床前,含泪笑道:“殿下没事了,恕秦冲保护不周。”
出岫微笑道:“我没事了,二殿下找人替我解的毒。”
秦冲转身向原逸尘一揖到地,道:“秦冲虽不明白阁下用意,但你救了我家殿下就是秦冲的恩人,请受秦冲一拜。”
原逸尘笑得别有深意:“秦壮士不必客气,其实是你家主人将你送给了我。”
秦冲霍然转身望住出岫,不解道:“殿下,他这是什么意思?”
出岫躲避着他的目光,双手不自觉地揪住被面,轻轻道:“冲哥,不是他说的那样。只是你这样的人才不该埋没。”
“殿下,你这是说什么话?秦冲本就才疏学浅,能够留在殿下身边保护殿下是秦冲的福气,求殿下莫要赶秦冲走。”秦冲心中一阵气苦,说来说去,殿下怎么就不明白,在秦冲眼中功名并不比一片树叶更金贵?
出岫叹息一声:“冲哥,这又何必?今日的出岫不过是丧家之犬……”
秦冲截口道:“秦冲不在意殿下现在什么身份,自打秦冲第一次见到殿下便决意追随殿下,得意也好,失志也罢,秦冲绝不离开殿下。倘若殿下执意赶秦冲走,只有一个法子,殿下亲手杀了秦冲。”
话已至此,出岫又一次叹息,轻轻道:“也好,只是委屈冲哥了。”
知道出岫不会再赶他走,秦冲握住他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饶是他昂藏七尺男儿,竟又哭又笑得像个孩子。
原逸尘笑道:“这主仆二人倒有意思得紧。”
他暂时把出岫主仆安置在恒德宫的一处偏僻的别院,芜园。那园子虽小打扫得极是干净,园中流水淙淙竹林潇潇,环境清幽正适合出岫修身养性。考虑到就一个秦冲照顾起来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原逸尘又配了几名下人供他使唤。
偶尔有闲情,原逸尘也会绕道芜园,在原逸尘眼中,那竹林中烹茶抚琴的白衣少年是远离红尘之外的一道风景。尽管话不投机的时候更多。
“二殿下又来探望我家公子?”
这日退朝后,原逸尘刚踏入小院就撞见正在晒衣服的秦冲。本是舞惯刀剑的人晒起衣服来竟也有板有眼。
“他呢?又去了竹林?我去找他!”这么好的阳光,通常出岫不是在廊下读书,便是在竹林中。既然没有在廊下看到他,那么必定是在竹林了。
秦冲道:“二殿下请留步!我家公子与太子在竹林中有事相谈。”
原逸尘咕哝一声,有什么要事连我也听不得?想到出岫与令尘的往事,他竟有点悒悒不乐。但是自从出岫住到这里后,令尘绝少来探望他,突然造访是为了什么呢?
原逸尘心念一动,该不会是为了之前在朝堂上辩论的事吧?
出岫留在北国的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南国,如今南国联合其他邻国一同向北国施加压力,要求交出出岫。尽管目前北国的国力远远高于其他邻国,但若他们联手,北国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故此令尘和朝廷的几位大元一致要求逸尘将出岫交出。别的且不说,这么辛苦救活的人他自然不肯交出。
退朝时,逸尘对令尘说:“大哥,任何事我都听你的,只有这个人,他是我救回来的,但凡我原逸尘救了一个人便绝不会再把羊送入虎口。”
该不会因无法说服他,所以大哥才来劝出岫离开吧?
“我去看看他们谈什么。”原逸尘正要赶往竹林,却见出岫与令尘并肩走出。他快步迎上去,戒备地看一眼自家大哥,问:“你们刚才说什么了?”
出岫淡淡一笑,道:“太子殿下亲自送这犀角杯给我,我总得还礼,适才请太子殿下在竹林中品茗了。”
原逸尘狐疑地看着令尘:“真的?没有谈其他的?”
令尘微笑:“自然,二弟以为我们在谈什么?”
原逸尘再看看出岫,见他并无异色才放下心,笑道:“没什么,是我多心了。”
他目光落在犀角杯上,那犀角杯乃去年西北的焉知国进贡而来,浑厚质朴,乃犀角中的上品,上面刻有象征祥瑞的螭纹。父王当时把这个赐给了令尘,没想到他今日竟把心爱之物转赠给出岫。早先有香囊,如今有犀角,大哥总是喜欢这样收买人心。
“二殿下若喜欢就拿去好了。”出岫将犀角杯塞给逸尘。
原逸尘还给他,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若喜欢这个当时便跟父王讨了。”
出岫笑道:“那出岫就不客套了。二殿下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原逸尘心想,没有事就不能来看你吗?嘴上却说:“适才路过,看到秦冲在晒衣裳就顺便过来看看你。”
出岫“哦”了一声,并未追究秦冲晒衣裳和原逸尘来看他之间是否有必然联系。见秦冲正在晾被褥,他便出言制止:“冲哥,不必麻烦了,都收起来吧!”
秦冲一愣,道:“公子,都拿出来了,不麻烦。”
“那就再收起来。”出岫转而对原逸尘兄弟一揖,道,“出岫身子有点不适,恕不能相陪。”
原令尘笑道:“不妨,我先告辞了。”
原逸尘却暗暗纳罕,这还是出岫住到这里后第一次下逐客令。不过想到他前几日身中剧毒,虽有月夜的解毒良方,毕竟身子还虚得很,这日又跟令尘谈了很久,也无怪乎会觉得累了。因笑道:“那我先走了,你好生休养,缺什么只管跟我宫里的人说,我都交代过他们。”
出岫又向他一揖,笑道:“如此多谢二殿下。”
“好说。”原逸尘走出不远,回头看时,见出岫正指挥众下人把被褥和衣裳收进去。他抬头看看天,奇怪,天气晴好不像有变天的样子。
回到恒德宫他自己的书房,回想今日的出岫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又想不出哪里不对:还是一贯地冷淡。
因下属前来报告军队操练的情况,他便暂时把出岫的事搁置。
直到次日清晨上早朝,大臣们再度议论起出岫的事,令尘出乎意料地出言阻止,逸尘恍然:昨日令尘前往探视出岫时,定是跟他提过南国来要人的事。
原逸尘向龙座上的天子跪拜行礼,道:“父王,请恕儿臣失礼,儿臣有要事必须先行离开。”
北国天子早已习惯他这个小儿子的脾性,挥挥手,道:“去吧!”
顾不得换下朝服,原逸尘快马加鞭赶到芜园,却发现已人去楼空,令尘送的犀角杯仍留在外面的石台上。
原逸尘顿足道:“云出岫,你为何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