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鬼》苏佳霖

16、番外二：重生

　　七月十四，法/国国庆阅兵式。以凯旋门为中心的四通八达的大道上挂满了红白蓝条纹的旗帜。才早上九点，阅兵的队伍还在待命，从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游客把原本极为宽阔的马路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人都伸长了脖颈，探头探脑，企图获得更好的视角。那些手脚活络的，干脆直接效仿远祖利索上树。更有的连公共电话亭也不放过，直接占领高地，一副君临天下耀武扬威的派头。
　　相比成人来说，那些四五岁的孩子们在这种场合下占足了便宜，纷纷被爸爸们举过头顶。原本身材小小的他们，摇身一变成了巨人，别人踮着脚尖涨红脸都看不全的景色，他们一览无遗，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这天也恰好是弗朗西斯的生日，他邀请安东尼奥和罗维诺前来一聚。然而一开始安东尼奥婉拒了，理由是因为他之前找了个代孕妈妈生下了一个儿子——安东尼奥给他取了个罗维诺兄弟的名字，费利其亚诺——现在已经升级成全职奶爸。初为人父的他实在和儿子难舍难分，又怕舟车劳顿累着小家伙，说什么也不愿意挪窝。还是最后亚瑟在skype上下了最后通牒，“你是弗朗西斯的挚友，如果你不来，弗朗西斯会很失落的。”
　　“这……”重情义的西班牙汉子有点动摇。
　　“你就甘心看他望穿秋水，寂寞地过一个生日吗？”
　　“我……”有些悔恨地握起了拳头。
　　“唉，如果这样的话，我只能飞到你们那边做顿大餐，来转达一下他的心意了。”
　　“去去去去去！我立刻订机票！”安东尼奥差点把抱在怀里的儿子抛出去，惊魂未定地打开网页订机票。
　　“把确认的邮件截图给我。”亚瑟翘着二郎腿，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神清气爽。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弗朗西斯不知道的情况下进行的，亚瑟才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有多关心他，一方面出于一种微妙的自尊，另一方面也觉得这样的事情不足为奇。
　　所以七月十三日，当安东尼奥拖家带口地出现在弗朗西斯家门前的时候，寿星都快哭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弗朗西斯一个熊抱，“你真是太好了，安东！”
　　“弗朗！”虽然是被半骗半逼到巴黎，但是见到老友的那种兴奋之情，还是占了上风。
　　这时小费利在长途跋涉的长久睡眠之后，终于醒转过来，对着弗朗西斯就咧出了一个巨大的微笑。弗朗西斯喜不自胜，已经有过爸爸经验的他熟稔地搂过小家伙，“他可真漂亮是不是。”他展示给克洛艾看，“你小时候也是这么小，柔软得像棉花一样，一碰就碎，生命真奇妙, 一个又一个的轮回。”
　　克洛艾走过去仔细端详，突然有了一种很有趣的想法，我也曾是那么个小娃娃，爸爸也是。她想像了一下弗朗西斯被别人抱在怀里的场景，不禁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呢？”亚瑟在一旁问道。
　　克洛艾摇摇头：“没事。”说着郑重其事地对其他四个大人说，“我一定会照顾好他的！”
　　费利其亚诺显然也非常喜欢这个姐姐，现在他正惬意地窝在安东尼奥怀里，一看到她就咧着张嘴，置阅兵队伍于不顾。刚满一岁的他睁着棕色的眼睛，东张西望，乐于向周围的旅客笑容大派送，露出他仅有的两颗下牙，嘤嘤叫唤着，惹得旁边一众女性游客母性大发。眼见着被女性游客团团围住，小毛头笑得更欢了。
　　“不愧是你儿子啊，笑得一脸傻气。”罗维诺说道。他到现在还是有点介意安东尼奥找代孕妈妈这件事情，虽然知道现在可以不经过肢体接触就达成目标，但还是觉得心里怪怪的。
　　安东尼奥神经大条，没有感到丝毫异样，相反他举起儿子的小手，朝罗维诺做鬼脸，他儿子费利其亚诺相当配合地留下了一串晶莹的哈喇子。
