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以生为名》凤鸣朝

16、第十六章：白兰地

　　“你想吃蓝莓吗？”
　　“不。”
　　“你想吃黄油爆米花吗？”
　　“不。”
　　“你想吃巧克力布丁吗？”
　　“……不。”
　　“你想吃……”伊莱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糖果盒，下定决心似的吁口气，问道，“狗粮罐头、臭鸡蛋或者臭袜子吗？”
　　“伊莱。”尽管浑身疼得像散了架，明禅还是笑了起来，“我没事，我只是需要休息一下。”
　　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汉特便在家居区临时搭起几个隔间。接连几天的奔波劳累和伤痛耗尽了明禅的精力，既然目的地已经明确，他们也不会反对在储备充足的地方呆上一阵子，好让唯一的司机恢复元气。
　　“哦。”伊莱捏起一颗深棕色的糖果递到明禅手边，但又很快拿回去，换了一颗桃红色的，“我喜欢吉力贝，大家都喜欢。他们把桃子和呕吐味的做成一个颜色，玛姬医生说这很有趣，”
　　“确实很有趣，但我想不会有人喜欢……呕吐味的糖果。”明禅挑出几颗桃子和巧克力布丁味的放到伊莱面前，把其他味道的堆到另一边，然后侧身躺下来，柔声问道，“可以跟我讲讲你的事吗？”
　　“我的事？什么事？”
　　“你的家人，你喜欢什么……想说什么都可以。”明禅看着伊莱小心翼翼地咬开一颗深棕色的糖果，确定是巧克力布丁而不是狗粮罐头后满足地舒展开眉头，这孩子气的举动驱赶了她的伤痛和疲惫，“你知道，就像朋友之间会聊的那样。”
　　“朋友？”伊莱快速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你也会告诉我你的事？”
　　“当然。”
　　伊莱抓抓耳朵。明禅注意到她虽然很少有表情变化，肢体语言却很多。她逐渐学会了从这些小动作里判断女孩的情绪——开心、疑惑、不快或是像刚刚那样对她的担忧。
　　“我有妈妈，还有两个哥哥，我们在两年前从佐治亚州搬到纽约，因为玛姬医生想让我去纽约。”伊莱慢慢地说，“我喜欢玛姬医生，她让我做我想做的事，让我做FBI的探员，还给我安排了搭档。”
　　“加里？”
　　“是的。”女孩眼睛一亮，“加里和我解决了很多案子，他是死者的眼睛和耳朵。”
　　“哦？”
　　“没错，加里能读取人死前128秒的记忆。”
　　“那玛姬医生呢？”明禅问，“她能做什么？”
　　“加里说她是镇定剂。”
　　“镇定剂？”明禅想了想，不太理解她的意思，“为什么是镇定剂？”
　　“我不知道，加里说人人都需要镇定剂，玛姬医生就是那支镇定剂。”伊莱摇摇头，像是厌倦了一问一答，开始清点自己的答案，“我说了我的家人，还有我喜欢玛姬医生，现在该你了。”
　　下次要换个方式打开话题，明禅暗自思忖。
　　“我家里有爸爸妈妈，祖母，和妹妹，他们都在中国。我是四年前来到美国的，在波士顿一所大学就读。”明禅学着伊莱说话的方式，简单的语法，不去添加太多修辞，“我喜欢我的学姐，乔安娜。她教会我很多东西。”
　　认识乔安娜之前，明禅并不认为现实中会有那样十全十美的人物。她漂亮，聪明，待人和善，没有人不喜欢她。她号召发起的活动总是需要排队参加，每一个学生组织都想让她做募捐主持。她连续当了四年的学生代表，为学院拿到很多奖项。她参与了几项重要研究，老教授们对她赞不绝口……
　　她是个天才，是罗曼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完美女性。
　　“她还是……”
　　沉浸在回忆里的明禅没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接下来“叩叩叩”的敲击声让她立刻从回忆中脱身出来。
　　一股隐隐的酸味飘向鼻端，是马克思。
　　“看来我打断了女孩们的悄悄话？”
　　马克思的一边颧骨高高肿起，嘴角沾着血迹，看来汉特最后还是如愿让他付出了代价。
　　“你还好吗？”明禅坐起来问道，“汉特没有再为难你吧？”
　　“男人之间的友谊可跟你们不一样，我们用拳头说话。”马克思神情愉快地说，然后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拿出酒瓶和高脚杯，“我找到了些酒，我想也许你会需要。”
　　“谢谢。”
　　明禅接过高脚杯，马克思便打开了瓶塞。顿时，葡萄香味和橡木风味完全掩去马克思的酸味，青草和花的自然芳香则让简陋的小隔间笼上一层田园氛围。
