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江桥掩映暮帆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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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月考。
虽然这一段时间心情不怎么好，但青城一向擅长公私分明，从来不会把私人情绪带到学习中去，只要安静地看书，她很快容易进入到书里的境界去。这大概也就是，这么多年经历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后，她却依然成绩很好的原因。
薄荷不止一次地说过，她身上有一种静气，远远与其他女生的浮躁区分开来。
林之洌一直保持Cos省重点里一尊会动雕像的状态，青城开始还期望过他会说句话，就像两个人相对而立，之间隔了一百步，你只需迈出你的那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由我来完成。
他沉默，她便也作罢。
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放不下那些破碎的过往，如同摔了一地的玻璃渣子，你越靠近，我越紧张，就越会刺得你鲜血淋漓。
我那么矜持，怎么会先迈出那一步？
好在青城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在她眼里，再孤单再寂寞又怎么样，生命里，不过少了一个彼此罢了。
凉薄也好，轻信也罢。个人的生活，还是只属于他自己。
校长最近可能在研读佛学，深深领悟到佛家的经典，广施恩泽，让学生们放两天月假。
上网中，青城无意发现，程子良给她寄来了第一封E-mail，表达了诚恳的邻里友谊。
青城想了想还是回复了一封，当然略过她和林之洌的矛盾不谈，他们之间存在一种很微妙的默契，凡是涉及到对方的男女私人情感，一概避而不谈。青城只略略说了一些学校里的事情，并就物理的一些深度问题提出疑问，要求解答。
点击发送的时候自嘲地笑笑，什么时候她与程子良的相处方式，竟像多年的男女朋友一样。她有疑惑有问题，总习惯去问程子良。
有他在，总莫明心安。
作业多得跟龙虾钳子里的寄生虫一样，青城经常一坐就是四五个小时，手机械地写着答案，虽然高中老师是不收作业的，可青城从来不会逃避她给自己既定的任务。
时间是感情的冷却剂，尤其对于青城这类天性凉薄的人，短短两天，再想起林之洌，心里竟如同藏了一块坚冰，不起丝毫波澜。
但见到他，青城的小心脏，就完全安静不下来，不知不觉，已然中毒颇深。
可林之洌却一次次地逃避她的目光和笨拙的示好，任青城演着滑稽的独角戏。有时连青城的东西掉到地上，也懒得弯下他的尊腰替她捡起来。
我不是不喜欢。只是害怕面对那般美好你，下一刻又要分离。
中学时有同学评价青城，什么都在变，傲骨却始终不变。又一次无心伤害后，青城决定不再犯贱。目光冰凉地看着林之洌挺直的后背，低头做题，再也不做无谓的努力。
风清云淡的表面下，心里却难过得想哭。
林之洌，你知不知道，我是有多在乎你。我在乎你，才会跟你闹脾气。我知道你也曾经很在乎，所以我蛮横撒泼耍无赖，还不是仗着你喜欢我。我像一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孩子，用哭闹吸引你的注意，只想你更贴近我的心情。
现在的你，是讨厌我了吧。是要无声远去了吧。
只是，对付一个厌倦的人，LIN传说中的狠辣少爷，除去不理不睬，一定还有什么手段吧。
国庆节迎来了难得的7天小长假，青城决定把房子打扫一遍。
费了好大力气把被单洗了，青城在充满洗衣粉香味的阳台上晾被单时，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青城轻巧地接起电话：“陌青城。”
“夏薄荷。”那边的人报上姓名，还没等青城表达点什么，就急急忙忙地开口，“青城你现在不管在干嘛，都马上放下手去上网，查你自己的名字。出事了。”
青城顿时慌张起来，又强作镇静：“什么事？”
“电话里说不清，你赶紧去，保持冷静。”一向爱玩闹的薄荷此时声音无比严肃，看来真的有大事发生。青城立即挂了电话扔下被单，往书房跑去。
平时觉得很快的网速此时慢得跟蜗牛爬一样，青城的手抖着，不停地按着F5刷新，直到网址导航在屏幕上跳出来。
还没等青城在搜索栏填入自己的名字，她就眼尖地看见滚动播放的新闻一栏，展现出自己的照片，最新消息，几分钟前发布的。
青城一惊，强行压下心头的恐惧仔细看标题：“独自生活的16岁少女”
点开新闻，一字一字地看了起来，脸越看越白，身子越看越冷。
整个报道来自某个知名媒体。大意是说她，陌青城，坚强地一个人生活，没有亲人照料，并且在省重点中学读书，成绩优异。
