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主》吞拿鱼王三明治

98、第九十八章 狭路相逢

　　临近除夕，京城的天气是越来越刺骨了，苏晟的脑子仿佛停转了似得，一声不吭，一路顶着大风回了府。阿凯一开门，看见苏晟这风中凌乱的样子，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之礼就笑出声来。

　　“爷，您这是怎么啦？”

　　阿凯拉苏晟进府来，触到他冰冷的手，忙叫下人去打热水，然后搀着苏晟回了卧房，伺候着他躺下。下人打来了热水，阿凯便取了布，给苏晟擦手脚：“爷，用过晚膳了吗？要不，叫冬梅端屋里来？”

　　侧躺在床上，被晒得暖烘烘的被褥包裹着，苏晟的思绪终于像被解冻了似得，意识缓缓的回到了脑子里，哆哆嗦嗦道：“不用了……叫人去季府，请季五爷过来。”

　　“……行吧，那您先歇会儿。”阿凯擦完苏晟手脚，又掖好被子，这才出去了。

　　苏晟合上双眼好好睡了一觉，身边暖烘烘的被窝，明旺旺的火盆，都带来说不出来舒心的感受。不得不说，活着真好啊，方才不是最后一刻想起了那个人，这些一切也就轮不到他来享受了吧？

　　醒来的时候，苏晟睁开眼，只见自己枕边的手被一只手握着，顺着那手腕，袖口，肩膀，抬眼看去，便是季桃花那怎么看怎么顺眼的眉目。

　　苏晟脸颊发烫，揉了揉眼角，有些窘迫：“你就不会喊我？”
　　坐在床边的季桃花无奈笑道：“见你睡得这般香，哪个能忍心喊你起来。”

　　苏晟百感交集，只得反手与他十指相扣，拉到唇边吻了吻他的手背。

　　“怎么了，听说你入夜了才回来？”
　　“……嗯嗯。”苏晟摇摇头，微微笑着在他手背蹭了蹭，“季桃花，我想去看看林大人，不知道他在严家乡过得怎么样。明天一早，你陪我去吧？”

　　“……呃。”
　　“怎么？”

　　季桃花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犹豫许久，才道：“明天不成。方才圣上有旨，传季府留在京中的将士明天早朝后入宫面圣，听闻是……西南一带边境有暴动？”

　　“……”
　　季宇轩见苏晟的双眼透出浓浓的不安，忙笑着宽慰：“边境起乱年年都有，不是什么大事。担心什么？”
　　苏晟转移了视线，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跟我说说，战场是什么样的啊？”

　　“战场啊……”季宇轩抬头想了一想该用什么来形容才不会教苏晟再度陷入惶恐之中，最后才道，“撇开天时地利，真正厮杀起来，就只凭力量抗衡，大概是天底下最公正的地方了吧？”
　　苏晟被逗笑了：“听上去是个好地方。”
　　“可不是么。”季桃花也跟着笑。

　　对视了一会儿，苏晟羞赧的红了脸掀开被子，季桃花见他眸光中漾着春色，心领神会钻了进来，一股低温的空气被带进了被褥，苏晟捂得滚烫的身子与季桃花微凉的外衣贴在了一起，不由的发出了一声叹息来。
　　“我身上很冷么。”季桃花苦笑。
　　苏晟搂住他摇头：“不冷。”
　　“解开我的衣裳，慢慢就暖和了。”
　　苏晟将脑袋靠向他的肩窝，原本搂着他的手摸索着往前，凭着感觉解开了腰带来，敞开外衣，便能察觉得到季桃花那素来比常人高一些的体温。

　　季桃花带着些坏心眼，搂着苏晟后腰的手下滑了一些，揉掐着，低声蛊惑：“要不要……做点更暖和的事……？”
　　“……嗯。”
　　“今天这么坦诚？”季桃花颇有些意外的笑着，却也不再客气，一个翻身将苏晟压在了身下。