　　“上世纪还没有抗生素的时候，人们相信白兰地包治百病，把它称为‘生命之水’。”马克思边倾倒着浓香四溢的酒水，边说道，“法国佬也说要想当个英雄，就得喝白兰地。”
　　就明禅而言，如果她不分散自己的嗅觉，恐怕光嗅着那味道便会沉醉。以前她很少喝酒，因为她比常人醉得更快，也更久，但这个时候她却很想来一点。
　　马克思显然不是懂酒的人，他给明禅倒了满满一杯，还给伊莱倒了小半杯。
　　“我找不到能用的冰块，就这样吧。”
　　马克思没忘记给自己也来上一杯，他向女孩们举起酒杯：“敬末日。”
　　“敬末日。”
　　伊莱比他们慢了半拍，而且只尝了一口就把它放下去。
　　“嘿，这可不行。你得喝光它。”
　　“不要勉强她，马克思。”明禅才喝了一半，红晕已染上她的脸颊，她笑着说，“她还是个孩子。”
　　伊莱听到这句话咬了咬手指，不悦地说道：“我可不是孩子。”她端起酒杯，一口气喝光了里面的高浓度白兰地，“我、我二十三岁，不是孩子。我只是不喜欢它。”
　　马克思哈哈大笑起来：“好女孩，还想再来一些吗？”
　　“酒精、蒸馏水，加上一点添加剂……”伊莱小声嘟囔道，“它让我失去自己。”
　　明禅有同样的感觉。她吃惊地发现，白兰地不仅未能让她陷入沉醉，反而使神经兴奋起来。血液的奔流比平时更加迅猛，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如鼓点般沉稳有力。她听到十几米外另一个隔间里汉特和尼尔在讨论马克思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能看清楚床单上每一条丝线的走向——还有伊莱突然专注起来的眼神。
　　女孩望着她，黑色的瞳仁比平常更加清澈晶莹，睫毛微微颤动，好久才眨一下眼。她听到女孩的呼吸急速加快，鲜嫩的唇瓣上还残留着些许琥珀色液体。在明禅的注视中，她探出舌尖飞快卷走了那些液体。
　　“好了，我得把这东西拿过去给那个大家伙和那个小家伙。”马克思没注意到那些，喝完酒他提着剩余的半瓶白兰地径直往外走去，“今晚我站岗，你们好好休息吧。”
　　“谢谢你。”明禅冲着马克思的背影喊道，对方打出个“没问题”的手势，转身消失在隔间外。
　　明禅把空空如也的高脚杯放到床头柜上，脑海中浮现出每个动作牵引的肌肉运动走向，画面如此清晰，如此不可思议。身上的伤也不再疼痛，她知道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精力充沛。
　　“晋。”伊莱跪坐在柔软的床上，连声音也变得柔软起来，“我失去了自己。”
　　她往前倾身，却在还没有抓住明禅的时候一头栽倒，许久再无动静。
　　“你不是孩子。”明禅轻手轻脚地帮她翻过身，看到她睡得正香，“你是我遇见的第二个奇迹。”
　　明禅也躺了下来，后脑沾到枕头她听到头发和棉织物的摩擦声，伤口像爆裂般热辣辣的，却一点儿都不疼。她歪过头看伊莱，看她黑色的头发铺散在耳旁，白皙细腻的皮肤几乎比丝质的床单还要光滑，还有那双淡淡桃色的唇……
　　她看着她，仿佛能透过她看到另外一个人。
　　乔安娜。
　　借着酒精，明禅想起了被她刻意丢弃在心底某个角落的记忆。
　　那晚，她也是这样凝视着乔安娜，和现在不同的是，乔安娜是清醒的。酒精和鲍勃迪伦营造出既暧昧却又不无感伤的气氛。她们凝望彼此，然后彻底迷失。
　　乔安娜在天亮之前离开，从此再也没人见过她。
　　而最后一次和她联络，则是在三个月后，也就是末日前的一个礼拜。
　　“晋，如果发生什么事，去洛杉矶。”

　　平原医疗中心。
　　一名身穿制服，年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子单膝跪在老神父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几只苍蝇落在老神父的鼻子上，随后很快飞走，好像他只是睡着了，而不是一具散发着臭味的尸体。
　　房间外面，站着一名瘦高的漂亮女人，她的脸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气质和眼神却像饱经世事的智者。
　　“亚洲女性，黑色长发和眼睛，22-24岁，身高5.4-5.6英尺，体重100-110磅，鞋码6.5……”男子从室内走出来，神色严峻，“她们两天前离开这里的，比尔让她保护好伊莱，并且找到十二月。”
　　女人轻轻地拍了拍年轻男子的肩膀，他的神情立刻放松下来。
　　“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