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鬼》苏佳霖

14、一个在一起的剧透

　　旅行的时候，因为都是两人一起行动，就没有留下手机号码。亚瑟不喜欢拍照，所以连影像记忆也不存在。

　　弗朗西斯唯一留给他的就是那枚在许愿池边上给他的硬币。要不是机场过安检的时候要把金属拿出，他都快将这件事情忘记。记得弗朗西斯给他许的愿望是“希望你快点走出失恋的痛苦。”是啊，他的确是从前一段感情中走出来了，但是也是因为他，自己再一次陷入了失恋中。这样说来，这个愿望到底算是应验了吗？

　　——所以我才不信这种东西啊，波诺伏瓦。亚瑟最终还是把那枚硬币留在了机场。

　　现在回想起来，遇到他的开始和结束，都被酒精陪伴，亚瑟甚至怀疑这一周只是他做的一个冗长的梦。

　　如果是自己选择忘记，抹消一段回忆就变得前所未有的容易，他驾轻就熟把相关的记忆挑选出来，用一把无形的小刀整整齐齐地切割成立方形，然后扔了出去。是他教他的，咻的一下，全部忘记了。

　　在切割的时候，牵动到神经，但是痛到麻木也就好了。

　　回到家乡的亚瑟，生活变得很规律，白天上课，晚上打工，和最初的他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他再也不碰酒精。朋友笑他说完全像个老头子，他便笑笑，说我还没女儿呢，你为什么说我老。

　　话甫一出口，就神经质地觉得那块被切掉的地方长了出来，他不得不重新经受一次清理的痛苦。

　　时间长了就好了，他想。

　　除了午夜梦回的时候，回想起曾经有人那样从身后抱住他，回想起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回想起每次自己酒醉时的照顾。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好。

　　爷爷旅行回来，看到孙子这个样子，几次三番想要以男人和男人的身份和他坐下来聊聊，但是都被亚瑟用各种理由拒绝了。

　　两个月之后的某天，爷爷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张话剧票子，交给亚瑟，并要求他去观摩一番。

　　“为什么要我去啊？”亚瑟正在看小说，头也不抬地问道。

　　“我一直很想看这个的，但是今天晚上有约，”他狡黠地笑了笑，“记得回来和我复述剧情啊！”

　　“老不正经的。”亚瑟看也没看就将票子收进了自己的口袋，“行了知道了。我去就是了。”

　　亚瑟其实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直到晚上爷爷催命般打来的电话才像笤帚一样将他清扫出门。

　　来到话剧中心，演出刚刚开始，连日来睡眠不足的亚瑟打了个哈欠，撑着脑袋勉强看了下去。

　　只是越看越清醒，这个剧情怎么看怎么有点眼熟。亚瑟借着手机微弱的灯光，打开场刊阅读剧情简介：

　　刚刚失恋的年轻人布朗戒酒浇愁，烂醉在街上的他被乔治救起。无巧不成书，布朗的前任情人正是叫做乔治。乔治邀请布朗一同旅行……

　　亚瑟看不下去了，将场刊翻了一页，在编剧那一栏里，赫然看到了弗朗西斯.波诺伏瓦的名字。

　　——该死！这什么烂剧！这么写有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啊！说起来他又是怎么知道……

　　啊没错！是那张名片！爷爷给过他名片！怪不得爷爷会叫我来看话剧……他们串通好的！

　　亟待发作，台上正演到乔治写日记：

　　我想，布朗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人了，他固执，但温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想要将他留在身边，并且觉得他很特别。心里不自觉的会冒出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亚瑟眯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继续看下去。

