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主》吞拿鱼王三明治

84、第八十四章 贵在自知

　　告别了两位旧同僚，苏晟独自前去户部，今日正是早朝，官员们皆已下朝陆续到了，苏晟在外堂坐着等候那长孙大人，户部的同僚见到苏晟回来，都十分殷切的上前嘘寒问暖。

　　苏晟本与人从没什么架子，也不爱听客套话，这便询问起近日户部河北普查一事进程。

　　河北大灾过后，逃荒的百姓大多返乡，地方官员们也都重新安排妥当，因而要落实户籍以便利于民生，这便是近日来户部的头等大事，苏晟先前与户部众位已为此事忙活了一个多月，应当不会有大变数了。所以苏晟这本是随口一问，谁知一问出口，众下属便互相尴尬的看了看，无人敢接话。

　　苏晟觉察出不对，心里有些焦躁起来，立刻看向身侧的章令史：“出什么事了？”
　　章令史山羊胡子抖了抖，无奈出列道：“苏大人，您病了之后，皇上派翰林长孙大人前来暂替，长孙大人他……他觉得先前的法子有些不妥，因而命我等自西向东重头开始。”

　　“重新开始？为什么？”苏晟先是着急，继而愣了一愣，费解皱眉，“什么是‘自西向东’？”

　　章令史硬着头皮道：“呃……便是从河北以西，向河北以东，这么来。”

　　“什么？！”苏晟当即站了起来，“这人口普查向来是由州至郡，再到城到县，到镇到村到亭，一层层推进。又不是渭水！什么自西向东！如今河北百废待兴，你们便在此这样胡闹？”

　　“臣等也是这么同长孙大人说的。”稳重的章令史一头汗，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还要再度开口，身后年轻的小掌固便愤愤不平的插了一嘴：“苏大人，这新来的长孙大人或许文采了得，可毕竟初到户部，却还竟是十分刚愎自用，听不进一句劝，只晓得新官上任三把火。您说要真是新官上任便也罢了，皇上只是交他暂替，他又不是尚书，便烧的比红炉火还旺了。”

　　在朝中待的久了，有些话，上了年纪的官员不敢说出来，但听小后辈说了，一群人还是纷纷点头附和，连声道：“可不是么。”“是啊苏大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个年轻人郎朗的声音。

　　“你们还聚在这闲聊！是都忘了早朝上皇上如何催促了？”

　　闻声人群立刻做鸟兽散，苏晟一抬头，便越过人群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外，方才那些话想必被他听去了，冠玉似的脸上气得泛起一层薄红。想必便是方才大家口中的长孙勤了。

　　待人群散尽了，那长孙方缓和了气息，迈入堂中，恭敬一揖：“晚辈长孙，见过尚书大人。”

　　苏晟见对方如此礼待，不像别人形容的那般，忙也客气道：“长孙大人多礼了。”抬起对方作揖的手，苏晟本也不是来同他客套的，便索性开门见山道，“这些日子我病卧府中，多亏长孙大人前来暂替，今日来也没别的事，是宫中命我与长孙大人您交接一下河北普查一事。”

　　苏晟这话说的直来直去，压根没有什么深意在，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长孙本就避讳这暂替二字，脸上面子有些挂不住，听苏晟说完，便意味深长的睨着他看了一眼，缓缓的点了点头：“皇上的确十分重视此事。”

　　“我听闻长孙大人并未继续先前进程，而是命户部同僚重新普查，这……可有什么缘故？”

　　长孙直起腰来，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脸上也没什么好脸色：“……我只是希望能将河北普查彻底。”

　　“……”苏晟心想先前的法子也没哪里不彻底的啊，继而便想到方才同僚们的话，眼前这位长孙大人看来的确是全然不懂户部的公务。其实这也难怪，苏晟才来户部那会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还是同章令史虚心求教许久，才逐渐上手。

　　知道对方此时气焰正盛，苏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于是退一步道：“长孙大人，如今河北大灾虽过，但百废待兴，局势动荡。这普查一事，有一些遗漏呢……也是难免的。但我想，皇上的意思是……抓紧时间。”

　　“苏大人，慢工出细活。这道理您难道不懂？什么遗漏难免，此事至关紧要，怎么能随随便便，我长孙眼里可揉不得一粒沙子。”

　　面对对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苏晟这下可犯了难，他已给足了台阶，可对方并不顺杆往下爬。
　　一边是朝廷让他来与对方交接公务，可另一边对方却要将他先前的计划全部推翻，他已不知自己还能怎么做了。

　　苏晟还没想出下一步该如何，却不料对方竟逼进了一步，苏晟正要退后，便听见对方压低声音道：“苏大人，您又何必自称奉皇上之命，自找不痛快呢？”

　　“什么？”

