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面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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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仙娥也不敢勉强，顺从地退了出去。唐龄鹤手指轻轻一动，殷红色的帷帐便徐徐合上，思索了片刻，才想起隔音咒的画法来，比照着识海中清晰详细的隔音符箓的样式纹路，在虚空之中用手指慢慢描绘了几个古怪的符号，才将何真如恼人的嘲笑声隔在了幔帐外头，独留一室静谧。
唐龄鹤缓缓舒了一口气，斜倚着雕龙绘凤的朱漆壁柱出了一回神。身子不由自主地倚着柱子软了下来，轻轻地跌坐在地面上。眼前是足有绿茵场大小的的浴池，水波粼粼，清澈见底，水面上袅袅升起温热的白雾，渺渺茫茫，唐龄鹤有一刻都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是在凡世间的大澡堂子还是在天界的浴场？
唐龄鹤伸手去撩那温热得有些烫手的浴汤，一股淡淡的荃蘼香溢满鼻尖。原该不识这是何水何香，脑内却清楚地知道，这水乃是玄都翠水，翠水喜洁，凡有垢污入水，水自除之，因而天界的人常汲翠水以作沐浴之用。荃蘼，又名春芜，乃是产于波亦国的一种名香，与翠水性合，以荃蘼五两溶于翠水，满室皆香，取其水沐浴，身上常有芬馥之香。
唐龄鹤屈指自敲了两下脑袋，渡厄仙潭果真不凡，怎么才泡过一回，整个人脱胎换骨还不算，连脑袋也换过一个新样的不成？只怕这渡厄仙潭的仙水有醍醐灌顶的功效罢，把仙界的一些基本的常识，诸如衣食之类的，俱都灌到他的识海之中。这倒好了，不然他一个下界来的土包子，什么都不识得，凡百物件都要逐个去问，不问，又怕闹了笑话，问吧，倒衬得自己村了。
唐龄鹤而今还知道一些用翠水沐浴的规矩，必得先进一杯冰谷素叶瓜饮，祛祛体内的浊气，再口中含了一块郁夷香方可入水。池边青桂小方桌上的朱漆丹盘里便搁着一把冰纹琉璃壶，一个白玻璃茶钟，一个银漆小圆盒。唐龄鹤把手轻轻一招，那丹盘便慢悠悠地飞到唐龄鹤跟前。提起琉璃壶斟了一杯鲜瓜饮，色欺红杏，香胜金桂，擎到嘴边浅浅地喝了一口，一缕清气从喉间直扑丹田，精神顿时一阵清爽。待把盏中仙露饮尽，头脑清明了，思绪也明白了。
随手把玻璃盏池子岸上，掀开盒盖，拈了一块樱桃大小的郁夷香噙在口中。长身玉立池畔，手上轻轻捻了法诀，身上穿着的衣裳自动解开了腰带、衣带，先是青色长袍、白色中单，再有便是里面的小衣、亵裤，一件一件缓缓地滑落到青砖地面上。玉足微抬，迈过一级一级白玉台阶，足尖犹如蜻蜓点水一般轻触水面，水温恰到好处的温热。恍如玉山倾倒，正像明月映水，羊脂白玉雕成的身体渐渐地没入清碧的翠水之中。
唐龄鹤泡在热汤之中，舒服地叹了一声。身周水波沉默不息地汨汨流动着，一刻不歇地冲刷抚摸着他的身体，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这水流一般，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细细地揉搓清洗着，带来轻微的痒感。唐龄鹤心知，这不过是翠水清洁尘垢的习性在作祟，遂才能安然处之。
只是洗头稍麻烦些，脑后乌油似的的头发已被打湿了大半，唐龄鹤掬起一湾又一湾的清水朝头上脸上浇去，不一会儿，乌压压的鬓发全都湿了，湿哒哒地粘在玉白的脸颊边。唐龄鹤仔细揉搓了一会子头发，复汲清水洗净了。因湿发粘在身上难受，唐龄鹤施法烘干了头发，随手招来池边雕花衣架上的手巾，胡乱盘了一个圆髻挽在头上。
