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主》吞拿鱼王三明治

95、第九十五章 形同陌路

　　宜妃娘娘回齐仓省亲将人给打死了，此事虽事关人命，但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毕竟，人命官司再大，若只是市井之事，也不会摆到早朝来说，可如若联系起娘娘，重臣，那可就是大事了。

　　苏晟以为早朝上该被口诛笔伐到体无完肤了，谁料大家都安静得很，好似谁也不敢在此时跟苏晟对着，眼见着要退朝，忽然，吏部侍郎卢大人出列，对陛下状告此事。

　　吏部侍郎卢大人，苏晟虽与他共事了几个月，却也不曾和他说过上十句话，这卢依元，做事果真是一板一眼，苏晟带着几分赞叹，抬头想去看卢尚书，却见站在他对面的周尚书也在看卢侍郎，眼神中颇俱敬佩与赏识。

　　也是，周尚书本应是朝中最为方直的人，此时，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却也没有胆站出来指着他苏晟说“你那好表妹打死了人”。
　　他自己不敢说，当然敬佩敢说这话的人了。

　　卢尚书如实禀报完，抬眼看陛下，见陛下眼中赞赏神色，心里便有了底，站得更直了。

　　皇帝收回目光，看向苏晟，所有大臣都以为他会问此事苏大人有何解释。他却没问，只道：“伤人的毕竟是后宫中人，还是交予内侍监裁决吧。”
　　苏晟知道他定然不敢问，他只消开口一问，苏晟立刻就当着众臣的面请罪辞官，也算如愿了。

　　可明面上不问，不代表这一问就能逃得掉，才下朝，何公公便带人来传他，事关今日早朝议的那事，苏晟不得不去。

　　到了紫宸殿，便听见里头有女人的抽泣，苏晟迈入门槛，在何公公引领下绕进陛下的书房，看见千灵跪在书案前认错。

　　苏晟嗤笑一声，上前行礼：“陛下。”

　　“来啦。”杏花君笑得温和，放下了笔，招手唤他靠近。

　　苏晟走到与千灵并列，便不再走近，低头看向哭红了眼的千灵。皇帝只得讪讪放下手。

　　千灵知道苏晟定然不会给她说情，可能还会落井下石，神色更害怕了，哀求道：“陛下，臣妾真的并非有意。只是听那醉汉言辞对陛下不敬，才命人打他，哪里知道那些人如此不知轻重，会将他打死呢？”言语之间竟是把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了。

　　“苏爱卿啊，你怎么看？”
　　“……”这私底下来问苏晟，苏晟也不能装作模样请罪了，他没什么兴致，略一想，便道，“臣觉得，此事或重罚，或索性，就不罚。”

　　皇帝忍着笑，只是想听他说说话罢了，明知故问道：“如何重罚？”
　　苏晟答道：“重罚么，就是将宜妃娘娘收监治罪，杀人偿命，秋后问斩。以示天下，陛下以法治国，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表哥！”千灵哭着打断了他，又看向皇帝，“陛下，臣妾知错了，求陛下开恩。”

　　皇帝没有理睬，笑道，“那为何不轻罚？宜妃毕竟是朕的结发妻子，新婚不过四日，便要治她死罪，朕于心何忍？”

　　苏晟道：“陛下也知道宜妃娘娘是您的妻子，宫中轻罚妃子，无非就是减少用度，惩罚下人。此事，宜妃娘娘归结为下人不知轻重，那这些下人怕是难逃责罚了。可他们不过奉命行事，何罪之有？所以臣觉得，既然不罚作恶之人，倒不如索性不治罪，免得无辜之人受牵累。”

　　杏花君终于大笑出声：“苏爱卿倒是有一副菩萨心肠啊。”
　　“陛下谬赞了。”

　　“苏爱卿言之有理，可惜自古以来，却没有人依卿之见行事。可见这并不是这世间能行得通的法则啊。”
　　“臣之愚见，陛下听着有趣便好，做决定的，始终是陛下。”

　　千灵跪在一旁见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像听懂了又像没听懂，始终没听明白陛下究竟想如何处置自己。

　　最后，皇帝敛了笑，道：“依朕看，还是让内侍监裁决吧。……宜妃，你先下去，自己好好反省。”

　　“……是。臣妾告退。”千灵捡回条命般擦了擦泪，赶紧爬起来，退了下去。

　　书房门一闭，便只剩苏晟与杏花君二人了。
　　“耀武扬威够了吧，开心了么？”

　　“臣不懂。”苏晟面不改色。
　　那日辞官不成，苏晟本以为这回该没了小命，谁知杏花君非但不杀他，还同他说什么，绝不会伤你。苏晟的胆子也大了，近日便有些肆意妄为起来。

　　皇帝几乎要被他气笑了：“你不懂？瞧瞧你这趾高气昂的样子，在人前耍官威也就算了，你是连朕也不放眼里，恨不得让朕都下不来台。”

　　“臣就是这不会拐弯抹角的脾气，陛下要治臣的罪吗？”

