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以生为名》凤鸣朝

9、第九章：黄页

　　以前，懂礼貌的人管他们叫变种人、阿尔法、异能者、特殊能力持有人。听起来很客气，实际上却不留情面地划清了界限。就像那些人对待黑人、同性恋者、异教徒们一样。
　　更多人叫他们魔鬼、畸形人、恶心的怪物、可怕的女巫。
　　恐惧、仇恨、歧视。
　　人们不了解他们，不知道他们除了躲藏和掩盖自己的真实能力外，可以做到什么，只是因为觉得他们和自己不一样，就发了疯似的排斥他们。如果人类能够更深地了解他们，也许早就掀起了第三次世界大战。
　　他们中有不少和鼠人尼尔一样，打从娘胎生下来就被盖上标签。人们本能地厌恶他们，嘲笑他们与众不同的体貌特征。孤立他们，让他们在社会的夹缝中艰难求生，想方设法让他们在这个世界消失。连他们的父母也参与其中。
　　比如尼尔。
　　他的母亲是一名未婚先孕的十四岁少女，为了掩饰她怀孕的事实，她和她的父母用尽手段。尼尔在妈妈的肚子里呆了不足七个月，就被家人用一种惨无人道的方式取出来，丢进下水道。
　　尼尔在下水道里长大，老鼠们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给他喂吃的喂喝的，教他如何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生存。久而久之，他成了下水道生物圈的一份子。又或者，他本该属于那个地方。尼尔爬过十几万英里的下水管道。只要他愿意，他能把自己的身体伸缩成适合任何下水管道的尺寸。
　　有一阵子，尼尔身体里属于人类的部分觉醒。他从地底爬上来，找个地方洗掉身上的臭味，换上几件孩子的衣服，堂而皇之地进入人类社会。
　　最初那几年，尼尔的伪装很有效，儿童福利保障局轻易地被他骗过去，把他送进学校，让那些富有同情心的老师教导他。好心人会给他送食物和衣服，也有人收养过他一年两年。
　　尼尔在那个阶段学到很多有用的知识。
　　后来他长大了——不是身体，而是他的年龄。人们只要看到他的脸和社保记录，就知道他不是被家人抛弃的可怜孩子，知道他到了该自己赚钱填饱肚子的年纪。
　　尼尔被拒绝过很多次，最后在一个流浪马戏团找到了工作。
　　马戏团的老板把他当成生理和智力双重残缺的傻子，用锁链拴着他，没日没夜地让他干活、表演、喂动物，却不给他一分钱。老板让他演《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里的矮人，每一次，白雪公主因为毒苹果死掉，他都是哭的最伤心的那个。观众很喜欢看到他哭，老板也很喜欢。哭的次数多了，尼尔渐渐麻木。老板便尝试用各种尼尔想不到的招数好让他在合适的时候嚎啕大哭。
　　尼尔在马戏团呆了两年，备受屈辱的两年。他学会了表演，欺骗，和形形色色的人周旋。
　　等到尼尔认为时机差不多，他用药迷倒那个老板，拿到钥匙，重新回到下水道。
　　尼尔了解人性，了解人们的缺点和欲望。人们把秘密撕成碎片丢进马桶冲走，然后被尼尔拿走，重新拼凑起来。
　　他知道的秘密太多太多了，超出了一个侏儒该有的界限。人们不惜拆了整座城市的下水道来追杀他。但是最后他还是活了下来，他用他知道的所有秘密换来天启教会的入会资格。天启教他如何更好地使用自己的能力，以便收集更多的秘密而不被抓到马脚。天启的兄弟姐妹称他为“可爱的小老鼠”，不管他在哪里碰到兄弟姐妹们，总会有香喷喷的牛奶和刚刚煮好的肉汤摆在他面前。
　　他爱他的兄弟姐妹。爱到会亲吻他们的鞋子的地步。
　　被拯救的人总是死心塌地追随他们的拯救者，况且天启对尼尔有更重要的意义。
　　他愿意为它做任何事。
　　包括对一个善良的女孩撒谎。