心里不免有些好笑，不想他一个须眉男儿竟也有盘发的一日，若是以往的板寸多省事啊，清水一浇，毛巾随意一擦，也就干净，哪像如今这般繁复。只是看天庭风气，大约容不得板寸这种发型罢。心里顿时有些发闷，仿佛有个什么物件压在心头似的，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属于凡人唐龄鹤的一生是不是已经终结？我还能够回到人间吗？还能见一见我那日渐老迈的双亲吗？
俗语常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他也不知道自己来了天庭多久，更不知在人间已过去了多少时间。若是时间短了还罢，若是时间长了，家里人不是要吓坏了。想到此处，不免失魂落魄起来，最初得知成仙的那股欢喜劲儿已慢慢消散淡薄了，取而代之的是初到天界的惶恐不安，面对天界各色人等的无措慌张，及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思乡怀亲之念。
正自伤感，帷帐轻轻一动，一只小巧精致的白玉青鸟从外头飞了进来，在唐龄鹤的跟前左右盘旋，突然启喙道：“唐兄，我在外头候你。”唐龄鹤才惊觉时光飞逝，连忙从池中走了出来。翠水在他离开水面的那一瞬间迅速地从他身上滑落飞溅，一眨眼，身上头发俱都干燥了。随手隔空一招，衣架上的干净里衣便飞了过来，自动套在他的身上，连衣带都自发系上了，还打了个完美匀称的同心结。
几个仙娥早就恭敬地侍立在外，手里分别捧着几个放衣裳、冠带、袜履和配饰的托盘，听见唐龄鹤的呼唤，这才轻轻掀开帷幕鱼贯而入，进了小浴场里帮唐龄鹤穿上繁琐复杂的礼服，梳头带上玉冠。一切都妥了，唐龄鹤才从隔间里步了出来，何真如已穿好朝服，懒懒地斜倚在窗边的短榻上，手里百无聊赖地把玩着那只玉质的青鸟。
见他出来，才起身迎上来笑道：“唐兄可出来了。洗去一路尘氛，越发显得精神了。”唐龄鹤也笑着打量了何真如一眼，“何兄更是英姿勃发。”两人相视一笑，不由哈哈大笑，彼此说道：“过奖，过奖。”一路出了洗风泉，醉花仙馆的掌事宫娥柳玟已在“小自在天”设下了筵席，攀花扶柳、穿林踱径，走了一二百步便到了“小自在天”。筵席设在花厅之上，花厅临水宽敞阔亮，靠水的一排窗子俱都开着，湖光水色、远处的亭台楼阁彷如一张画卷尽收眼底。上首摆了两张席面，何真如定要让了唐龄鹤东面坐。
唐龄鹤再四辞了，何真如才勉强坐了东面的桌子，唐龄鹤坐了西面的桌子。何真如瞧了一眼席面，俱都是清淡的菜色，不见半点荤腥，不免向唐龄鹤解释道：“因要面圣，油腥之物概不能食，以免驾前不恭。”亲自斟了一杯清茶，隔空送到唐龄鹤席上，笑道：“酒也是不能饮的，愚弟以茶代酒，敬贺贤兄一杯。”说完便端起酒杯，一气喝干，唐龄鹤领情，一同干了这杯茶。
又略挑了一点能充饥饱腹的扶桑椹实、青樱果吃了，唐龄鹤又让了何真如一回仙茶，这才撤了筵席散了出来。何真如又引着唐龄鹤到渡月台上焚香静坐，养了一回精神。似睡非睡之间，唐龄鹤隐约听见何真如说到：“功成了。”这才回过神来，果觉心头灵台一片安宁静谧，无忧无虑，杂念尽消。两架翠羽金珠装饰的鸾车已停在了渡月台边上，何真如正站在台边朝他招手，笑道：“咱们也该走了。”
唐龄鹤走了过去，各自上了鸾车，几个属官侍从也纷纷骑上天马，跟随着鸾车升空而去。唐龄鹤在车中打坐了约有半刻，只听耳边呼呼风响停了，便知道应该到了地方。车子停在了山脚下，下车远远一望，山上坐落着一座宏伟壮观的宫殿群。唐龄鹤如何目力甚好，远远便瞧见那宫殿门匾上的题字，是“灵霄宝殿”。何真如招呼他往山上走，一面说道：“灵霄殿前是不能驾车的。咱们须得一步步走上去，才显得心灵意诚。”
走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才走到殿前，宫殿门口把守着一列雄赳赳气昂昂的天兵天将，何真如先走上去与为首的小将交接道：“唐龄鹤奉旨前来见驾。”那小将面无表情地接过圣旨和何唐二人的仙凭，仔细查验了一番，方才点头意简言赅道：“请。里头有仙官正候着你们。”何唐谢过他，两个结伴往里头走去，他们带来的仙吏等是不能进去的，只能在宫外头候着。
