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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师兄,我的鸽子呢?!炖了。 ...

  •   聂风沐浴完了,得了这个音信,老半天转不回神来,草草披了衣抢出阁去。楼外向晚,有月无灯的,雨过停也不停。师弟扣了门,步惊云允他入屋。聂风便见着他师兄桌畔坐了,喝汤。瞧她半眼,一笑没笑的,拈勺搅了搅:“风。”

      师弟眨眼拱了手:“云师兄,我的鸽子呢?”

      步惊云听了没声儿,只捉了聂风望着,半天推盏给她:“风,喝汤?”

      聂风瞟她师兄,便见汤底卧了半只鸟腿,心下更惊,垂头拧了眉:“不必。云师兄,我的鸽子呢?”

      师兄看她一句问得色薄情缺的,果然十分的雪黯了。他平时见多了聂风疏淡样子,往九霄上边去了,叫人啊事啊都扰不着的,现下给什么搅了惊了,与性素里的眉欢目妥终究有个分别。步惊云心下攒了笑,还淡定,吞俩勺汤:“风,你吃么?鸟腿给你,翅膀也给你。”

      师弟听他话到此处,满以为师兄已把鸽子褪毛剐皮的,往灶上熬了汤了,不知怎么言语,退了两步要走。他前番得了鸟儿,觉得今生许得那么一点子分明,能从容再与第二梦续了缘来。可刚把这个情义展了未继,竟被他师兄囫囵和骨吞下肚去。

      聂风抿了唇,心下空的,叫梅子梢头的时雨,月下捣衣的影子,都塞进来了,徒地惹人凄惶,要找伤处,却怎么也找不着了。他一乱,身形没稳的,“哐当”撞在门上。磕得他师兄愣了,见他敛了袖,草草跌出楼去。

      步惊云怔了半天,甩了碗盏坐着。末了从桌底捞了一枚笼子,里面盹得不知天日的,便就是从聂风阁里拐来的团子了。它给师兄喂得好,饱暖思睡来了。步惊云见了兜一瓢的怒,愤愤戳它:“我看她对你甚是着紧。哼。待我明日果真将你炖了,叫孔慈加得党参堡成老汤,送与她尝。”

      这厢师兄还意甚难平,聂风归了楼中,坐了没话。孔慈见她又沾了雨,忧着她要病的,赶忙着人再温了一池水来。聂风拦他:“孔慈,你不必再忙,先去睡罢。”

      一哄两哄劝了孔慈出了门去,聂风独个儿灯下抿茶,又叹。胡乱摸了一壶酒水喝了,衣衫没解的,向榻里成了眠了。

      如此一睡便添一场大梦难醒。

      彼时也是天寒血冷,他于强敌环伺之下扶了一人:“皇影,要走,我们就——一起走!”

      其人闻言愣了半天,复来笑了:“好!你我便一起冲出去!”

      言罢替他挽了刀:“聂兄弟!今日除了惊寂刀以外,还有你与我一起出生入死,共同进退!我很高兴!”

      他眉目生得峭杀,五岳朝天的,衣发最是沧桑,叫人瞧了,便晓得他定是绝难亲近的。可就这样一人,与聂风言了谢了,简直把千古霜心扣了红来,恨不能剖了一腔肝胆与他。聂风推也没推,受不能受,依旧掺了他,一笑:“不错!你我一起冲出去!”

      便在满山紫电惊雷之中,踩得风神腿起。

      聂风此回梦着的,堪堪正是彼时光景。

      两人相与携了,林中拐了几拐,却瞧着山道上边一位姑娘,半面笼了髻,搂了什么垂了泪下。遇了聂风抢至跟前,瞪他,哀声问了:“风!你为什么不救我们的女儿!”

      聂风岔乎一下,跌了两步,懵懂看她,姑娘拽他没松,仍哭:“风!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救我们的女儿!”

      师弟听了没话,眉上交了冬,只垂眉望了姑娘。她怀里的孩子生得似他。

      聂风膝下一软,挪前两步抱她入怀,噎了噎,唤她:“晴儿。”

      ——晴儿是谁?

      师弟叫人一句戳在枕下,惊得梦醒,昏沉挣了挣,懵懂瞟了秦霜,没话。秦霜凑近问她:“风师妹,你可觉得好些?”

      又替她换了额上的巾帛:“你平日身体最好,怎么忽然病了?想来近日随着师父顾前忙后,太是操劳?”

      聂风听犹未闻的,耳畔响没停。眼底师兄和衣和发,都叠作了一对。他捉不着来看,晕,垂眼歇了歇,憋了一句:“鸽子。”

      秦霜见她病成一串儿蔫样子,还自惦念鸟儿,没法奈她何了,半天说了:“风师妹,你自是歇着。你那只鸽子,云师弟不曾,不曾杀掉,正帮你养着。他前番只是骗你的。我昨晚还去看过,那鸽子可是红喙白羽,生得肥美,它吃得撑了,就在云阁里满屋子飞着消食。”

      聂风叫他劝了,心下稍松,仍有所虑,拧眉喘了两声:“昨晚?”

