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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七月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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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女人在院墙下呆立了许久,直到夕阳斜照,才回房里。看着桌上沉睡不醒一脸无知的人,伸出一双指节发白的手,长袖在她鼻端微晃了晃,随即越过她的头顶,拿起那个依然冒着热气的茶碗,一口一口吞尽。
茶里有药,香气有毒,但解药就藏在碗底。
“碗里香”。
阿七睡醒时已经近黄昏了。她一醒来一抬头,就看到那个白衣女人手里拎着那只修好的蝴蝶纸鸢描描画画。屋里昏暗,她呆呆地望了眼木窗外的天色,见西边天血一样红的日头只剩了半边残脸,她低头看了看衣袖,干干净净哪里有什么血,仿佛之前她见的真是梦境。呆了半晌她忽然想起河滩边的两人,暗呼一声“糟”,道了声“失陪!”,夺门想走。
白衣女人倒拎着那只纸鸢,“你带的那只水绘牡丹风筝已经是不能用的。我‘木馆’从来不空手送客人。这个风筝权当补偿。”
阿七见天儿已经晚了要误了花会的时辰,没时间再纠缠,随手接了纸鸢就急急忙忙往外赶。
屋外街上早已华灯齐放。
出了那座小木屋,阿七来到小巷的入口,一路不停的脚步突然定住。
迎面,就是就是繁花千树,灯火万家,酒肆红楼尽是倚红偎翠;远处,江面上隐隐有红牙拍板的妙龄少女清歌传来,映着眼前流光,行走在这样的热闹里,让人几疑是天上人间的所在。
背后,却是门扉低掩,白衣墨发萧瑟,一只苍白骨节的手,终日不停地在纸上作画。仿佛是红尘里,生出的一片净土。不知这样自甘寂寞的女子背后会有怎样诉说不尽的故事。
面前一双垂髫小儿手里提着鲤鱼灯笼嘻嘻笑着走过。
阿七回过神来,强压下心头莫名的感伤,循着路,向着灯火最辉煌处走过去。
花会之夜,江上红楼画舫竞相争艳,画舫廊上红袖招摇,衣香云鬓。
在花会上聚集江上的有四种人,富户,官家,红楼和才子。官家自矜身份,一般这时候还没到场。一年一度的花会是盛宴,有些才气的穷乡文人早早地就租了一条小渔船,坐在舱里饮酒,顺道对月吟几句酸诗,眼神装着清高其实已经偷偷瞄向豪华画舫上的千金小姐,盘算着弄几句酸诗能不能引得画舫上身家过艺的贵小姐亲睐,当然红楼上倚风卖笑的青楼女子也不能放过,要是被那家的红牌青眼相加,招上画舫春宵一度,那销魂滋味……
阿七踏着垫脚的踏板上了小舟,随手抛了一锭碎银给船家,指向河中心那艘超级豪华画舫:“船家,去那。”就拿了半路买的烧买啃起来。老半天没吃东西了就是饿也饿过了头,现在啃起烧买只觉得喉咙里干渴得紧,用力咬了一口含在嘴里嚼了嚼,低头盯着满江的清水只觉得喉咙一阵阵发紧,干脆弃了烧买蹲坐在船尾,看着江水默默出神。
船家收了钱好说话,收好踏板长撸一摆,道声“好来—”小舟晃晃悠悠地往江中心儿去。
阿七拿了半路买的烧买啃起来。老半天没吃东西了就是饿也饿过了头,现在啃起烧买只觉得喉咙里干渴得紧,用力咬了一口含在嘴里嚼了嚼,低头盯着满江的清水只觉得喉咙一阵阵发紧,干脆弃了烧买蹲坐在船尾,看着江水默默出神。
白墨城是百年古镇,护城河经过几代城主的修缮、挖掘,范围逐渐越扩越大。江面很宽,这样的小舟要到江心很费些时。船家是个面色黧黑、短小精悍的粗汉子,不过似乎做生意很老道,见阿七只是独自一人垂首在船尾坐着,手里拿着只纸鸢,话也不说,以为她是闷了,主动开口搭话:
“姑娘本家?”
阿七思绪还停在“小木屋”,随口应他,“城北夏家。”
“居然是城北的夏家人!”船家有些起劲。夏家在本城是最大的富商,也是每年施舍穷人最多的富户。立刻陪上了笑脸,“姑娘这是去寻你家小姐吧?看来老张我这趟生意是跑值了,这钱不收都值了!”
阿七伸手随手拨了拨水面,不以为意。这样的表情她见多了。
船家见她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有点急,伸手挠了挠脑袋,终于凑近她低声说:“我说姑娘你别不在意,要不是怕不值,老张我还不想告诉你呢。这趟生意啊,赔本喽。我可是多交了四两纹银今晚才能出的船。”
阿七拨弄着江水的指尖停了停,被船家的话勾起了几分兴趣,思绪绕了回来,顺着船家的话意问下去:“为什么?河是护城河,不是谁都能上的么?做生意还要交定银,这一带出现了江匪?”
