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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沐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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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们赶到御府局时,上官奉御正弯腰检验恰好完工的朝服,他伸手一抖,青色的朝服如同水面涟漪一般柔软地颤动了一下。两只广袖上绣着两只振翅飞升的洁白仙鹤,是以炎州火光兽新生的绒毛细细辑成的,白的是鹤身,红的是鹤顶,棕的是鹤腿,如同真的仙鹤一般,正欲破衣而出。胸口处盘踞着一只五彩辉煌、文绣鲜明的麒麟,双目、犄角皆是以南海赤朱珊瑚雕琢而成,奇光异彩,十分耀目。唐龄鹤不免赞叹道:“这衣裳真真巧夺天工!”
何真如悄悄向他耳边笑道:“日后还有更好的呢。”上官奉御忙朝唐龄鹤招招手,“快来换上。我看看合不合身。”唐龄鹤点点头,正要去抱那衣裳,上官奉御却拦住,“你别管,自有侍衣宫女服侍你换衣裳。”唐龄鹤才知道自己村了,将手缩了回来,讪讪一笑。上官奉御却不留心,只管吩咐那四五个侍衣宫女,有专管衣衫,有管冠带的,有管鞋履的,一样样交代明白了。这才簇拥着唐龄鹤往后殿更衣处去。
唐龄鹤活了这二十几年,除去幼时无法自理外,成人之后哪里被人围着伺候着换衣裳、梳头发的,颇有些不自在。这几个娇花软玉的小仙女却是作惯了活计,一面利索地帮唐龄鹤穿上层层衣衫,一面莺声燕语道:“大人初来乍到,只怕有些生疏,过些时日便好了。等大人领了仙职,自然会分得一些力士、侍女伺候,早晚都是要用惯的。”
唐龄鹤犹如木偶一般随她们摆弄,虽然心中还是有些抵触,但身子已尽力放柔软了。一面与她们搭话道:“哪里,只怕我是个末品,未入流。”有一位正蹲在地上为他展裙裾的仙娥听见了,抬头笑道:“大人过虑了,但看大人来时穿的常服,还是九品的服色。最少也有一位力士,一位侍女伺候起居呢。”唐龄鹤顺口问道:“最少,难不成还有更多的不成?”
“可不是么,便是九品之中也分职司高低、地方好坏呢。若是极偏远的天缘尽头,那里的九品官可了不得,大小也管着一座城池呢,家里可不就婢奴成群呢。便是在中都,虽然规矩严些,也有不少仙家逾越本分呢。”那仙娥一面施法使后裾微微飘离地面,一面随口说道。另一位在整理绶带上玉珠的仙娥瞪了她一眼,啐道:“洁儿,你又来饶舌。”
洁儿吐了吐舌头,娇憨道:“素姐又来管人家。我可曾说错什么不曾?大人问话呢,我怎可不答。”那被称为“素姐”的年长一些的仙娥朝唐龄鹤陪笑道:“大人,洁儿最是聒噪,成日家嘴里说个没完,让大人见笑了。”唐龄鹤温和一笑:“无妨,我听着很有趣儿。”素姐抿唇淡淡一笑:“是大人好性儿,不与她计较。”说话间身上的朝服已穿戴整齐,素姐与洁儿退到一边,由另两位仙娥搀着坐到镜台前梳头戴冠。
又有一位仙娥屈膝跪在唐龄鹤跟前,为他解了丝履,穿上月华织成的罗袜,套上缕金错玉的朝靴。那仙娥方握住他的脚踝时,唐龄鹤几乎克制不住踢将出去,实在是太怪异了。好容易才平静地熬过这更衣时光,但想到待会儿必定要被人服侍着沐浴,浑身更是不自在起来。一切妥当,走出去让上官奉御见了,何真如在一旁笑道:“这样穿了,越发丰神俊朗了。”
上官奉御跟着点点头,上下左右将唐龄鹤打量了好几回,才放下心来:“衣裳很合身。”唐龄鹤这才去后殿换了原来的衣裳回来,上官奉御亲手接了宫娥递过来的衣裳,嘴里说道:“既是面圣穿的,须得浆洗了,才显得郑重。”唐龄鹤悄悄拉了何真如的袖子问道:“这时候浆洗,可来得及?”何真如摇头道:“无妨。你细瞧便知。”一位仙娥端了一个花梨架白铜大火盆放在当地,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往盆里轻轻一吹,登时腾起三四尺的火焰来。
上官奉御将衣裳靴帽往火里一放,烧了有片刻,那位放火的仙娥从鬓上拔出一根扇形簪子,轻轻吹了一口气,那扇子便渐渐长大,有纨扇大小,向那真火扇了两扇,那真火便熄了,空中犹留袅袅青烟。上官奉御将衣裳靴帽原样取出,朝空中抖了几抖,并不见有污垢飘落。取了一个白玉匣子装了衣裳配饰,交由何真如带来的力士收了。唐龄鹤又向上官奉御道了费心,才随何真如去了。