　　罗维诺忙从包里抽出一包纸巾收拾残局，完事之后他颇有些无奈地掐了下调皮鬼粉嘟嘟的脸颊。小费利十分受用，又咯咯地笑起来，他挥舞着两只小手张牙舞爪地朝罗维诺表达爱意。罗维诺本想置之不理，但是对方锲而不舍，加之旁边围观的女性游客似乎向他投去了苛责的眼光——真是太绝情了——万般权衡之下，罗维诺俯下身去亲了一下小家伙的额头。
　　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些那家伙的特点……还是挺可爱的……
　　想了想，他又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小费利并不浓密的头发。
　　“罗维诺！我不敢相信你摸他头了！”安东尼奥高兴得简直热泪盈眶，傻笑道，“呜呜，我太幸福了。”
　　罗维诺一下子红了脸颊，“别笑，傻死了你。”
　　“我儿子傻笑你就亲他，”他真诚地指着自己的嘴唇，“我傻笑的话你是不是也能亲下我？”
　　“……”真恨不得掉头就走。但是可怜的罗维诺回头看时才发现，他已经出不去了。因为阅兵的队伍准时动了起来，后来的游客全都拼尽全力往里望。首当其冲的是马队，战士们穿着藏青上衣军装，白色军裤，脚蹬黑色长筒马靴，气宇轩昂地向前进发。他们的头盔上垂下长长的黑色缨络，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近似金色的光。
　　克洛艾正处在对制服有着特殊情结的时候。她听着马蹄踏过街道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
　　对仪仗队兴奋不已的不只是克洛艾一个人，还有一个人的心也跟着激昂的音乐跳动不停，那就是亚瑟。因为他今天有一个特别的任务，对于这个任务的完成他几乎可以说是毫无底气，即便是对着镜子练习了千百万次，但每次都像是第一次一样怯懦。
　　他要求婚。
　　就他们俩的关系来说，好像是弗朗西斯挑起这个话题比较合适，但是亚瑟那有点小孩子逞强的性子，纵使和弗朗西斯在一起两年，却也还是在的。他故作镇静地扫了眼抱着克洛艾的恋人，伸手摸了摸脖子。
　　到底要怎么开口呢。
　　关于这件事情，亚瑟厚着脸皮和克洛艾通过气。他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脸红得都快滴血了。克洛艾的反应给了他勇气。“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期待这一天！终于可以是一家人了！”
　　亚瑟的手被少女握住，透过交握的双手，他感受到了真正的祝福。
　　“说起来，你们结婚之后，我能叫你爸爸，叫弗朗二爸爸吗？”
　　……弗朗西斯，我能为你点根蜡吗，你女儿是有多嫌弃你啊……
　　此时的弗朗西斯被喜悦笼罩着，偶尔朝亚瑟那里看看，却发现对方表情有点不对头：“亚瑟你怎么了？”
　　“没事，可能太阳刺眼，晒得有点晕。”
　　“那要不要出去坐会儿？”弗朗西斯回头看看，“呃……好像也出不去了。”
　　“不，你不用管我。”他深吸一口气，克洛艾立刻心领神会地投去一个鼓励的目光，亚瑟握起拳头鼓足勇气，“我们……”
　　话音未落，战斗机的声音由远及进地碾压过上空，生生掐断了亚瑟的话，包括弗朗西斯在内的所有人条件反射似的抬头张望，而亚瑟只留下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吧”在空中飘荡。
　　“你说什么？”弗朗西斯抬起眉毛，想听清楚。
　　“……我说，”克洛艾的瞪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简直比亚瑟还紧张。可是亚瑟支吾了半天，却口不择言起来：“我们把克洛艾放下来吧，你抱着她太累。”
　　克洛艾在心里长叹一声，但还是一心顺着亚瑟，立刻帮腔：“亚瑟说得对，我已经看了很久了，爸爸你放我下来吧，你肯定累坏了。”
　　看到这么通情达理的女儿，弗朗西斯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放她下地。
　　不远处的小费利看到姐姐下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更加兴奋，睁着的眼睛亮晶晶的。
