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深爱少年银戈》南森

2、周洲（二）

　　我的梦境总是循规蹈矩地重复着生活中已发生的情节，调查研究表明，这样的人患上帕金森症的概率会比常人高上许多。但如果忽略这种可怖概率不谈的话，我还是很依恋此类梦境的，它们总能用忘却的细节将回忆不断拉伸。在某种程度上将这种梦境当做一种馈赠。
　　这次它把我带到高一那堂让我心惊肉跳的英语课上。
　　英语老师的漂亮精致的水晶指甲敲了敲我前面的前面的同学的桌子。“从你往后，每人二十个题，依次站起来对答案。”
　　我一惊，大脑和手中的英语报纸一样空白。然后开始左顾右盼地找熟人做外援，一阵寻觅无果后，总算认清军训后第一次大调位的事实。
　　绝望的我开始考虑如何尽量流利地遣词让老师明白一个她接受不了的事实。
　　轮到我了，可我最终没有得到起身的机会。因为我左边的男生已经站好开口说第一组答案。
　　“莫银戈同学请等一下。”英语老师开口，“我叫的是这一排。”指甲又扣了扣课桌。
　　然后我听到了好学生莫银戈的窒息。“对不起，我没看清列。”

　　而此时，英语老师阻止了莫银戈坐下的趋势，“那好吧，就从你往后，继续。”
　　老师通常都喜欢这种能让学生惊慌失措的小把戏。
　　莫银戈后排的同学们果然都十分配合地发出始料未及的抽气声。
　　莫银戈坐下后我忍不住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他已经成了身后那群人中的扫把星了。而他却只是低着头，认真的改着报纸，然后用平淡的口吻说:“你难道不觉得我救人于为危难的精神很值得称赞吗？”
　　我看着目不斜视的莫银戈，用三秒钟确定这是他对我说的话，又用了三秒钟鄙视了他的阴暗面并肯定了他的演技后说：“需，需要我在报纸…上起草感谢信吗”。说完我就后悔了，当口吃患者和幽默相碰撞，其效果只会是贻笑大方。
　　“你不用在…在意我说了什么？”我心里的窘迫把自己淹没，有这着货真价实的窒息感。
　　“我只在意你能不能写出英汉双版的感谢信。”说着他对着报纸的某处划了一个小“×”并改上了正确答案，微笑时出现的酒窝让我不禁出神。
　　此时英语老师料理完几个没写报纸的同学后，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恢复课堂的安静，然后继续讲解错误较多的几个选项。
　　我却开始神游太空。情商尚可，智商偏高，严谨自制异于常人的怪物。这就是我和莫银戈初次来往时对他下的定义。
　　此后又经历了漫长的时光，其中承载了我和他模糊不清，暧昧不明的脸。
　　直到某个清晨，我打开了语文课本，发现了一张打草纸，背面有莫银戈行草难辨的好看字迹：“新妆莫点黛，余自还画眉。”我看着左边的空位置不由的笑了。此时是莫银戈去参加物理竞赛培训的第二天，距他返校还有四天。
　　日子像滚石上山的西西弗里，前进得艰难又缓慢，更绝望的是看不到解脱的希冀。
　　我以PM9:55为起点，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感到忐忑不安。再过九个小时，莫银戈就会坐在我的身边，逆着晨光在沉默中等待着我回答他在临走前抛给我的问题：和我交往可以吗？
　　这个问题固然值得好好考虑，但此刻奔跑在林荫道中的我觉得考虑着如何在老太太关宿舍之前用五分钟到达宿舍才最紧迫。
　　穿过林荫道，超过拐角，刚刚踏上宿舍前的第三级阶梯，以为看见胜利曙光的我就被人提着领子拎了下来。
　　“如果你在进行百米冲刺测验，我这儿才是终点。”看上去等候多时的莫银戈俯着身子对受惊过度的我说。“成绩还不赖。”他竟入戏般的真的看了一眼手表。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因为调动面部表情的能量全部转移到大脑，用以消化他的突然出现的事实。
　　“你看你的表情，面对着风雨兼程赶来的我，你能不能换一张稍稍有感动情绪的脸。”他的身旁还立着行李箱。
　　“唔，那个，欢迎回来。接风洗尘的，就，就算了吧，你自己洗洗睡……吧。老太太，马上，马上就要关宿舍了。”我分不清我脸上的表情此刻是惧怕还是谄媚，“我先进去了。”莫银戈堵住了我的去路。
　　“不急，现在距关门还有…”又抬手看表“一分四十五秒。你可以用一分钟答复我并发表身为莫银戈女友今后的奋斗宣言，再用十五秒以刚刚的速度返回宿舍，如果你还无法平复自己的激动心情的话，可以用剩余时间在慰问舍管员的同时含情脉脉地目送我离开。你可以开始了。”
　　我震惊了。
　　但这并不影响结果。
　　他那能使人感到微醺的眉眼的和勾勾唇角到底有多大的蛊惑力，既可以让我在最短的时间内说出“愿意”，还能让老太太雷打不动的十点关门时间最终拖延到十点十分。
　　这个结果一点没有悬念。莫银戈明明看上去是人畜无害，五讲四美的好少年，却似乎可以掌握旁人的一切。他知道如何回击嘲笑我口吃的人可以使对方哑口无言;他知道如何通过遣词让一句漏洞百出的话使我找不到任何辩驳之词；他也清楚哪些行为细节能让我或感动或羞赧或暴跳如雷；他知道怎样的笑可以使我暂时失去思考判断的能力。这是很危险的，好像他用与生俱来的操控能力保护着我，但同时又使我置身于危机四伏的环境里，而他言行举止中不时渗透出陌生的凉薄冷漠像一个昭示，不断地告诫我，一旦他放手，失去屏障的我便无路可退。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我企图用这个问题让我找到安全感的支点，丈量出莫银戈对我包容的临界点。它可以驱赶我的不安，但也会作为一个过于沉重的承诺也会将莫银戈推离，是吗。我的直觉或许能给出判断。
　　直觉沉默了，但梦境还在继续。
　　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呈现出的是教室中的后黑板，似乎有人在上面涂涂改改，待尘埃落定后，走近黑板的我蓦然发现倒计时的数字被改成了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