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主》吞拿鱼王三明治

97、第九十七章 生死一线

　　苏晟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笔迹，这正是当时他为找寻下落不明的卫大人，于京郊剿匪而获取的名单。这份名单，是杏花君初登基时，卫大人奉太傅大人之命四处收集的联名上书。苏晟当时一时犹豫，便没有签下姓名，可卫大人在齐仓回京途中遭匪徒所害，这份名单便也落在了土匪的山寨。

　　苏晟得到这名单之后，抄录了一份呈上，才将这原来的名单交给了太傅大人，自此，换取了太傅的信任。

　　而皇帝现在翻到的这一页，正是苏晟的笔迹，白纸黑字，写着长孙勤的名字。

　　当时苏晟才入京不久，对他而言，长孙勤无异于众多陌生官员中的一个，随手抄下，并没有太经心。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长孙如今在朝中始终不得器重，只是因为他这不经心的一笔。

　　知道了陛下的不信任归根结底原来在这里，苏晟平生愧疚，低下头道：“……可是陛下……人是会变的。这些名字里，不知有多少人，只是畏惧于太傅的余威，才不得已附和。”

　　皇帝淡淡道：“朕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天下之大，有得是愿意为朕舍身忘死的忠义之臣。满腹文采，高中探花又如何？这种碌碌之辈，也只配在翰林院修一辈子书。”

　　苏晟忽然一怔，心底泛起一种违和感来。这感觉太过强烈，让苏晟不禁垂眸，细细琢磨这奇怪的感觉是哪里来的。

　　“……翰林？”
　　苏晟喃喃自语，终于恍然抬头，“长孙大人在臣入朝之前就在翰林院了……”

　　皇帝扭头看向他，这才反应过来说漏了嘴，立刻不耐烦的转移了视线。

　　“陛下若是在臣剿匪之后才拿到那名单，为何一早就已将长孙大人放在翰林做个闲职？”苏晟心惊胆战，说到这里，脑子里忽然全部想通了，他的手指开始发抖，吓得后退了几步，“……皇上一早就看过这份名单。”

　　“……”皇帝不自在的背过身去，“是又如何。”
　　“这份名单……是陛下，放到山匪营寨的？”苏晟眼眶顿时红了，甚至不敢细想下去，可还是难以控制住那股寻根究底的冲动，颤声道，“那卫大人……”

　　“够了！”
　　杏花君强压愤怒，转过身来想抓住苏晟，苏晟却先一步躲到了角落，掩着嘴，已然被吓坏了，他满脑子都在想先前一直没有想通的事。原来卫大人是皇帝杀掉的，就在他自齐仓回京的途中，那份名单从那时就落入了皇帝的手中，当时卫大人来寻他联名，他苏晟若是有丝毫动摇，在那名单上写上了名字，今日就根本不会有在朝中的叱咤风云。而面前这个皇帝，也许会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弄死他。

　　皇帝见他这模样，想上前又停下了，站在原地，忽然也不生气了，不得不承认，虽然是一根筋，但在某些方面，苏晟这人实在是机敏过剩。这么想着，皇帝略带自嘲道：“真是何苦来哉，跟你解释这些，反而适得其反。”

　　纵使卫大人是太傅的学生，与陛下政见不合，也绝不应该这样死于非命，尸骨难寻。国有律法，律法，绝不应只是皇帝压制百官与百姓的道具。
　　而苏晟自己，更是被眼前这个年轻的君王耍得团团转，无知的做了他手里的凶器，悲愤之下，苏晟连恐惧也抛到了脑后：“难怪林大人也要背叛你……你根本不配获得任何人的忠诚！”

　　皇帝苦笑：“苏晟……在你的眼里，世上的事大约不是黑，就是白的。如果你也像周颀那般看得通透，朕又何须演这出？”

　　语毕，皇帝几步上前，苏晟见他逼近，下意识的想逃开，却被一手拦住了去路，无处可躲只能回到角落。

　　“苏晟，你可以苛责朕，但你不应这样怕朕。你总想，倘若当初是你这样，或者换做是你那样，朕会如何对你，可你为什么不明白，正是因为你是这样的人，朕才钟情于你，才会同你说，绝不会伤你。你觉得，朕对谁都有这样的容忍力吗？”

　　杏花君的脸近在咫尺，却分明应该叫人安心的话，听在苏晟耳里，却没有半分安慰，依旧令人心悸。

　　苏晟脑子里一片混乱，最后说出口的，已经近似于哀求之声：“陛下若还念臣这一年来东奔西跑的苦劳，还请陛下……放臣回乡吧……”苏晟终于收起了那副天生俱来的古道热肠，他不再想先前是否做错了事，是否害了人，也不在乎这国君能否造福苍生——天下他救不了，他只想全身而退。

