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鬼》苏佳霖

15、番外：《人生剧本》

　　关于我为什么会成为演员，很多人可能会以为这归功于我那身为编剧的父亲。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但是确切来说，又并非像某些人想像的那样，说我是靠着裙带关系有了今天的成绩。相反，我非常不赞同我父亲介入我的表演。
　　然而我还是要说，这一切的确归功于我的父亲，这事儿说起来真的有点复杂，还要从我父亲某一年独自旅行说起。
　　那一年我十岁，母亲过世一年，父亲他疲于工作，渐渐地我都不知怎么与他交流。直到有一天，他在旅行的时候遇到了亚瑟，也就是他后来的爱人。
　　我从来不否认我父亲特殊的身份，在我看来，他们就像寻常的夫妻一样，相互扶持，共同度过生活中的难关。他们也会吵架，也会有矛盾，但是他们感情很好。我仍然记得父亲无疾而终之后，我哭得崩溃，亚瑟一人操持后事，期间我都没看过他掉过一滴眼泪。这本是个最让人伤心绝望的时候，他却运用着最冷静的头脑。一切妥当之后，他一个小老头子，每日起早贪黑，亲自为我父亲整理文稿，好像他身后有一团火焰，不往前跑的话他就会被烧死。他将那些文稿视若珍宝，甚至于我，他都不让亲近。完成这项壮举之后，他也撒手人寰了。两位亲人相继离世，前后不过半年时间。小时候我曾幻想过他们都离开我的时候，我会怎样，我本以为我会哭得歇斯底里，但是奇怪的是，我很平静。因为我一想到这么相爱的两个人又能重新在一起，我就感到非常欣慰。
　　言归正传，我十七岁那年，高中的毕业表演要求每个班级出一个剧目。我们班当时演的是一对恋人分隔两地，再次重逢时，男孩子眼睛失明，女孩子依然不离不弃。我的角色就是那个女孩子。
　　我父亲去看了我的表演，然后他评价其他部分都很不错，唯独……唯独当剧情发展到恋人再次重逢，女孩子发现对方失明的时候，我的表演显得很没有说服力。
　　你应该表现得更心痛些，他说。
　　我不服气，说，如果你有意见的话，你完全可以给我示范一下。
　　我父亲沉吟了一下，叫来了亚瑟。然后和亚瑟商量着要他演一个盲人。亚瑟那时候本不太愿意，说不想玩这种幼稚的戏码。但一听说是为了要给我做示范，立刻就答应下来。对，他比我生身父亲还惯着我。
　　亚瑟演起戏来很有一套，他装失明的时候，祖母绿的眸子立刻黯淡下来。我父亲望着他的眼睛，从一开始重逢的狂喜，渐渐开始情绪转换。只见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睛也变得亮闪闪的，一瞬间他竟流下泪来。
　　我完全被这样的表演吓傻了，我问他到底怎样才能像这样快速调动情绪，他说，那就是他惊人的演技。
　　事后他悄悄给我发了条短信说，一想到亚瑟这么漂亮的眼睛要瞎掉，不由自主地就很想哭。他最后还叮嘱我千万别说给亚瑟听。
　　我自然信守诺言没有说出去，我直接将那条短信转发到亚瑟那儿了。我也不知道他看了作何感想，只知道他越发多地称呼我父亲为“傻|逼”，语气里带着不屑，但是又满含爱意。暗地里每天坚持饮用胡萝卜汁，他六十多岁的时候视力还非常好。他陪我儿子看球赛的时候，眼镜都不用戴，就能看清左上角写得那么小的比分。
　　不好意思我又跑题了，对于他们我实在有太多的话要讲。总之我父亲那场表演让我震惊，第一次感受到了表演的力量——当然在我知道了真相之后，我再也没有佩服过我父亲的演技，我拒绝他对我表演的任何辅导，因为每次他都要借机抒发一下对亚瑟的爱，那不是表演，那是真情流露，很感人，但他不能指望每次和我演对手戏的都是我真正的爱人吧？他的那套不适合我，他还是安安心心做他的编剧和亚瑟的爱人就好。
　　——选自克洛艾自传《人生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