新闻稿内揭露出许多只有很少的人了解的事情，用充满同情的口吻指出，她的父母离异，商人父亲不要她，母亲因吸毒死亡；甚至还说某高官夫妻一家，尤其是他们正在B大读书的儿子，程某某，与她来往密切。
附有她许多照片，背着书包从学校门口出来的，进入小区的，以及开自家屋门的。
青城没有勇气去看网友们的评论，关了电脑，蹲坐在椅子上默默发呆。
报道表面上是同情，甚至赞扬青城，但仔细一想，这里很诡异。
没有记者采访她，也没有人蹲在小区门口等着拦截她。而且青城根本就没有跟其他人谈论过自己过去的经历，只有部分知情人知道。
报道很明显给人以误导，一个毫无经济来源的女孩，母亲去世，父亲不要她，她为何还能住在这个以富贵著称的小区里。
这里拖出程子良明显不是什么好事，会对他父母的官途产生影响，也许有人会表示他们对青城多加照顾的敬佩，但更多的，很可能是质疑他们一家人对青城的居心，以及对他们为何明明来往密切，却不接青城一起生活的责骂。
不过好在没有贴照片，也就是说，没有确切证据，真要闹大了，可以不认账。
青城很想知道新闻究竟是什么人发布的，也许是程父程母的政敌，也许，来自LIN。
林之洌和她陷入僵局，而林母明显想让林之洌娶颜安芫，她不知道林母是否清楚自己的存在，但很有可能，她以这种方式，或是林之洌以这种方式，告诉她：
陌青城配不上林之洌。
青城很不愿意相信是林之洌，毕竟他曾经，也许现在依然，在意她，他对她那么好。可青城也承认自己不了解男生的心理，有可能，他是想完全摆脱她：你看你我身世相差那么多，你凭什么跟我闹别扭说我有错！
薄荷一定有特权，提前看到了报道，现在新闻刚刚发布，青城知道不久肯定很多人急着找自己，但她不想理会。
这篇新闻已经将她的尊严全部摧毁。
青城不情愿承认，她是那样骄傲的人，因为在她眼里，骄傲几乎等于羞耻的虚荣。
除去深深的无力与自怨自艾，其实青城更想找出幕后报道的人，质问他，甚至报复他。
青城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不会在人家一把火烧掉自己房子后还不冲上去尖叫扭打，她的父母是她无法改变的事情，她接受但不会妥协，不会任由他人折辱。
拿起手机，青城冷静地拨通了莫奈的电话。
“莫奈。”公式化的男声从手机里传来。
青城的胸口猛然被揪紧，不过很快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尽量不带感情地发声：“陌青城。”
“呵，”莫奈冷冷地笑了一下，“有何贵干？”
“我恐怕又给你惹麻烦了，”青城讽刺地说，又故意恶心他似的喊道，“爸爸。”
莫奈以陌生人的口吻，声音几乎不带波折：“知道惹了麻烦还要来找我？”
知道他看不到，青城在电话的另一边扬起冰冽的笑容，“不找你找谁呢，毕竟这次的事对你很重要呢。”如果不是你当年扔下我们母女，也不会有这样的新闻发生。青城在心里补上一句。
显然莫奈一点都不把青城的话放在心上，“你威胁不到我。”
这次轮到青城笑，“哎呀怎么办，我威胁不到你呢，”又换了种腔调，“莫先生，你不妨去看看今天的新闻，我想你的想法会改变的。”
说完青城就挂了电话，在父女间的战斗辛苦维持的完美如同面具的脸上，终于有了裂痕，浮现出丝丝的愤怒，寒意与悲伤。
你以为我是恨你的吧。可是你想过没有，恨着一个本该深爱的人，我不累吗？
青城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几乎虚脱般靠着椅背，想了想，还是拨通了程子良的号码。
程子良很快接通了电话：“青城？他的声音一瞬间让青城的心安静下来，下一句却又使她差点打翻桌上的水杯，“我正准备联系你。我看到了。”
镇定。青城提醒自己，本来就是为了这篇该死的新闻打电话给他，又何必惊慌。花了半天时间找回自己的声音，青城还是下意识地问他：“现在怎么办？”
沉默了一下，程子良字字斟酌着说：“我想你还是先去找一下我爸妈，他们应该在家，我打个电话说一下。社团里有事，如果要我回去得过几天，你先别慌。”
别慌。程子良的声音几乎带有魔力，青城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关掉手机，听他的话整理好心情，到他家去了。
幸运的是程父程母都在家。青城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恐惧与内疚说明来意，程子良的妈妈给她拿了一瓶牛奶，在青城喝牛奶的间隙里慢慢安慰她：“这不是你的错，我们也没有看到记者到小区里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先别急，我们尽力把新闻封杀掉。”
程父久经官场，明白处理突发事件的有效手段，不多说话，马上拨通某个号码要求封杀新闻，然后跟妻子一起安抚青城。
给人家带来这么大麻烦，还需要他们的谅解，青城觉得简直无地自容，心里对发布新闻的人愈加痛恨，于是打断程父程母的安慰：“我没事，真是不好意思牵连你们。现在我只是需要找出发布新闻的幕后人，你们认为呢？”