　　天微微亮的时候，两人几乎是前后醒来的，苏晟才动了动腰酸背疼的身子，便感觉到腰上的手又有了气力。
　　耳边季桃花的声音带着笑意和倦意：“看来是没吃饱，一醒来就浪。”

　　季桃花管不住自己，就专喜欢说这些叫人害羞的话，放在往常，苏晟肯定一个白眼甩过来了，但今日，苏晟只是靠向了他的肩窝，喃喃道：“昨天，我听说一个很久以前认识的人，被人杀了。”

　　“很熟吗？”
　　苏晟摇头：“拢共也就见过几面而已。”

　　“唔……总归是要杀人偿命的，也……不亏。不对不对……该怎么说。”季桃花倒吸口气，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你懂的。”

　　偏偏卫大人是讨不回公道的，苏晟心里满是不甘，却也只笑了笑：“唉，你真好。”

　　季桃花得寸进尺的忍着笑：“真·好？上面还是下面？”然后他终于如愿以偿的看到苏晟无奈瞥了他一眼。

　　苏晟拍了拍他的肩，拉开了距离，又拿开了他放在腰上的手，坐了起来。

　　季桃花只当他要去上朝，打了个哈欠，一手撑着脑袋侧躺起来，看着苏晟洗漱穿戴：“安太傅进了刑部，太常卿可能会怀恨在心，你在朝中记得提防着点。”
　　“……”苏晟掬水洗了把脸，用白布擦干后晾到一旁，含糊的“嗯”了一声，便去取外套。

　　穿戴整齐后，苏晟走到床边，弯腰轻吻季桃花的唇，道别之后才是离去。

　　***

　　在经过了昨日这样的事后，苏晟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自在的入宫了，让下人告了假，苏晟便带着阿凯前往严家乡。

　　主仆二人一路无话，直到马车驰入严家乡地界，苏晟昏昏欲睡时，方听得外面阿凯叹气：“也不知道表小姐在宫中过得好不好。”

　　对于这个愚蠢的问题，苏晟本不想回话，马车帘子便被掀开了一角，阿凯探头进来问：“爷……她们都说是表小姐把咱们苏府卖了，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苏晟答。

　　阿凯眼皮颤了几下，最终眼底泛起泪花，却似乎接受了这个现实：“表小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阿凯。”苏晟叹了口气，索性起身走出车厢，坐在阿凯身侧的驭位，道，“你来苏府的时候年纪还小，这些年也没同什么府外的女子打过交道，稍被温柔相待，便难以自控，这很正常。”

　　阿凯忙道：“爷，阿凯不敢肖想。表小姐什么身份，自己是什么身份，我……还是知道的。”

　　“说什么身份。阿凯，你勤劳，能干，心地纯良，哪个姑娘嫁给你，都是福气。其实我早知道你对千灵有意思，如果千灵是个好姑娘，我早撮合你们了。可是你难道看不出，李千灵是个贪慕富贵，心术不正的女人，她心高气傲，眼高手低，迟早会自食恶果。”

　　阿凯取下了头上的羊毛毡帽，攥在手里，声音愈发委屈起来：“想不到表小姐竟是这样的人。爷……那天要不是我听信了她的话，就不会叫她在外面偷听你和柳少侠说话了，是阿凯对不起您。”

　　苏晟叹了口气，拍拍阿凯的肩：“算了……即便避开了这一次，这枚暗雷也迟早会伤人的。”

　　现在引爆，至少还有余地，只要苏晟安分守己，杏花君应当不会对苏府和林大人不利的。主仆俩又聊了几句，阿凯总算解开了心结，眼见着马车也到了林大人的竹屋前。

　　林大人的竹屋紧挨着一片竹山，竹林深处远远传来鸟鸣溪涧声，格外静谧，屋前不见林大人的身影，苏晟跳下马车，绕过竹屋寻找，却在竹屋后的小院子里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周颀一身便衣，一手撑着头，一手扶着膝盖，坦荡荡坐在后院的小桌子边，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正当当与苏晟四目相对。