门内果然有几个仙官坐在一处闲话，内中有一朱袍官见他们进来，迎上来道：“可是何仙友和唐仙友？”何唐二仙点了点头，彼此见过礼，方知这人原是灵霄殿总管派来接待指引他们的差官曹同。曹同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看着活脱脱十五六岁的少年，未语先笑：“天尊要在偏殿小书房召见你们，总管派我来引你们过去。”何唐二仙连声客气道：“有劳了。”遂随着这曹同往里头走去。
走过几处复道回廊，经过几所龙宫凤殿，曲曲折折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偏殿。偏殿门口林立着两列天兵天将，曹同带着他们上去覆命：“何真如、唐龄鹤业已宣到。”为首的天将进去通禀，过了一会儿，带着两位绯衣仙官走出来说道：“天尊召见唐龄鹤。”唐龄鹤与何真如面面相觑，没奈何曹同将往前他一推，两位绯衣仙官围上来引路，唐龄鹤只得身不由己走了进去，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两位仙官俱是不苟言笑之人，除却开头寒暄了两句，一路上俱是一言不发，领着唐龄鹤到了一处小花厅，让唐龄鹤稍坐片刻，他们前去通禀。他们一走，小花厅便独留唐龄鹤一个，唐龄鹤也不敢坐了，立在门口看了半天的匾额，上头题着“寥星”二字，看落款是东华帝君所书。正用心揣摩笔意，后头来了两个宫娥，一个捧着茶盘，一个提着攒盒，笑着问候道：“可是唐大人？请里头坐，我们这就来奉茶。”
唐龄鹤回过头一看，正要点头进去，瞧见远远地走来一队身着紫袍的仙官朝这边行来，唐龄鹤不免站着等他们一会儿，果然是来宣旨的。唐龄鹤领了旨意，随着他们前去朝见。但见一片青苔白石，绝无半点飞尘，四面玉宇琼楼，高插云霄天际。行了不多时，便到了一座巍峨都丽的宫殿门口停住。门首只立着几个力士仙娥，并无天兵把守。紫袍仙官们也只是把唐龄鹤带到门口，交予几个守门的宫娥，便转身走了。
掌事的粉衣宫娥与那紫袍官儿交接过，便朝唐龄鹤妙曼一笑，便带着他往里头走去，余下的力士仙娥仍旧在宫门前把守。走过了三重大门，来到了一处精致的院落。月洞门前立着几个身着水红衣裳的仙娥，粉衣宫娥与她们是相熟的，朝着内中一位鹅蛋脸儿的仙娥笑了一笑：“晴姑，这是唐大人。”唐龄鹤朝那晴姑作了一揖，笑道：“有劳神仙姐姐了。”
单是进了这灵霄殿，就换了四拨引路的仙官仙娥，唐龄鹤不免有些心惊，果然天宫规矩森严。晴姑忙欠身还礼道：“不敢。”转身领着唐龄鹤往院内走去。院子很是宽敞，中间一条五色宝玉铺成的甬道，左右两带沿墙的抄手游廊，两边单种着千百竿碧绿的竹子，并无别的奇花异草，绿荫蔽日，清雅异常。晴姑只敢引着唐龄鹤从甬道边上的土地走过，到了正房门口，廊下立着的青衣侍女自进去禀报。
等了有片刻，青衣侍女出来引着唐龄鹤进去，这一刻，唐龄鹤的心跳得都快要从嗓子眼蹦了出来。略定了定神，才跟着那青衣侍女走进屋内，双眼只敢盯着脚下的青砖地面看。那侍女走了几步，便跪了下来，朝上回覆道：“启奏陛下，唐龄鹤已宣到。”唐龄鹤忙跟着跪了下来，朝上礼拜。三跪九叩毕，只听上头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起。”
唐龄鹤这才站了起来，依旧是垂手侍立。只听上头轻轻一笑，温声道：“赐坐。”唐龄鹤不敢坐，再三推辞了，不想却有位真仙走了过来，将他按在了椅子上，笑着调侃道：“再不想你如此知礼。罢了，请坐吧，陛下素来厌烦这套俗礼，本想新来了个不拘泥礼数的，不想却是这般紧守规矩的。礼部的官儿也太会教化了，这才多久的功夫，便将你禁成这样！”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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