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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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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无方花圃又清净了。
沈千度不来,就更是没什么人来了。薛不逢的生活又回归到正轨,就像是往平静的水中投下一枚石子,涟漪荡开后,一切如常。他仍是每日早早起床浇水巡园,仍是在石凳上读书,又隐隐有了些许不同。
他读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读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
读花前对酒不忍触,和泪簌簌。
囫囵翻过,满目凄春伤别之哀呼,心中却是少有地涌出几分不耐。
“可怜什么可叹什么,整日呜呼哀哉庸人自扰,与其做个眼中人,倒不如——不如怜取眼前人,你说对不对?”不期然地,脑海里蓦地就浮现出这个人的容貌,这个人的无心厥词。
终究是心不静。
薛不逢叹了口气,看了看案头上整整齐齐叠放好的锦缎衣袍。之前在意识到那身水大概是某位修习法术的高人所为,他也就特地不怕麻烦跑了一趟离恨天兜率宫,找老君借来炼药的真火,耐心地烘干收拾好。总归是要了结这个荒诞的故事。薛不逢抱起衣服,抬手招来一朵云,慢悠悠地往仙君府飞去。
沈千度病了。
几日不来,原来是这个理。薛不逢心下了然,那身水极阴极寒,就这么兜头浇在身上穿了那么久,想必还是受了凉。在给小丫鬟禀明来由后踏入沈千度府上。到底是帝君最疼宠的胞弟,回廊雕梁画栋,小院锦绣成堆,住在这般富贵舒爽的地方,自己那间寒酸偏远的小屋子又怎么入得了他的眼。到底是有着天壤之分,云泥之别,他今日来,不正是为了结束这段不该有的结识么。
“公子你看,谁来看你?”小丫鬟笑嘻嘻地打趣着。
他原以为,经历上次那场说不上欢快的谈话后,这次见面或许会尴尬,或许仍是不欢而散,他在心中也已经做好了道歉的准备,没想到沈千度仿佛是早已经忘记了当日的情形,见他来,神采飞扬道:“啊呀,若不是凤栖那几个丫头在外头说我生病,我也不能体会到美人原来念我念得紧,生生跑了那么远,你放心,我这几日啊也是辗转反侧地……”
还是一样的油腔滑调。薛不逢无奈地打断他:“你的这身衣服,我已经好好整理过了,刚刚已经交还给那位小姑娘了。”
沈千度扁扁嘴委屈道:“美人来我府上专心看姑娘,半点也不问我的情况……”
薛不逢哑然:“你没事吧?”
“真乖。”沈千度笑眯眯地回答,“我生了一种很严重的病。”
“……啊?”
“这个病不过短短三个字,只要是美人看我一眼,我这里啊就砰砰跳个不停。你可知道是哪三个字?”说这话的时候,沈千度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冲着薛不逢扬眉得意笑的招摇。
“……”
“美人转过头来看我一眼嘛,那座死气沉沉的木雕有什么好看的?”
“……”
“来来来来来——咦,难道你是在害羞?”
“……”喂!
架不住沈千度没个正经的调笑,薛不逢起身抱了抱拳道:“在下心事已了,也不多做逗留,至于那件借出的衣服,本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仙君大人若不嫌弃留下便是,也就当是我赔罪。”
听说薛不逢起身告辞,沈千度微微敛了面色心急道:“赔什么罪,又急匆匆地走什么?跟我来,带你去看个好东西。”见他一副将去之意,情急之下沈千度上前拉住了薛不逢,往外奔去。
潮湿的,柔软的,温暖的,挣脱不开的,他拉住了衣袍之下他的手。开始奔跑,就像逃亡。
“到了,来,你推开门试试。”沈千度终于松了手,指着面前一间普普通通的屋子。
真是一间不怎么起眼的屋子,若不是沈千度在前带路,薛不逢是怎么也认不出特别在哪处。他上前去,缓缓推开了门。
不是雕花木床,没有桌椅茶盏,目光过处,嶙峋假山怪石,清冽流水淙淙,山巅云烟缭绕,矮树苍翠欲滴,颔首浅嗅,清欢沁骨,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那片丈高的山巅正悬一轮皎洁皓月,播洒银辉,将周遭打上一层柔柔的光。
这分明是人间光景。山衔好月,流水清湍,薛不逢快要忘记,已经是阔别人间多少年。今日一见,又勾起心中怎样的情怀。
“美人可还喜欢?”身后沈千度浅笑吟吟。
“这、这……”
“别急,你看,下雪了。”
只听一声清脆的响指,自上而下,竟然真的纷纷扬扬落下飘摇如絮的雪,簌簌落在山石之上,落在两人的发上肩上,拂了一身还满,若不细看,仿佛是岁月沾染双鬓,年华侵覆眉眼。眼前一株枝条舒展的白梅接住几分薄雪,薛不逢上前轻捻,一时之间,心下竟生出千万种不可名状的感慨来。
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两白头。
“我呀,就知道这些人间的东西能哄得美人开心。”沈千度轻轻击掌。
薛不逢不解道:“这小小人间,你又是怎么布置的?”
“这个简单,不过是借来一轮月,借来几钱雪,借来几缕风,最重要的是啊,再拐来一个美人。”
薛不逢自觉忽略掉最后一句,仰头看明月西沉。房间里到底是造出来的人间,昼夜极短,不一会儿整个房间便亮堂起来,皓月又换了朝阳。明明只是待了一会儿,却已经送走了多少次日升月沉,见证了多少次四季轮回更迭。
纵然时间太短,却足以以假乱真。
足以,让人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