　　“好哇，你说说，如何治你的罪。”
　　“罢官，流放，杀头？”

　　“哦，你若是流放杀头都不怕，何不那天就直接带着你的苏府躲到北下潭去？你不还是怕吗。”

　　“这是陛下的裁决，与臣怕不怕有什么关系？臣怕死，怕流放，还怕留在这里，陛下不也是全然无动于衷吗？难道陛下会因为臣害怕，就免死罪，□□放，放臣一条生路吗？”

　　杏花君抿了抿嘴，最后道：“朕都有些说不过你了。”
　　“……”
　　“苏晟，你是不相信朕吗？”
　　“……”

　　“你觉得留在朕的身边，迟早朕会被你惹恼，想起你做过的事，然后降罪于你，是吗？”
　　“……”

　　“不会的，朕永远不会伤你的。”

　　自言自语了许久，也不得苏晟回应，杏花君想抬手招呼苏晟过来，又停了下来，看着苏晟站在他的书案前，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的一段距离，叫人有些难过。
　　“以前的你好乖，朕一招手，你就坐到朕身边来了。”

　　那是多久之前啊，苏晟心想，是在杏花君反复用强权压他之前的事了吧。那时苏晟只觉得陛下赏识他，他做什么，杏花君都放任，不会要求他什么，也不会限制他什么。不像现在。

　　花了近一年，苏晟才意识到，原来自打黎山封山开始，这皇权就一直压在他的头顶，没有消散过。原来有些东西是拿不得的，有些不平是争不得的，有些好人是救不得的，有些坏事是避不得的，有些案子是查不得的……有些奢望，是求不得的。
　　到如今他终于意识到了，那些‘不得’，却已像蚕丝一般，将他紧缚在了其中，不能挣脱了。

　　那些所有的事，他以为是按照自己意愿而行的，其实是按照杏花君的意愿行进的。他像是在一个辽阔无边的草场，以为自己自由自在，不知四周有着透明的屏障，他稍走错了路，就碰得一头是血。而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想太多，揉了揉脑袋继续走——从深信，到困惑，到狐疑，到恐慌……直到杏花君拿严家乡和苏府要挟，苏晟心底那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他才往回看，往四周看，原来那屏障越逼越近，已几乎快要将他闭死在里面了。

　　“你给朕过来。”
　　听见皇帝口吻中的不耐，苏晟终于迈开脚步，绕过书案，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皇帝像以前一样握住他的手：“苏晟，朕不想总和你这么的，暗暗较着劲，你还是像以前那样不好吗？你还是你，朕还是朕，咱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变化呢？”

　　大约杏花君没有撒谎吧，他一直就是这样，从没有变，只是自己早先彻底的误解了。

　　“算了。”知道这也不是一时能解开的心结，杏花君叹气，“来。”

　　苏晟见他靠近，下意识的后倾了身子避开，杏花君见他这反应，微微轻笑了一下，却只是从长案的一角取了一本诗集，递到他面前。

　　“朕记得，你的字很不错，给朕抄一本《国秀集》吧，朕想入夜后翻着看看。”

　　苏晟脸皮还是薄，经不得人夸他，怔了一怔，脸颊便有些发热起来，他的字固然还算得体，却也绝比不上那些书法名家，有什么可值得翻看的？苏晟一时不知往哪里想，好一会儿才艰难道：“臣遵旨。”

　　苏晟本想接过那本诗集，皇帝却没松开手，反而道：“别带走了，户部吏部没什么事的时候，你就来这里抄。”

　　“……在这抄？”见皇帝点头，全然不似在开玩笑，苏晟只得认了，松开了诗集，道，“那……臣先告退，晚些再来。”

　　“嗯。去吧。”

　　苏晟退出书房，才离开紫宸殿不远，便见到了等在外面的李千灵，她的眼眶还是红肿的，身后只带了一个宫女，在半道上拦下了苏晟。

　　“表哥……皇上同你说什么了？”

　　苏晟瞥了她一眼，便要绕过她离开，千灵忙堵住了去路，拉着他的袖子，含泪哀求道：“先前种种就算都是我的错。是，我是贪慕富贵，我为入宫，背着表哥做了这些事，但表哥你不也加官进爵，平步青云了吗？表哥现在身兼多职，是朝中重臣，哪里不比躲到穷乡僻壤好了？如今我在宫中，表哥在朝中，也应该互相扶持才是啊。表哥……”

　　“谁是你表哥。”
　　苏晟冷冷甩开千灵便大步离去，只听见背后千灵哭叫道：“我就知道，从小你们苏府便看不起我……就算我现在入宫做了妃子，也不会有人为我高兴，你们都恨不得我李千灵穷人贱命，碌碌一生！”

　　听见了这话，苏晟终于停下脚步，回头一笑：“不为你高兴？你错了，你能入宫，我不要太高兴。你以为，皇宫是什么好地方不成？”

　　“……”

　　见她愣了，苏晟冷笑一声，终是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