接引司衙门坐落于元川之上,滔滔流水从府衙门前玉阶漫过,不时溅起的水花打湿台阶。何真如却不直接驾鹤飞过河面,而是降落在河岸上。唐龄鹤虽不解,也随着他落到地面上。何真如笑着揽了他的手臂,解释道:“皓庭天有句俗话叫做‘三不过元川’,陌生仙人不许过,犯过杀孽不准过,无渡河法宝不准过。你头一次来,可不敢冒冒失失地驾鹤过了,须得老老实实地搭了摆渡船过河。”
说毕,朝着河面高声喊道:“摆渡的,摆渡的,撑船过来!”果然河中流平地里冒出了一只渡船,上头立着一位须眉皆白的老渔翁,正撑着长篙分波泛浪而来。那船儿须臾顶岸,老渔翁叫道:“过河的,这里去。”
何真如携了唐龄鹤踏着跳板跳上船去,一面与那蓑衣苫体、斗笠盖头的老渔翁施礼笑道:“老翁,有劳来接。”那老渔翁手里撑杆,眼角觑了唐龄鹤一眼,倨傲道:“新来的?”何真如点头陪笑道:“正是呢,他约莫要在这里住些时日,还请老翁容情,允他过元川。”
老渔翁点点头,一言不发,撑开船,摇动桨,须臾间便到了接引司门口。登了岸,何真如笑着作揖谢过这老渔翁,唐龄鹤也客套了两句,那渔翁却理也不理,不待他说完,径直撑船走了。
何真如待离了元春进了衙门,才敢低声说道:“元川水神一向如此,你莫要介怀。若不是因着与我们郎中交好,他断不肯让我们司的房子筑在河上。饶是如此,他还常呵责我们脏了元川的水,不许我们取用里头的水,也不许我们凌水而过。他的修为高深,寻常我们也都遵他的命,不敢有一丝违逆。”
唐龄鹤本不放在心上,这是天界,只怕什么脾性的仙人都有,若是要处处介怀,只怕有解不完的疙瘩生不完的气。但何真如交浅言深,把天庭中的不少常识忌讳都与他细说了,唐龄鹤心里感激涕零,很领他的情,笑着说道:“我并不曾介怀。只是有些好奇,方才来接的那老翁便是元川水神么?”
何真如点点头,一面引着唐龄鹤绕过重重游廊往内走去,一面说道:“正是呢。但凡有新来的仙人要过河,他必定要出来瞧瞧,有一回,来了一个西方的罗汉要到我们衙门里公干,他不知道元川的规矩,踏着水就要过来,元川顿时卷起一个浪头‘唰地’就把他拍到了岸上,那罗汉饶是有金刚不坏之身护持,也被拍得呕出一口鲜血,趴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唐龄鹤叹道:“竟如此厉害?”何真如扬着眉毛道:“可不是如此么?还是我们郎中亲自带了那罗汉去赔罪,元川水神才许他过河来。”下了游廊,过了月洞门,便出了第一重宫殿,沿着曲曲折折的花墙夹道走了几百步,穿出一重圆洞门,又过了几所院落,才到了一座园林门前,月洞门上镌着“留园”二字。
何真如带他进了园子,这园子与人间园林决然不同,一进门便是一面海大的碧湖,湖面上层层叠叠建着几处楼阁,飞甍雕瓦,直接云际。湖面上压着一座九曲红栏的石桥,与水上亭阁相连。
池中红莲开得甚好,碧叶连天,莲花大如车轮,颜色艳丽如胭脂。还有不少唐龄鹤说不出名字的水生花朵,粉的白的,黄的蓝的,有如碗口大,如拳头大,更有脸盆大小的,有全开的,半开的,合蕊的,有长得像牡丹的,像蔷薇,像茉莉的,挨挨挤挤重重叠叠。不少花叶紧紧挨着桥栏,有一些枝桠花朵都生长到桥面上来。
从桥上过,倒得仔细莫要踩伤了那些伏在地面上的花朵。走过几曲桥栏,便到了第一处楼台,开着月洞门,门上题了“醉花仙馆”四字。从一进院门,便有一群宫娥迎了上来,先行礼问好毕,再拥簇着他们往屋子里头走去。为首的那位仙娥先禀道:“大人,洗风泉已经打理干净了。酒席也已备下。不知两位大人是要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何真如不免询问道:“唐兄觉得如何?”唐龄鹤浅浅一笑:“客随主便,自然是由何兄拿主意。”何真如也不再客套,点头吩咐道:“那边先去洗风泉罢。”那宫娥领着他们进了两重院子,才到了洗风泉。洗风泉并不是露天的,而是建在殿宇之内。说起来是泉,其实是几个小池塘连在一起,池塘与池塘之间,用殷红的幔帐隔开了。
池塘边上还摆了几架屏风,有大理石的,也有翡翠玻璃的,屏风后隐隐绰绰可以看见几个苗条纤细的身影,有膝上横着锦瑟的,有怀里抱着鸾笙的,有手中拿着萧管,有击罄的,有鸣钟的,有吹笛的,有弹筝的,正细细奏起来云依日之曲,清越飘渺,悠扬婉转。
唐龄鹤正听得如痴如醉,早有仙娥过来为其宽衣解带,唐龄鹤一惊,忙道:“我自己来。”何真如早已解了衣裳,进了相邻的池子,听见这话,隔着幔帐笑道:“唐兄不必如此害羞,由着她们服侍不好么?”唐龄鹤还是不大能忍受被伺候着脱光,坚决辞了宫娥的服侍,郁闷道:“你们出去罢。我自己来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