      秦霜笑了:“不错。风师妹,你染得这场沉柯,已躺了三日有余。你如今醒了,我先与师父回话,你好生再睡一阵。”

      完了为她平了褥子,掌灯径自去了。剩了聂风把顶上朱漆碧羽望了望,终究续不上劲,眉角攒几点儿星,不能再来多看。只阖目叹了叹。以为如今他甚不济了,若论了前生,他把雪霜遭遍,百劫历尽的,哪里又曾沦落至此了。

      遂觉这风雨刀剑也欺生得很。

      便拧眉拧了半日,莫名听了厅前一点儿响,声息消则消了,总瞒不过聂风的。他撩了帐子来瞧,见他师兄肩上停了一团雪样的,正皂衣负了剑,掠进屋中,妥帖替他闭了窗。

      聂风瞧得低咳两句:“云师兄。”

      步惊云听了一愣,叫聂风哑声唤得哪哪都不自在,扭身桌旁坐了,无话。鸟儿扑拉扑拉两下往聂风这处飞将过来,探了爪子勾他,拿一双豆眼瞧她。师弟乐了,与它顺了毛,笼袖一礼:“多谢师兄。”

      步惊云“哼”了半句,拎壶添一盏茶,末了哂然:“不必。我本待将它吃了,可惜太瘦,只好将养得胖些。”

      聂风闻了便笑,一笑又咳,只草草掩了掩:“那谢师兄不吃之恩。”

      师兄拧眉瞟她。聂风白衣浅襟的,烛色映了帐子,好歹与她眉上描了两撇红来,素也素得,艳也艳得,倒是受看的。步惊云便捉她瞧了瞧,半天一怔,探手剪了几下灯花:“不谢。你,你,怎样了?可有哪里还疼?”

      聂风应了:“已不妨事。”

      两人相对没了话。聂风这厢也无聊,披了衣袍来逗鸽子。却叫师兄横来一句:“为何?”

      聂风共他师兄一世情重,早半辈子里,已把一番灵犀相通生死相交的功夫,修得到了头了。彼时江湖论起风云,多来不过八字——风吹云动,云动风移。更有甚者,只说两人历历目成一见心许。纵是作不得准,却也绝非都是胡扯的。

      聂风如今得他掐头去尾的,甩了两字来,也晓得其中怎么个意思,恍然:“此鸟是我,我一位故人之物。我与他多年分别,从来缘悭一面未能未见。甫一得信,当真,当真叫我欢喜。倘若叫师兄你吃了这只鸽子。我这一世更不知再往哪里寻他。”

      师兄闻话又“哼”一声,添得一句:“故人?”

      师弟点头:“故人知己。”

      师兄听了默了半天,忒不甘了,哂然:“你现下不过十五六岁,又怎敢说什么多年分别故人知己。便是故人知己,也难说日后不会落得一场白首按剑。”

      聂风眨眼望他,也是一愣,以为这话委屈得紧,大乐:“云师兄。你却是我第一号故人知己,若真成了白首按剑,这怎生是好?”

      步惊云没料见聂风袖底还揣了这么一句,愣了没言语。聂风倒很坦荡,望他师兄,把一截寸心堂皇剖了,焚灰血犹热的,要与步惊云照一世无明来了。

      步惊云“唔”了一声,正了襟:“你我断不会白首按剑的。”

      师弟听了一笑,还要与他师兄论着什么,却叫孔慈掌灯入了屋来,见了两人,一礼:“风小姐,云少爷,雄帮主来了。”

      话毕便得秦霜随了帮主草草掠进阁中。

      雄霸敛了宽袍大袖,往床畔一坐,伸手便将聂风揽着:“风儿,你,你怎么病成这样,如今才醒,可觉何处不适?”

      聂风为他切切来问,不好推啊拒的,只平了袖子:“现下已没甚妨碍了。”

      雄霸闻言心下松了,半晌叹了叹:“你身体一向很合宜,怎地一病就病了三日。想来有些蹊跷。唉,近日便将事情放得一放,待得痊愈,再去凌云窟前你娘坟头拜上一拜,也得全她未了心愿。”

      雄霸言至此处,半天静了,思量了聂风的性情,实在温顺得过了头了,简直在书里裁了截花啊鸟的,往案几上一摊,便就是他小徒弟了,任谁都能添了笔来。放她独个儿去了,不是不惹人挂心的,便又添一句:“风儿,你初入江湖,也不甚晓事。到时让你云师兄与你同去。他十岁随我征战,至今八载,中州世情早是看尽,诸般种种关节玄机无有不通。才好与你有个照应。”

      聂风亦觉甚好,以为此一去凌云窟中,见了麒麟,寻得雪饮,再将血菩提收上三筐两娄的,扛了回来与众人分食,便点头应了。

      几人如此定了计较。师弟给摁在阁中养了四日五日的,待得一朝天朗气清晴日方好,牵了马来,共他师兄出得山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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