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杯酒月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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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的……身边……”疑惑地喃语，状似自己也不了解自己的心境，是不舍，是痛苦，亦是……爱？幽然地叹着气，若有所思的神情令一旁的董诚颇有些不安。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皇上？”
这才惊觉自己早已坐进了御策房，皇帝用笑容掩饰无措：“董诚，……你怎么看？”董诚揣测圣意，谨慎而又不失大体地说道：“这次皇上五十大寿，吏周国特派使者前来贺寿。据说，有意两国长期交好……”
“交好？那么说就是和亲联姻了？”皇帝斜看着案桌上摆放的香炉，青烟袅袅，阵阵清香，但是好似一阵雾，扰得他看不清前边的方向，更添心烦。董诚老练地往后退了一步：“吏周国的确是有这样的意向。然而，和亲目的与其说是友好交往，倒不如说是联其抗银。”
“联其抗银？”皇帝混浊的眼眸眯紧，不无同意地捋了几下胡须，他停顿了些许时间，方问：“那么，照你看来，哪一位皇子能够和吏周国‘联姻’？”董诚明白这才是重点，也是他等候多时的机会，状似踌躇了一番，一字一句地回答道：“自然是太子了。”
“哈哈，太子！董诚，你想的朕怎么不知道？你一定要说，于情于理，太子都是最佳人选，是么？吏周国既然是诚心诚意，那么我们大昭国也不能够亏待他们。但是，弗儿怎么办？”
料准了皇帝的这番话，董诚显得胸有成竹：“弗儿识大体，懂礼数，自然不会有什么意外或是委屈。微臣教女无方，但也懂得国之利和个人情长孰轻孰重的道理。能够为国分担，也是小女和微臣的毕生心愿和光荣。”
皇帝默不出声，太子失东州，谣言流传太子之位岌岌可危，甚至有废太子的可能。董诚如此这般紧张，怕是流言成真，他便是陪了夫人又折兵了。如果太子能够抢到这门亲事，那么有了联姻国的支持，至少，这太子之位可以稳固些……
“联姻……”口中逸出一声感叹，似远忽近般的，令人摸不着头绪，皇帝退下了董诚，凝视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奏章，忽然想起了今日殿堂张毓曦的一番话语，沉默片刻，取手翻开御召，仔仔细细地注视着，任凭时光一分一秒地溜走，才长长缓出一口气：“今夜，怕是无眠了……”
今夜无眠。这句话同样也出现在张毓曦的心中，一路徒步回所，他混混恶恶，不知所云。说不清是喜还是悲。在用手推开所门的一刹那，他望见心焦如焚的王氏在内堂等着他，每每如此，日日如是。
“皇儿，怎么去了这么久？”
勾起一丝微笑，力图能够掩盖些许的失意，张毓曦轻轻地握住王氏的手：“母妃，我不是回来了么？”即便这样说，王氏依旧能够嗅出一丝一毫的不一样，却也不多问，她只求张毓曦能够平安一生而已。
忽然很想要到仪阁去坐坐，张毓曦只身徒步于不大的亭落石路上，树梢上的梅花开得正浓，远远地便飘来一处香味，沁人心脾。转朱阁，盘小玄，脚踩在木制的玄阁楼椅上，发出清脆的“吱呀”声，张毓曦低头，原来这仪阁已经老了，旧了……
“殿下！”完全没有料到张毓曦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佑暝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面色有些惊慌地看着张毓曦。淡淡一个笑，好似好奇般的随口问着：“你在绣花？”佑暝脸腾的红透了半边天，支支吾吾地打哈哈：“殿下……说，说笑了，佑暝……佑暝哪会这、这玩意？啊，殿下是不是有家父的下落？！”
触及到这个问题，原本还算不坏的心情顿时涌上了苦涩之感。张毓曦想要逃离她应切的目光，无奈身体不听从大脑的指挥，直白白地对上了她黝黑的眼睛，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由不得他思考：“对不住，我已经尽力了。”
“你……是说，家父……救不了了？”跌坐在原地，原藏于身后的秀针和绢丝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直飘飘得落在了地上。泪水模糊了佑暝的视线，泪珠有种夺眶欲出的架势，心跳的厉害，仿佛天地间只能够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再无其他。
“姑娘？”心下不忍，略微粗糙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柔胰，佑暝一惊，急忙甩开，往后推了几小步，“殿下累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顿时充斥着张毓曦的心口，他想要再拉住她的手，告诉她或许张毓炎有办法，手脚却动不了，僵在那里，清澈的眼睛只能够默默地望着她消失在亭阁外，那片片梅花坠落的尽头……