程父程母对视一眼，觉得有些惊讶，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女孩在这样大的压力下，能马上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维护自己的利益。
程母越发喜欢这个看似脆弱其实强大的女孩子，立即答应下来。
青城沉默了一下，还是艰难地说：“我打电话给我……爸爸了，他应该会过来。”
“也好。”程父思考了一下，虽然对莫奈的为人很不齿，“他在商的那边关系肯定比我们广，如果新闻是针对他来的，他过来查更好。”
程母意识到这么讨论整个事情对青城很残忍，转移话题说：“你要不住在我们家吧，估计会有记者来堵你。”
“不用，谢谢。”青城怎么会答应她的提议，本来就给人家添了麻烦，还打扰别人。
程父若有所思地看着青城，突然说：“其实子良挺好的。”
青城虽然觉得这话有点突兀，但也没往别处想，很快做出回答：“是啊。您儿子嘛。” 她低下头看着茶几上的花纹，没有看见夫妻二人意味深长的目光。
家里静静的，静得近似冷清，青城躺在沙发上，强迫自己一遍遍地思考事情的头尾，以推断出到底是谁要她暴露于公众之下。
心里有一个声音叫嚣着，我不要这样颠沛的生活，我不要这样贫瘠的青春。
现在的媒体，慈善也变成暴力。如果新闻流传开来，会有人来采访捐赠，然后就是无数的闪光灯，她要面对镜头感谢社会感谢政府，她的自尊要被剥离得一干二净。
她怎么能让自己辛苦维持的正常生活如此支离破碎。
青城闭上眼睛，没有眼泪，没有呜咽，只是握拳，放开。
谁说我可怜。
青城一直没有再开机，也没有再上网。她害怕看到陌生人的同情，也害怕看到亲人朋友的关心。自己面对这些，比听着假腥腥的安慰好得多。
我若不勇敢，谁替我坚强。
假期的最后一天，程母过来，带给青城一个保温桶。
“我知道你这几天又没吃什么，每次子良过来叫你你都不去，”她温柔地说，“我和他爸爸已经把事情处理好了，现在没人能看见那条新闻，应该没有造成大的影响。”
青城咬了一口生菜，这种简单的蔬菜也能被她烹饪出美味，咽下去，青城开口：“谢谢你们了，真是不好意思，把你们也卷进来，以后，”青城顿了顿，“有什么需要我，尽管找我。”
现在的青城没有条件许诺现实的愿望，只是尽力减轻自己心里的愧疚。
程母笑了笑：“傻孩子，我们要你帮什么忙，你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我会对他们好。青城默默地在心底发誓。
程子良一家人，从来不会怜悯她，同情她，他们给予的帮助并不是施舍，也并非作秀，真的是发自内心地，把她看作一个独立的人格，在提供帮助的同时尊重她。
“有事就找我们。”程母不让青城洗碗，拾掇好出了门。
青城心里总算安稳一点，去预习了一下课本，早早洗澡，换衣，关灯，睡觉。
After all,tomorrow is another day.
五点十分。深秋的天气已经凉了下来，青城穿了最喜欢的天蓝色外套和长牛仔裤，希望衣服能带给自己好心情。
耳机里饶舌的女声冲青城朗读着NCE3的课文，青城一边小声复述一边朝小区大门走去，一不留神撞上一尊肉墙。
此时青城念英语已经念成惯性了，脱口而出："I'm sorry."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I'm sorry,too."
纯正的美式发音，青城不禁抬起头看看是谁，林之洌就这样撞进她的眼，扶着一如旧日的Colnago单车，站在她面前。
“你……”青城不知说什么。
“上车。”林之洌拍拍车后座，一边拿起车筐里的提拉米苏，拉过她的手，放在她手里。
青城默默地跨上单车，打开包装袋咬了一口。
林之洌踩着踏板，在呼啸的秋风里大声说：“青城，我说了对不起，你现在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那篇新闻我看到了，不过现在被封杀了对吧，所以应该没有大肆扩散开，我也在尽力调查是哪个不要命的报道出来的，你别慌。”
男生的话以空气为介质，传到青城耳里，他顿了顿，然后说了一句青城听过最美的情话：“不要害怕，我一直都在。”
青城觉得这些日子的揪心，恐惧，愤怒，悲伤，什么都化为泡影，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做。
扔掉手里的提拉米苏，青城缓缓伸出手臂，抱住了林之洌精瘦的腰。
车猛地刹了下来，前轮发出不满的抗议声。
林之洌一脚踢上撑脚，就着坐在车后座上的青城，曲下腿弯下腰，抱住青城，抬起她的头，不管不顾，狠狠地在青城唇上吻下来。
有眼泪滑过炙热的，泛着咖啡香味的唇齿。
没有什么值得忧心了，有他在身旁，什么都不成问题，什么都不要考虑。
青城在这样窒息般的拥吻里几乎愿意死去。
宇宙银河，白垩侏罗，沧海桑田，地老天荒。
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江桥掩映暮帆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