“江匪倒不是,可这些人哪,我老张保管比江匪厉害上十分。”
“今早上天还没抹黑的时候他们就来了,十多来个人,都蒙着脸,二话不说就烧了咱们的船。我家婆娘要跟他们理论呗,他们倒好,够爷们,也不用我家婆娘叫唤,手一伸就给足了三百两银子。三百两啊,别说一艘,三艘都买得下了……”
阿七心里一紧,手上立时不自觉一收,水花飞溅 ,残留的水渍沿着手腕滴滴流下来湿了衣裳。船家正兀自喋喋说着他那到手的三百两花银,不防突然被人揪住衣襟,对方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时愣住了。
小舟无人掌舵,顺水漂流。
阿七一时心急拉住了一个大男人的衣襟,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只好硬着头皮接着演完那个动作的戏码:“你见没见过那几个人长什么样?”
刚才船家完全是被她那个动作给吓的,再加上她咄咄逼人的气势,才一时愣住没反应。此时醒过神,要推她吧,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要他粗老汉一推,说不定就一头栽江心里喂鱼了,可这么拉着也不像话。
“姑,姑娘,你先放手。不用急,我老张不会跑路,有话我跟你慢慢说。”
阿七面皮发红,也不好意思。刚才怎么头脑一热,情况就演变成了这样呢?似乎是……那个动作是某人威胁江湖同道时经常用的……用那个人的话说,就是要从气势上压倒敌人……
拍了拍脸颊,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放开手里的衣襟,阿七退后了一步,皱眉凝视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江心画舫问:“张……大哥果真没见过那些人的真面目。”
“没有。”船家重新摇橹,见她这样子,有几分狐疑,“姑娘可还要去江心画舫?”
“我……还没想好。”如此看来,真的有江湖人混入了花会,而且是会闹事的江湖人。江上的小舟明明都被烧毁了,那身边这些来来往往穿梭的渔船是怎么回事?是漏网之鱼?按说江湖人如果有动手之前的安排,就不可能会漏下这么大的破绽。突然想起一个大问题。
“张大哥,你不说这船都被烧了个干净么,那这船是怎么……”
船家老张哈哈一笑,大手掌拍着船渲得意的模样,“亏得我老张认得造船的老李,我偷偷给他多塞了四两银子,老李这人手软就把这艘刚造好的给我了。”
阿七摸了摸,果然
老张掌撸,船在中心打着转,不进不退。由于是花会,江上游人如织往来如梭,要是平常船家早就破口就开骂了,可现在江面上依然平静得有些异常,来来往往的船只灵活穿梭避过,船上的掌舵人对他们横在江中视若无睹,若无其事地撑船划开,偶尔对视一眼,视线即时转开。
阿七左右看了一遍,问老张:“这里有张大哥认得的么?”
被她这么一说,老张也仔细地辨认了一回:“应该是……没有。江面上暗,打着灯笼都照不着面,我老张哪看得清。”
“那他们的水上功夫,比之老张如何?”
“不是我老张自夸,要论水上功夫,整条渔村数一数二,不过,要跟他们比……嘿嘿!”船老张摸着脑袋不好意地干笑。
“他们是一伙的!”阿七提醒他,“船家不怕被他们发现了找你麻烦么?偷偷摸摸的鼠辈肯定不干什么好事。”
船老张摆摆手,“不像吧,他们看起来不像歹人,给的银钱也公道……”
他们对活人肯定公道,对死人,就没这个说法了。他们只是想完成指定的任务,大范围的死人,不利于他们的行动。
活人尚且需要堵住嘴,对死人么,特别是碍事儿的死人,就完全没这个必要了。
阿七知道他是起了贪心。也不点破他。毕竟现在留着他在可能还有些利用价值。
阿七忽然想起江湖上的组织,似乎又一个是喜好如此行事的。
阿七问船老张,“你说那些蒙面人给了你三百两银子,有没有带在身边,我看看。”
船老张从腰褡裢里摸出一两白银,递给她,“我家婆娘说了好容易赚到钱,央我扯二尺花布回去好做件绸衫,才带出门的。”
银子在月光河面泛着幽冷的光。
阿七接过来细瞧。果然在底部发现一个小小的如花藤缠绕的“七”字。
阿七吸了口凉气。
果然是他们。
七月楼。
传闻七月楼是最近三年江湖上最嚣张的江湖组织。青楼、当铺、酒肆这些正经生意不说,连私造官银都敢染指。七月楼私造的官银底面,都很光明嚣张地印上特有的“七”字,就像老张手上这块银子一样。奇怪的是朝廷上居然对此事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吱都没吱一声,更别提派人来围剿。据说有一江湖大帮派看到有甜头,偷偷效仿,这事一传到朝庭,还没等朝廷大臣得知,汝安王立马派出王城凉城最强锐的精骑兵誓将贼窝踏得一马平川,一举端了一锅,暗里还大肆收买江湖人手,对残余同党,大力剿杀。从此那个江湖大帮派就日落西山,不见声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