　　“你要说的不是这句吧。”弗朗西斯看着克洛艾去逗小费利的场景大胆推测道，“那句话没那么长。”
　　“就有这么长。”亚瑟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番外二重生（下）
　　“好吧好吧。”弗朗西斯回答道，看到克洛艾在向他们招手：“克洛艾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我们去看看？”
　　克洛艾大概是有某种少女雷达的，她带着安东尼奥一家没走几步路就发现了刚才那支仪仗队的休整之地。帅气的军人们心情颇佳，很客气地和游客们合照，两人迅速拨开人群跟了上去。
　　“爸……”克洛艾想了想，还是转向了亚瑟，“亚瑟，我能带着费利一块儿和他们合照吗？”
　　亚瑟的“好”字还没说出口，弗朗西斯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我不要让我的女儿和陌生男人合照！你都没有这么主动地和爸爸我合照，爸爸好伤心！”
　　“……弗朗西斯你恋女癖也该有个限度吧！”亚瑟道。
　　那厢安东尼奥听说有人要抢他儿子和别人拍照了，也是一副要死要活的表情：“不行，我不要让我儿子和陌生男人拍照！”
　　罗维诺一个爆栗伺候：“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然而爱子联盟一旦形成，真是坚不可摧。两男人哭丧着脸似乎都快蹲在角落种蘑菇了。克洛艾冷冷地扫了一眼，颇有女王气质地一抬手：“都别闹，一起拍！”
　　四个男人领命，欢天喜地地迎上去。安东尼奥首当其冲，大概是觉得自己儿子的威胁解除了，颇为热情地往士兵肩上拍了一巴掌，那士兵大概从没见过这个阵势，笑容不由自主地有点僵硬。其他人的表情则各有特色，从左至右是气鼓鼓的罗维诺，右手牵着罗维诺，左手抱着费利的安东尼奥，不知道该把手脚往哪儿放的士兵先生，双手从后搂住克洛艾的弗朗西斯（他还故意用身体隔开了女儿和士兵）以及看着弗朗西斯的亚瑟。
　　照是拍好了，但眼见着晌午要到，半天都过去了，到底要怎么找到机会再说呢。亚瑟看着恋人的侧脸，绞尽脑汁。要不……再等到明年？
　　不行不行，他甩了甩脑袋，今天一定要说！
　　就在他出神下决心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准备转移阵地，弗朗西斯唤了他一声，他才如梦初醒般地跟了上去。
　　“你真的没事吗？”弗朗西斯有些担心地问道。
　　“我……”趁现在！一定要说出来！
　　“哇————！”谁曾想，一向乖巧的费利因为在饥饿和罗维诺不甚高超的逗弄技巧的双重夹击下，大嚎一声。罗维诺铁青着脸，自尊心受到强烈打击，我的鬼脸有丑到哭吗？他忿忿地想着。
　　弗朗西斯跑过去调停，留下石化的亚瑟欲哭无泪地和克洛艾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趁众人不在意，偷偷将克洛艾拉到身边。准女儿大义凛然地拍了拍他的肩，“当年海格立斯都要经历十二件难事，你一定要相信自己啊亚瑟！”
　　虽然知道是发自肺腑的鼓励……但是被小自己这么多岁的女孩子这么开导，总觉得……
　　“今天晚上在埃/菲/尔铁塔那里有烟花节，我会支开安东叔叔一家，你大胆地去说吧！”
　　一向骄傲的亚瑟此时气馁地说道：“我真的行吗？是不是把这件事情缓一缓比较好。”
　　“你相信我，这绝对是爸爸最期待的生日礼物。”
　　“可是……？”
　　“别可是了，你要是今天不说的话，我就把你威胁安东叔叔来这里的事情全部告诉爸爸。”
　　亚瑟头皮都要炸开了，“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照顾费利的时候，安东叔叔把什么都告诉我了。”
　　……你这腹黑的性格到底跟谁学的。然而这只是展现出克洛艾腹黑本质的两成，当天晚上她成功说服了弗朗西斯让安东尼奥一家留在宾馆，（当然原本就想留在宾馆里的安东尼奥本身也功不可没）给亚瑟创造了极佳的机会。她在亚瑟临走的时候，悄悄和他说：“一定要成功啊，否则的话……”她伸手抹了下脖子。
　　……说真的，你这腹黑的性格到底跟谁学的。