　　尼尔带着明禅和伊莱来到三条街道外的一间地下车库。
　　“我找到一样东西。”
　　尼尔钻进汽车的底盘，从里面摸出本暗红封面的书。那本书很厚，比尼尔的手臂还长，像前几年还大行其道的电话黄页。他吃力地把它推出来，一直推到明禅的脚边。
　　明禅翻开书，发现那还真是一本“黄页”，苍白的书页上稀稀疏疏地印着名字和电话号码。每页40个，这本1000页的大部头至少记录了35000个名字。
　　“我想也许你们用得到。”尼尔露出他惯有的害羞表情，“找找你们的朋友，家人，或者别的什么人。”
　　“但是……”明禅看了看伊莱，她正盯着汽车的轮胎出神，“通讯设备已经中断了……”她随即想到什么，又仔细看了看那些条目。
　　名字、电话号码，没有黄页上常有的地址，取而代之的是一串由数字和大写字母组成的代码。明禅快速浏览了几十页，看到一些眼熟的名字，他们是能从朋友口中听到的明星、运动员和记者。
　　“有很多名字，对吗？”尼尔解释说，“好像是一本超能力者记录册。还有本解码册，但是我找不到。”
　　明禅挑起眉头：“我不明白。”
　　尼尔示意她看封底。那上面印着一只成人巴掌大的白色眼睛，绘画者用一柄三叉戟代替瞳仁。绘画风格很像古埃及的壁画。
　　“这是天启教会的标记。”尼尔说，“没有解码册，它仅仅是联络工具。”
　　明禅心中充满了疑问。她按照标签翻看其中几页，在J字开头明禅找到了四个乔安娜·米勒（Joanna·Miller），但她不记得乔安娜的号码，所以也不确定哪个是她的学姐。但同时有四个名叫乔安娜·米勒的人都是超能力者，真的很令人吃惊。明禅还注意到，每页上都有几个名字打了黑框，按过去的习惯，这是死亡标记。
　　“仅仅是联络工具也很有用。”明禅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液，她不相信尼尔不知道这本笔记的重要性。又或者，这样的黄页天启教会人手一本？
　　“有用就够了。”尼尔满意地笑了起来，“很荣幸我能帮到你。”
　　他这次直白地道出了自己的目的，他确实想搭乘明禅的车去洛杉矶。
　　明禅很想问问尼尔，他到底跟了他们多久。可是最后她只是向鼠人露出真诚的微笑，欢迎他加入自己的旅程。
　　“嗨，尼尔。”回去的路上，沉默了好一阵的伊莱突然开口，“你不会吃死人的，对吗？”她模仿鼠人常用的句式，“我刚刚不小心闻到了你身上的臭味。我想你如果不是吃了死人，就是在下水道里泡了太久。”
　　明禅早有准备，一看到尼尔就分散开自己的嗅觉，只是没想到他身上的味道浓烈到影响了伊莱。
　　“对、对不起。”鼠人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局促不安地抬起胳膊凑到鼻子下嗅闻，“我、我早上洗过澡……”
　　明禅相信他。除了下水道的臭味，尼尔身上还有乱七八糟的沐浴露气味。他肯定把能找到的沐浴露都往身上挤了一点。但光这样还不够。
　　“你需要好好泡个澡。”明禅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而不是像香水一样只把沐浴露擦在身上。”
　　回到酒店，明禅在二楼找到一个带浴缸的房间，放好水，教他怎么正确使用浴具和洗浴用品。还把饮料放在他能够到的地方，方便他及时补充水分。
　　明禅清楚尼尔隐瞒了很多东西，但她选择相信他没有恶意。
　　“尼尔是个好人，你觉得呢？”明禅问伊莱，尽管她知道对方根本不会回答。
　　回来以后，伊莱就对那本黄页上了心。明禅照顾尼尔的那段时间，她已经从“A”看到了“C”。
　　“我不喜欢他。”出乎意料，伊莱竟给出了答案，“他很臭。”
　　“是啊，他很臭。”明禅哑然失笑，“如果你不愿意，我们还来得及改变主意。”
　　“你答应过他。”伊莱抬起头，她的眼神飘忽，语气也如同电子合成般平板无波，但明禅能够听出她话语里的认真，“你要讲诚信。”
　　“诚信。”明禅撇嘴笑了，“可你不是不喜欢他吗？你还说他很臭。”
　　伊莱合上书。
　　“首先，你是司机，你答应带一个人去哪里，你就必须把他带到哪里。”女孩歪着头，视线穿过明禅，投向她身后的蓝色玻璃窗，“其次，不是我说他很臭他才臭的，臭是他的特点。就像你昨天让我饿肚子一样，因为你不是玛姬医生，你是晋。”她顿了顿，补充道，“玛姬医生从来不会让我饿肚子，所以她是玛姬医生。”
　　“好好好。”明禅认输地举起双手，“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让你饿肚子了。”
　　伊莱把头歪向另一侧，嘟囔道：“我想你最好不要轻易许诺你做不到的事情。”
　　“那就……我尽力？”
　　伊莱眨眨眼。
　　明禅没等到她的回答，便听到走廊响起了汉特沉重有力的脚步声。
　　“晋，你最好过来看看。”
　　汉特脸上的汗水多得像刚洗过脸似的，嘴唇却几无血色。
　　他们一同来到三楼尽头的咖啡厅。
　　白头鹰和两只金雕盘踞在同一张桌子上，目光锐利而警觉。它们脚下，摆着几只血淋淋的断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