　　长孙勤干笑了一声，上下端详了苏晟一番：“您气色虽虚，却行动自如，完全不似有什么大病，这很明显皇上要你回府休养为假，实则是他不想要您在户部了。”

　　苏晟收了表情，垂下眼帘来。自己身体究竟如何，能否继续在户部，苏晟自然比对方清楚，对方说的没有错。

　　“如今我虽只是暂替，却已是全权掌管户部，改称尚书也只是迟早而已。苏大人，我不知皇上同您发生了什么，也明白您的不甘心，但您要接受事实……”

　　苏晟被这最后一句的言下之意戳得浑身不舒服，低沉道：“……这话什么意思？”

　　长孙凑近低声轻笑：“皇上厌倦了您就是事实……”说着，抬手掸了掸苏晟的衣襟，“人，贵在自知啊。”

　　苏晟皱眉看着对方暧昧的拍着自己的衣襟，明白过来的一瞬间，他就几乎要被气笑了，原本今日潘大人那些风言风语他还不信，这下看来倒是只可谓真了。不光如此，连自己也被对方当成了一路货色，苏晟被凑近到跟前的人恶心得浑身发毛，顿时一把推了过去：“少跟我瞎比比，这户部尚书一日是我，户部就没有你说话的地方！”

　　长孙摆谱不成反被推，一连后退了几步才立稳，顿时恼火起来：“你！……”

　　苏晟只觉得胃底都开始翻腾：“你要显摆你的威风，相信往后有的是时间。但这河北普查一事由不得你做作，即日起，户部将继续先前的普查进程。”

　　附近几个户部官员听见突然的争吵，在意之下走到门外驻足，想来劝又有些犹豫，看见人群围观，长孙面子上挂不住，出口便也更无遮拦：“不过是明日黄花恼羞成怒，在这装什么忧国忧民。”

　　苏晟第一眼还对这俊美的翰林有些好感，此时却是越看越嫌恶，再加之被他没来由的侮辱，苏晟一气之下没忍住扑上去就打，在外头围观的官员见势不妙，赶忙冲进来齐力拉开扭打成一团的二人。

　　***

　　皇帝饮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目光从奏折的字里行间移到左前方身着品红色官服的人，又移到右前方那身着墨绿色官服的人，平日里素来整洁考究的长孙翰林不光头发衣衫被扯乱了，下巴都不知怎么磕青了一块，再看那罪魁祸首一脸的理直气壮，连官服上那白鹤都像个司晨的公鸡似得，显得格外雄赳赳气昂昂，毫无悔过之意。

　　“怎么回事。”皇帝问。

　　长孙翰林这辈子大概也没碰到过苏晟如此野蛮的人，红了眼眶，仍有几分后怕：“皇上。臣命户部重头普查，不过是希望普查的更加彻底，或许是冒犯了苏尚书，只一言不合，苏尚书竟就当众出手打人。”

　　皇帝倒吸一口气：“此话当真？”

　　长孙跪下哭道：“臣所言句句属实，户部同僚都可以为臣佐证。”

　　皇帝听完，便漠然看向苏晟，质问道：“长孙初入户部，难免会有不懂的地方，朕要你去交接公务，你就是这么提点后辈的？”

　　“……”苏晟冷冷别过脸去，不屑辩驳。方才出手殴打长孙本就是一时气急了，本以为也占不到便宜。可打了几下发现对方比他还弱，完全手无缚鸡之力一点还击也没有，拉拉扯扯混乱间那长孙磕在了书案上，淤青了一大块，当时就哭，苏晟那时就有些后悔了，他向来是遇强则强，这单方面欺负弱者的感觉毕竟是不好的。

　　“跪下。”

　　苏晟看看左右侍卫，不想被强压着跪下去，那样太难堪，无奈只得顺从的跪了下来，顺势瞥了一眼跪在一旁的长孙，便吓得对方跪着挪远了几步，带着哭腔道：“皇上，他还在恐吓臣！”

　　皇帝不予理睬，直勾勾盯着苏晟，冷冷道：“想你初入吏部的时候，林尚书是如何待你的？枉你也称林尚书为先生。如今时过境迁，你却连一点仁爱博大之心都没有学到吗？”

　　“……”

　　“哑巴了？说话。”

　　想起林尚书，苏晟那点硬气便撤了，林尚书说过，在自己初入吏部时，便曾想过自己会取他而代之，可即便如此，林尚书依然毫无保留的悉心帮助自己熟悉公务公文。这种宽大博爱之心，确是世间少有。

　　想到林尚书，继而便又想到小谢，苏晟一寸寸的软了下来，忽然双手交叠在地，深深弯下腰去以额贴上手背：“臣，知错了。”

　　这举动着实出乎了皇帝的意料，他会过意来的瞬间，便下意识看向长孙，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外：“都出去。”

　　长孙纳闷道：“皇上？”

　　“出去。”而皇帝的口吻已不容再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