　　剧中演到两人一同去看极光，乔治对布朗说，其实我的旅行清单里本来没有这一项。只是听说，看到极光会交好运。

　　亚瑟听到一愣，继而有些揶揄地笑道，也是啊，你这么怕冷的傻|逼，怎么可能会自讨苦吃去那地方挨饿受冻呢。

　　剧情发展到最后，不出亚瑟意料，那个叫布朗的男人，在留下了一封信之后，离开了乔治。

　　——这么没有原创性？！场内观众竟然还有哭的？！亚瑟嗤之以鼻，双手环胸，等着演职人员谢幕。

　　是的，他又看到他了。在聚光灯下，弗朗西斯朝着观众鞠躬，挥手，像是天生耀眼的明星一样，突然他朝着亚瑟坐着的方向温柔地笑了一下。

　　就算是离地那么远，他也清楚地知道那个笑容是怎样的弧度，因为早已在心里描摹过千遍万遍。亚瑟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烧起来一样，低下头去假装看场刊，刻意不与对方目光相接。

　　演出结束后，照例是演后谈的环节。观众可以提问，然后由演职人员回答。

　　一个女孩子率先举起手来，兴奋地问道：“我真的很喜欢这部戏，演员之间的冲突和心理活动都非常细腻！就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但我们都知道，同性恋这个话题……”她顿了顿，台下有人在窃笑，“还是挺敏感的，我想请问一下导演，是怎么想到排这个题材的？”

　　出乎意料的是，导演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笑着回答道：“其实并不是我的主意，都是我们的编剧。”她招呼弗朗西斯站到她身边来，“他其实之前一直在拖我的稿……”台下一阵哄笑，女孩子并没有理会，继续说道，“直到他旅行回来，主动找到我，说想做一部新的戏。他来找我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整个人瘦了一圈，眼圈也黑黑的，我都要认不出来了。”

　　亚瑟听到后，眯起眼睛打量台上人的身形，好像是瘦了……那么一点。嗯，就一点点。

　　弗朗西斯凑近话筒，非常绅士地打趣道：“吓到这么美丽的小姐真是对不起了。”

　　“他说这部戏对他很重要，所以连夜完成了剧本。至于为什么要选这个题材就让他自己来说吧。”

　　弗朗西斯摆摆手，导演却把话筒塞进了他手里，他只好理了理头发，回答道：“首先谢谢你喜欢我们的戏。写这部戏只是有人告诉我说，\'上帝不仅创造了男人和女人，还创造了爱。\'既然都是上帝的恩泽，也无所谓敏感不敏感了。”

　　“您的那位朋友说得可真好！”女孩子眼睛闪亮亮的，“我还有一个问题，剧中的讲述大多是从乔治出发的，布朗的情感却一直不明显，直到最后他爆发，我才明白过来，他是喜欢乔治的，请问这么处理有什么用意吗？”

　　“恭喜你注意到了这一点！”弗朗西斯有些调皮地眨眨眼，“这也是我想说的另一个主题，就是\'任何误会的产生，都是因为无法将自己的情绪清晰地传达到对方心里。\'”他的眼神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又在亚瑟所在的地方多停留了一会儿，“我们都是不同的个体，互相猜测，不敢踏出第一步。乔治是个直男，就算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些什么，也不会往爱情上想，的确是有些迟钝啊。”他笑着说道，“不过如果布朗早些说，让乔治有足够的时间思考，而不是一走了之的话，事情也许会不一样。”

　　怪我咯？！亚瑟有些幽怨地想。我有前车之鉴啊我哪敢直接说！说得没错，要怪只能怪那个什么乔治蠢。

　　“谢谢这位观众的提问，由于时间关系，我们还有最后一个提问机会。”

　　亚瑟举起了手。

　　他接过话筒，站起身来。

　　“请问编剧先生。”亚瑟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某一天布朗和乔治重逢了，你觉得乔治会说什么？”

　　“这个嘛……”弗朗西斯拖长了音调，“我想问一下这位观众，你做这个假设的前提是，布朗还喜欢乔治吗？”

　　亚瑟腾地一下红了脸，但他仍装出一副认真讨论剧情的样子：“是啊，”他理直气壮地回答，“这不就是迟钝的乔治所希望的吗？”

　　弗朗西斯笑了起来：“那就简单了。”他说。

　　“一起再去品红酒，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