　　“苏晟，你还真的……很不会抓重点。”杏花君像看见了什么赏心悦目的东西一般，眉头缓缓的舒展开来，可下一秒，却忽然爆发似得，把苏晟按在墙上吻了上去。

　　苏晟一下子懵了，可迅速的，下颌被控，湿热强势地闯入无法闭合的牙关，苏晟当即头皮发麻回了神。眼前的杏花君半闭着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恬静而温和，那在他口中席卷肆虐的舌尖似乎并不属于他。

　　苏晟推拒的双手在玄色的丝质衣襟打了滑，杏花君的身躯便没有阻碍的贴了进来，双手再找不到空隙，苏晟只能扶上对方的肩，试图将他掰开来，但杏花君同季桃花都能交手，苏晟又岂是他的对手？毫无章法的反抗，终究也全是徒劳。

　　一吻尽兴之后，杏花君终于松开苏晟的下颌，意犹未尽的离开苏晟泛着水光的唇：“普天之下，朕只对你一个是真心的。”

　　皇帝长久的看向苏晟的脸，见他垂下了眼帘，双手也从自己肩上滑下，这低眉顺眼的模样看得他心情都为之愉悦，还正准备低头再去吻苏晟的耳畔，忽然动作一顿，腰间似乎碰上了一个硬物。

　　皇帝低头，便眯起了眼来，只见苏晟的手抓着一个小匣子，直直对着他的腹部。

　　“……”
　　“放手。”

　　“……”皇帝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暴雨梨花针，你一直带在身上？”

　　“放手。”苏晟此时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镇定。

　　“你下不了手。”杏花君也显得十分笃定。
　　“放手，我真的会杀了你。”苏晟眼底泛起水光，一句话已说得有些咬牙切齿了。

　　“你不会，你做不出这事来。”

　　苏晟不再争辩，却忽然掉转了匣子，将那暗器指向了自己的身子。也许杏花君说的没错，弑君要诛九族，他或许真的没有胆量去弑君，但他可以杀了自己，只要他死了，苏府也就不会再有危险了。

　　杏花君瞳孔紧缩，这才放开了苏晟的肩膀，郑重的后退了几步，可苏晟低着头，他的手并没有放下。

　　“苏晟，把手放下。”杏花君倒吸一口气，再度后退了两步，紧绷着脸，一字一顿，“朕不会逼你，把它放下。”

　　这话虽说得有些苍白慌张，却并不是谎话，他作为一国之君可以忍耐到今日，任苏晟和季府那位出双入对，就足以说明他根本就没有想要强逼苏晟。

　　“……”

　　偌大的书房中一片死寂，苏晟挺直的背紧贴着墙，身体一动不动，木雕一般，只有那紧扣着匣子上木珠的食指带着些许犹豫的轻颤。

　　在这一刻，苏晟真的有些想要一死了之了。

　　只待他一死，这一切就无需他劳心了，尽量留下了许多的身后事，但相信精明能干的昙姐自然能接管苏府，一瞬的痛苦之后，就再没有什么他可担心的事了。

　　苏晟比谁都清楚，这时他一旦决定，就再无法回头了。

　　其实不说当下……漫漫人生路上，又有哪一天，哪一步，是可以回头的呢？回顾这一年来的每一件事，真正一念之差，万步之遥。如果当时他没有在那破山神庙一探究竟，没有在清山遇见那似谪仙一般的人，或许才能彻底的避开今天的处境。

　　如今，苏晟眼前一片昏暗，这条路再走下去，似乎也不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了。

　　那就死吧。有个声音在耳边怂恿着，死吧，死吧，死了就一了百了了。这一生或许无意间做错了事，但从没有亏欠过自己的良心，于私，作为一家之主，为长辈和亲人们撑起了一片天，于公，也曾造福一方，解救万千百姓于水深火热，对比这世间许多人抱憾终生，饮恨离世，他苏晟真的应该知足了。

　　没什么好担心的，昙姐会照顾好星儿，撑起苏府的。

　　还有什么可挂念的呢？

　　还有谁……？

　　就在这时，脑海中回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晟，你在这里，我便在这里。你在朝为官，我为国征战，如此共度一生，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苏晟眼底瞬间蓄起了泪水，而那个声音还不肯停。

　　[你走，我便走，你留，我也留。]

　　接着，更为久远的记忆也纷沓而至，冲击着苏晟的脑子与耳膜。
　　[你喜欢长公主？]
　　[……那就是喜欢我咯？]
　　[承认你中意我。]

　　[苏晟。]

　　苏晟眉梢一颤，深潭似得眼珠在那瞬间忽然恢复了灵动，失去气力似得垂下了手，身子冷不丁的一抖，牙齿哆哆嗦嗦起来，竟是在不知不觉时已浑身冷汗。

　　“好了好了。”皇帝也是全然被苏晟吓到了，眼疾手快的夺去他手中的匣子丢到了一旁，“别想不开，苏晟，朕从来也没想逼你。”他想把浑身发冷的苏晟搂紧，但苏晟伸手将他推开来，这一回不消苏晟用多大劲，他便自觉的退开了距离。

　　苏晟一身冷汗，搓着双臂，仿佛从生死一线走过一遭一般，也并未告退，就浑浑噩噩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