口角逸出叹息声，为自己，也为她。
转眼，已是月色晶莹，高空挂银，冬日的夜晚不比夏日的美丽，却有种清怡爽人的感觉，风，恰到好处的冷到刺骨，张毓曦下意识地拥紧了暖着的酒壶，再次踏上了仪阁的陈木楼阶，伴着几声轻微的“吱呀”声，他踌躇了些许，终是单手扣了门。
一双核桃肿大的眼眸诧异地看着他，樱唇也因为料想不到而开了一个口，仿佛想要问，却又问不出口。心下一叹，张毓曦轻柔地道明来意：“夜色浓重，我睡不着，姑娘能够陪我一会儿么？”
愁忡地让开了身子，佑暝像又明白了些什么，她急忙道：“如果殿下是担心我有什么想不开的话，佑暝可以保证，不会做傻事情的。”
回眸笑着佑暝的急躁，他淡淡地开口：“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想不开，你不是那样子的人。”
将桌上的茶杯翻了个翻，斜着酒壶，暖暖地斟上了两杯，此刻，窗外的月色正亮，像是要洒满整个乾幽所才甘心似的。狐疑地走向张毓曦，她发现今天的他不一样，有些……
“来，陪我喝两杯。”示意佑暝坐下，清澈的眼睛瞧着亮色的月光，一会儿轻道：“今日，父皇将我禁足在乾幽所。你不要惊异，也不用感到任何的愧疚，留在乾幽所，对我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是因为殿下替家父说话么？”
张毓曦抿了一口暖酒，口感醇香，入喉为甜，入肠则辣：“这是福州红薯酒，五哥给的，想不到今天就用上了。”红薯酒在民间庆祝喜庆之事而预备的，佑暝又是内疚，又是不解，偏到是张毓曦遇见了什么开心的事？
“……父皇叫我‘逆子’。”回首而道，拆破了佑暝的疑虑，“我一直以为，在父皇的心里，我从来不曾是任何人，不过是一个多出来的人而已。可是今天，听到他怒气冲冲地对着我大吼，我竟然觉得好开心……才发现，他其实是在乎我的……”
“我倒宁可他永远的这样待我，也不要他冷漠的从我身边走过，不称赞，也不责罚。”又是一口酒，张毓曦举在半空中的酒杯忽然停住了，佑暝如同银铃般的声音让他愣住了：“殿下的愿望真的只是希望丽飞娘娘平安一生么？”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张毓曦张口欲问，佑暝仰天将酒水一口灌下，她本不胜酒力，更何况是浓烈纯正的红薯酒。呛个不已，脸蛋顿时染上了绯红色，仪态有些窘迫，却也有几分赌气的意味在里面。张毓曦眼睛迷了一下，闷闷地询问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佑暝只是觉得，殿下的话带着一些惆怅，和……不甘。”
浑身一颤，酒杯顿时跌落在地上，清脆的爆出了一个粉碎的撞击声，震得两人四目相对，默默不得语。片刻后，张毓曦咬着字，怅然长叹：“原来是不甘啊……”他投身皇家，却从未得到应得的礼遇。他天资聪颖，却无人欣赏，他本性纯良，但是深宫险恶，又哪儿容得下他？他只想要母妃能够平安无忧地度过一生，然而每每看到深夜黎明，母妃泪珠断线滴下，他身心俱挫，茫然不知所云。
他不甘，他还年轻，却被告知将不久于人世，是是非非，他还未争夺些什么，还没有体会到人世间的一切，就要抛下母妃和无尽的遗憾，卷身黄泉，他能够甘心么！
“不甘，是不甘……”喃喃地说着，眼神迷离，又似无神散漫。佑暝犹豫片刻，伸手轻轻地推了推他的手臂，柔声道：“殿下？”
回过神来，凝视着她精致的面庞，张毓曦没有说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出声，但是就是在等，等着佑暝说话。时间就在对视中，一分一秒的走过，月色一点一划的从那边悄悄地挪到了另一边，生怕惊动了屋内的两个人。到底是佑暝先开了口：“殿下不必太过于……伤心，不到最后，任谁也说不清什么。啊，昨天佑暝还在梦境中看见了乾幽所张灯结彩的，到处挂满了红色的灯笼，漂亮极了。”
“在那几株梅花树上，还挂着‘福禄寿’的三彩结哩！这可是福瑞的象征呀，说不准有什么喜事呢！只可惜，那天被几只冬燕子给吵醒了，要不然可以告诉殿下是什么喜事了。”笑意盈盈地对着张毓曦，佑暝表现得难得的高兴。而正在此刻，张毓曦笑了，笑容晕开了，笑意散开了，扩展的好大好大，好似无穷无尽。多少有些恼，心里不悦，嘴上不说，眼里不解，她嗔道：“殿下笑什么？”
笑什么……
清澈的眼睛在茫然的一霎时间，懂了。他在等她的宽慰！他竟然在等她安慰自己！所以，他没有出声，所以，他选择沉默，笑着摇头，发现今天还真不同一般的放肆：“我在笑我自己……”
笑自己？佑暝盯着他好看的面容，心跳了数下，月下的他清莹如水，安然雅色，尤其是那双眼眸，让人产生一种浸没在其中的错觉，不可思议……
“殿下，你醉了……”只有这么说，佑暝忙乱地掉转了视线，移向了窗外的皓月，银钩徐降，一点一点，如同时间的沙漏，好像要噬咬着人的心，任凭煎熬……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杯酒月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