　　巴/黎由于地处纬度较高，快要晚上十点，还依旧没有完全暗下来。天际泛出一点明媚的橙黄，渐次隐入温柔的淡蓝色里。埃菲尔铁塔高耸入云，仿佛是一位出色的沙龙主人，迎接众多的人来欢度法/兰/西的生日。
　　铁塔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乌泱泱地铺满了翘首以待的人们，他们有的手举三色国旗，有的用油彩在脸上画出彩条。弗朗西斯和亚瑟到达这里的时候，较好的位子已经被别人占领。他们只得站着等待烟花的开始。广场一侧演奏着交响乐，好一派盛世繁华的景象。
　　“每次我过生日都觉得全世界在为我庆生一样。”弗朗西斯打趣道。
　　亚瑟几乎条件反射似地回答道：“你自我感觉也别太良好了。”然后他立马补上一句，“不过看在你是寿星的份上就让你自我感觉好一次吧。”
　　弗朗西斯嘴角浮出温柔的笑：“与其说自我感觉良好，不如说我是真的觉得这日子值得骄傲。我们法/兰/西经历几多动荡，战争，纷扰，炮火。你我现在所踩的土地上，不知道有多少长剑残忍舐血，也不知道有多少士兵临终长啸，才换来现在的和平。伟大的国家大抵都是相同的，你们英/格/兰也是如此吧。”
　　亚瑟觉得这番话略显矫情，但是对方说得如此认真，几乎可以从他开阖的双唇中感受到那种澎湃而出的热情。弗朗西斯有很多面，作家，父亲，恋人，但是这是他在这一刻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他是怀揣着爱国情怀的法/国/人，他自豪，他骄傲。他的国家是独一无二的，正如此刻他对于亚瑟来说是独一无二的一样。
　　就在此时，伴随着交响乐的节奏，铁塔周遭突然绽开了绚丽的烟花，把已变为黑色的天空照耀得亮如白昼，烟花燃尽后的烟雾将铁塔笼罩得如梦似幻，人群中爆出一番惊呼，纷纷举起相机，试图记录此刻。
　　然后，烟花出人意料般地组成了1914的字样，让人遥想到已经很远的战争，衬得今日的生活更加宁静祥和。
　　这是法/兰/西！这是值得全世界来赞叹的法/兰/西！
　　音乐越来越激昂，一个转调，竟变成了《马/赛/曲》，众人自发的合唱震耳欲聋，甚至盖过了烟花的声音。亚瑟时不时能听到有人略带哭腔地用法语高喊：“法/兰/西万岁！”他还看到他前方有个小姑娘用手轻轻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她的父亲拥住她的肩，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收回目光的时候，转头看到弗朗西斯正微笑地看着他，和群情激昂的观众比起来他显得这么宁静，在烟花变幻莫测的色彩中，他说：“亚瑟，你怎么那么好看。”
　　亚瑟在那一刻，突然就不再惧怕了。他觉得之前的犹豫变得如此荒唐，几乎是不受大脑控制地，他轻轻拉过弗朗西斯垂在身侧的手，自然而然地吻上了他的无名指：“我们，”他说，“结婚吧。”
　　《马/赛/曲》奏毕，紧跟而来的是《欢乐颂》。耳熟能详的旋律在这一刻与光明共舞，即便如此喧闹，但是弗朗西斯觉得亚瑟的话语异常清晰。
　　弗朗西斯愣愣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亚瑟在等待，他等待着一个答案，但丝毫不怀疑那个答案会怎样，他知道他会答应的，这件事情太自然了。
　　铁塔的顶上甩出一圈如星云臂般环绕的璀璨，那是最真实的童话。
　　果不其然，弗朗西斯反手握住对方的手，强而有力地将他圈入怀中。
　　亚瑟心中几乎感觉不到惊喜，有的只是意料之中和十足的安稳。人生难得的就是这一场顺理成章。
　　“生日快乐。”亚瑟在他耳边呢喃道。
　　乐章到了最后几小节，奏出最强音。巴/黎在此刻是真真正正的不夜城，两人在众人潮水般的掌声和欢呼声中，紧紧相拥。
　　“仿佛我又重生了一次。”弗朗西斯道，“谢谢你，亚瑟。”

　　附短信两则：
　　“我们在宾馆里看转播，镜头正好切到你们在接吻，我想，应该是成功了吧。亚瑟爸爸，恭喜你们，新婚快乐。麻烦和二爸爸说一声，为了不打扰你们度蜜月，我和安东尼奥叔叔他们一起去西/班/牙玩了。你们把该干的事情都干了吧。勿念。克洛艾。”

　　“谢谢你克洛艾，但我觉得你还是好好称呼他为爸爸比较好。此外我建议你尽早回来，弗朗西斯快崩溃了。爱你的亚瑟。”

　　番外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