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夏天》何子清

3、结婚这件事（下）

　　重遇宋谦是在我成为老师的第二个学期，他是老妈她们给我张罗的第二个相亲对象。
　　来到相亲地点推开那扇门时我正在研究离开前我妈非让我穿上的这双高跟鞋究竟是五厘米还是七厘米，L市春天明媚的阳光从餐厅落地玻璃窗投射进来，靠窗坐着的宋谦看上去比印象中似乎成熟了些。
　　宋谦把手中的杂志合上，站起身来像是要开口。想起宋谦当初故意发短信告诉我顾铭到了L市的事，如果那时候他没发那条信息，也许在那次切实感受到他生气后我不会再联系他，那么也许我们最终也不过点头之交。
　　陈安恒和林静重逢后，我和他的联系就少了些，直到他和林静结婚。在他们重逢而还未结婚的那段时间里，我甚至想过也许今后自己和林静的联系会比和陈安恒的联系多。在他们婚礼上见到顾铭后，我对陈安恒说如果今后有哪个女孩子要喜欢顾铭，也许需要很大勇气。陈安恒不在意的样子，依旧是以前那样无所谓似的笑，随后看着我说：“安安喜没喜欢过我？”看了看不远处的林静，我抽了抽鼻子硬是挤出几滴泪来，望着他的眼说：“现在也还喜欢呀。”然后把脸拱进他胸口，遗憾着鼻涕是挤不出来了。
　　宋谦起身的动作提醒了我，然而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的时候，我只好望着宋谦那带着讶异的面孔傻笑。
　　“我不是要逃跑……”赶紧住了嘴，虽然话已至此再挽回不了什么，我还是得提防自己说出什么更丢人的话来，只能收回脚步瞪着他的下巴苦思能够溜走的良策。然而良久没听见他说话，只好抬起头看向他脸孔下巴以上的部分，最后定在眼睛的位置。
　　中学的孩子活泼好动，受不住只是上课学习的生活，往往发明众多游戏以供玩乐，比如单手转笔，比如单指转书，比如两人对视看谁先败下阵来。我记得自己在对视的游戏里往往是让对手败下阵来的那方，但显然宋谦的功力比我还高。转开视线偷偷吸了口气，再次盯着他的下巴想要开口说自己突然想起有事得马上离开。
　　“那个，我、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事，先、先走了。”理由没说清，声音似乎还有些抖，然而此刻也顾不得扶额哀叹自己的不成器了，只能撂下话转身就跑。果然如老妈所说，既没有撒谎的天赋，又胆小不够稳重。
　　在与宋谦重逢之前，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想再见到他，有时候想，有时候不想，也许想的时候更多些。在宋谦之前我从未如此明确地体会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这样脆弱，只要不主动联系，一段时间后便也没了再联系的缘由与冲动，两个人轻轻松松从此陌路。在这点上，时间不需花费杀猪刀那样锋利的效用达到那般利落的结果，它只需如橡皮擦般一点点磨去原有的痕迹即可。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匆匆跑路，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抬头，正看见从餐厅里走出来的宋谦。再回头看向身后，更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自己刚在绿灯的时候过了马路，然后又在下次绿灯的时候从对面穿过马路走了回来！
　　“陈安安！”宋谦几步走了过来，捉住我的手腕。
　　苦着脸转过身子，埋头哀悼自己刚刚失去的大好机会。
　　“你要去哪里？我开朋友的车来的，可以送你过去。”宋谦拉着我来到他停车的地方。
　　低头看着被他牵住的手腕，忽然冲口问道：“你不是不想看到我了么？”果然该把自己的嘴给缝起来的，不然把被他握住的手腕斩掉也行，如今逃不了，扶额也没用。
　　“我……”
　　“我想回家。”心猛地一跳，被他的声音拉回思绪，想起方才在餐厅里与他对视时惨败的景象，赶紧打断了他的话。不过，我想回家？听着怎么像小鬼被同伴欺负时哭鼻子说的话？可怜兮兮的样子。忽然觉得丧气，自己何必这般不同寻常的惊慌样子。
　　告诉宋谦地址后，车里就沉默下来。虽然才四月，还没到夏季，车窗外却是晴空辽远阳光灿烂，和C市是完全不同的样子。
　　曾经有很长时间我都觉得陈安恒太过幸运，不知道林静为什么会喜欢他。虽然我也很喜欢陈安恒。林静高二的时候通过网络和同岁的陈安恒认识，第二年高考失利，被父母要求复读的她揣着自己的学费偷偷从学校溜走，当夜就买了北上的火车票来到L市找到刚上高三的陈安恒。当时十二岁的我听说了林静来L市的事，以当年那些妈妈们比传播我和陈安恒前世今生下辈子难得缘分时更浓烈的八卦兴致，要每日从她们兴奋而颤抖的声音中走过却对此事毫无所知实在是件困难的事。但直到林静离开回去再次高考，我都没见过她。我有让陈安恒带自己去看林静，无奈那段时期俩陈家的老妈都将我看得极严，甚至每当我出现时都绝口不提林静的名字。林静的第二次高考同样不顺利，她爸妈这次押着她进了复读的学校。陈安恒那年却考上了很好的学校，去了京城念大学。
　　之后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因为陈安恒和林静断了联系，他也再没有跟我说起林静，直到那次到S大看我时偶然和林静重逢。他们的那次重逢让我认识了宋谦。
　　我对宋谦好奇，或许还有那么些同情，因为他喜欢上林静。其实从林静十七岁那年的事情就可以看出，宋谦和顾铭都不可能有什么机会，无论他们喜欢得多深或喜欢得多早。林静决绝，林静喜欢的另有其人。宋谦……车好像停了？
　　转头看向宋谦，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的方向，也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有些茫然，不知道是不是该说些什么。放任车里的沉默这么继续下去，气氛大概会更糟，想了想还是开了口：“你，过得还好吗？”
　　“不是特别好。”不太高兴的声音。
　　呃，一般人会答“还好”吧？有些词穷，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这人是故意的么？
　　“安安？”伴随着这道明显带着兴奋的声音，我妈的脸出现在车窗外。
　　果然不该就这么坐在车里陪着宋谦发呆，居然把老妈给引了下来。
　　还未回过神来，老妈已对着车里第二个人开口了：“这位就是宋谦吧？麻烦你特意把安安送回来。要不上去坐坐，喝杯水吧？”
　　不用把“特意”两个字咬得那么重吧，明显得都变调了。您这企图已经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简直是唯恐路人不知。
　　眼睁睁看着老妈拉着宋谦上楼去了，而她那高分贝的嗓音和太过夸张的手势显然拒绝着我任何可能的插嘴或插足。
　　等到终于有机会开口时，老妈已经将宋谦大致生平都盘问了番，看那样子还算满意，倘若再不开口，大约老妈就要直接问宋谦对自家闺女满意否了。看看墙上的时钟，我决定开口：“时间有些晚了吧？”老妈该让人回去了吧。
　　“啊，都这么晚了么，”老妈终于听见我说的话了，“宋谦，留下来吃个饭吧？”
　　老天，能让我收回那句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