　　周尚书？他怎会在这里。

　　苏晟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担心林先生出了事，拔腿就往竹屋里跑，还没来得及转身，便听得周颀开口了。

　　“他去村口沽酒了。”像是猜到了苏晟的猜测，周颀淡淡道，“一会儿就回来了。”

　　苏晟停下脚步，带着几分怀疑，回过头来审视无端出现在这里的周尚书。

　　此时阿凯正拴好了马车跟了过来，苏晟立刻回头：“去村口看看。”
　　阿凯看了看周大人又看了看苏晟，应声离开。

　　周颀单手扶肩，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脖子，另一手把一个木质的圆形棋子举了起来，亮向苏晟，上面写着一个字，“馬”。

　　“苏大人可会下象棋？”
　　苏晟道：“……略懂一二。”
　　“那坐下陪周某来一局吧。反正无事。”

　　苏晟犹豫了一会儿，便走到了院中小石桌旁，在周大人跟前坐了下来。石桌上是一面木质的棋盘，楚汉河界平分天下，红黑色棋子各执一方。

　　布好棋面，周颀抬手，作了个“请”的手势，道：“红子先行。”

　　苏晟闻言，心不在焉，随手架起了当头炮。

　　虽然同样在朝为官，但与周颀周尚书这样近距离的对坐在同一张桌边已是数月前了。那夜中秋，在林大人府中，苏晟还记得城南灯会的烟花拔地而起，在听见礼花迸裂时，周尚书也像所有人一样抬起了头望向了被映亮的夜空，那短暂而绚丽的碎光，落在周尚书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竟将这个人也照的有几分人样了。

　　苏晟那时还想，也许周大人与旁人也没什么不同，想起林大人提起周大人时脸上的那份偏袒，苏晟是打心眼里希望他们能在一起啊。可当风雨来袭，周大人却一丝犹豫也无，就那样冷酷无情的将林大人推向了死路。

　　[臣之所作所为，皆是为皇上悉心考量。臣待故友阴狠无情，皇上应当庆幸，若臣有人情之累，是个心慈手软之人，想必皇上也不会将刑部交付于臣下了。]

　　当时在皇帝寝殿听见的话，每一字每一句，苏晟都记得。也是那时苏晟才彻底明白过来，周颀根本不能算是一个人，他只是杏花君的一条狗，他没有感情之累，也正因为如此，才能与陛下如此志趣相投。

　　林大人那份感情，那份偏袒，完完全全给错了人。

　　苏晟越想越难受，压抑着一股气，咬着牙关，红色的馬一路冲进了九宫，周颀一招出士拦着，便将苏晟的馬困死在了九宫之中。

　　其实棋局开始没多久，周颀便知道了苏晟所谓的“略懂”并不是什么谦虚的话，他的棋路就像他的性格似得，心思并不缜密，行事也有些鲁莽，車馬莽撞的横来竖去，不多久便纷纷被打下场。

　　苏晟按着馬儿，见左移右移都不得活路，只能惋惜吸气，手指离了那馬，眼见棋面上也不剩什么了，只得叹气道：“看来是周尚书您赢了。”说着，苏晟不太甘心的抬起头，却正对上周大人的视线。这是一种怎样的眼神，苏晟一时形容不上来，总归是没有丝毫胜利者应有的喜悦。

　　其实在苏晟的记忆中，周尚书也不止一次这样看着他了，那人总是这样望着自己，带着几分不甘，几分担忧，几分不解，甚至几分羡慕。

　　“……周大人。”苏晟被看得不自在，只能出声提醒。

　　周颀忽然低下头，收走了他的将子，道：“就下到这里吧。”

　　苏晟虽然输的不甘心，却不代表他希望被人让，皱眉还要开口，便听得周颀没头没脑道：“苏大人，希望你能珍惜眼前这一切。”

　　“你什么意思？”
　　苏晟沉下脸来，气氛急转直下。

　　就在气氛紧绷如弦，一触即发之际，两对脚步声从竹屋前绕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