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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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对于薛不逢来说，“在下先行告辞他日必会登门造访”这句话和“银子我一定会在三日内还你”一样不可信。前者是为了尽早脱身，后者是为了拖延时间。对于这点，他一向看得清楚。
就是因为看的透彻明白，这才会对信守诺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沈千度瞠目结舌。只是今日仙君大人完全没了上次见面时的光彩，活脱脱一只落了水的凤凰，简直是狼狈不堪。
偏偏这只落水凤凰不以为然，抖了抖湿淋淋地衣服一边庆幸道：“还好自己及时拿扇子挡住了脸，不然那怀……”说到这里沈千度突然缄了口，突然吸了吸鼻子，话锋一转，“小美人，你可有衣服借我披一披？”
“啊，有的。”薛不逢方才点点头折回里屋，半晌，拿出了一身不常穿的素白色衣袍递给沈千度，“你看看合不合身。”
沈千度摸摸衣服，笑眯眯地嗅了一口道：“挺香的。”
薛不逢顿时局促，就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你、你要穿就穿。”
“我也想尽快穿上小美人专门给我挑的衣服啊，只是你若不引我进屋，难不成我就在这幕天席地里脱光了换不成。还是说——”说到这里沈千度眉峰一挑，“你想在这儿看我脱？”
……当然不是！薛不逢一时腹诽，只得引他进屋，在一路忍受身后“哎呀美人想看就直说嘛我会充分满足你最近吃的太饱也不知道有没有长小肚子……”不带喘气的碎碎念之后猛然在屏风前停住脚。
“到了，我先出去。”薛不逢掀了帘子，认认真真回过头来说道，“我叫薛不逢。”
沈千度一边不拘小节地解了胸前的盘扣一边占着口头便宜：“我知道呀，薛美人。”
那厢薛不逢像是落荒而逃，留他一人笑得一脸深意。
那身衣服在薛不逢身上总归大了些，穿在他身上却是刚刚好。沈千度拢了拢束发，纵然不是锦绣缎面雍容华贵，穿着这身素白衣衫却也是出尘之姿。他走出屋子，看见那人正低着头坐在树下读书，青色布衫与背景融为一色，四下悄无言，美好曼妙得像一张画。于是蹑手蹑脚小步走过去，蓦地握住了那人的肩，蹭过去深嗅一口。
薛不逢浑身一僵，差点滑落手中的书，感到颈窝处传来温热的，痒痒的感觉，便是半点也动弹不得，接着他听见他靠在自己耳边说：“啊，是一样的味道。”有软软的发丝扫过肩头，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收紧，已经是捏了满满一把汗。直到感受到肩上的桎梏松开之后，慌忙起身退到三尺之外的安全距离，受惊的鹿一般紧张戒备地看着沈千度。
沈千度突然就觉得面前这个蠢蠢的小神仙怎么说，嗯，挺有趣。“让我看看你在看什么。”他凑过去捡起落在地上书册，看着正袒露出的那一页，正正经经念道，“‘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啧，可怜什么可叹什么，整日呜呼哀哉庸人自扰，与其做个眼中人，倒不如——不如怜取眼前人，你说对不对？”
不如怜取眼前人。
薛不逢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沈千度。说这话的时候，他眉目含笑，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声音里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啊呀呀，我不过开个玩笑，小美人这表情可真是呆的可爱啊。再这样，我可不能保证下次会不会再说出这句话来。”沈千度抿抿唇。
长长舒出一口气，薛不逢不免有些窘迫，甚至有些薄怒，感情之事怎能当做笑谈？更何况——
更何况他二人皆为男子，岂不是违理乱常？
只可惜那厢沈千度早已被薛不逢身后的大片花圃吸引住了视线，他上前一步轻轻地扯了扯薛不逢的袖子，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你带我看看好不好？”
当然不好！薛不逢下意识就在心里回了这么一句，可是一看到沈千度略带可怜与期盼的眼神，好像突然就微微动了恻隐之心。
“留心脚下别踩！”
“走这里！”
带着这么位广袖飘飘不辨菽麦的富贵公子来花圃看花，薛不逢突然有点后悔刚刚头脑一热作出的决定。
“那是什么？”
顺着沈千度手指的地方看过去，薛不逢耐着性子给他解释道：“那是苌碧果，状似碧玉，因为苌弘化碧的典故便这样叫开了。”
沈千度看着被压得矮矮低低的枝条下饱满紧实的苌碧果，不觉咽了咽口水，转过头来问道：“能吃吗？”
薛不逢哭笑不得，九重天上仙君大人，锦衣玉食玉盘珍馐要什么没有，怎么就突然看上了这园子里的果子。“自然是能吃的，你若是想尝，循着这条小径进去摘一把便是。”
沈千度得了令欢喜的不得了，得意洋洋地摘了一把，也顾不得洗了，拿袖子擦擦便一口咬下去，那样子竟有几分天真。薛不逢不禁哑然失笑，再一抬眼，不想却见递过来一只白白摊开的手掌，一枚碧莹莹的苌碧果静静躺在手掌中央，顺着手臂往上看，那人温暖翘起的嘴角像是三月里刮过的一阵和煦的风。真真是陌上公子翩翩如玉，郎独艳绝世无其二。
两个人在偌大的无方花圃里兜兜转转走了一遭，但凡能吃的沈千度都尝了一遍，唯有花圃中央一棵一人高毫不起眼的小树被一圈规规矩矩小篱笆拦着，碰也碰不得。
“别看他普普通通，这园子里最宝贝的就是这棵树。”
“为什么？”
“每隔百年，这棵树结成一枚人形果，名曰化梦。取化梦为实之意，就是说但凡你有什么执念，它都能帮你实现。”
“天界众仙渺渺，神仙无欲无求，守着这株歪脖树干嘛。更何况化梦为实，听着就荒诞无稽。”
“我也觉得化梦为实的功效大概是夸大其词了，如果真有那么神，那岂不是乱了套？只不过这神仙无欲无求倒也未必，”薛不逢在前面引路回程，一面问道：“我只问你，你逍遥百年至今，可曾有所思，有所求？”
薛不逢没有看见，身后沈千度听到这句问话后微微一怔，突然顿足。弹指间沧海桑田流光暗换已是百年，自己向来逍遥无羁，能将云雨翻覆于掌中，还有什么牵挂，还有什么念想？
自然是有的。
沈千度突然把目光长长远远地投放过去，在那个方向，虽然目力尚不可及，但他知道怀虚府内那个清冷的人或许正在闭目清修，又或许正在读书烹茶。只可惜，望不到，得不到。
“无所思，无所求。”他是这样告诉薛不逢，也是这样告诉自己。
“但你可知有多少下品仙人只为求得位列上仙，有多少神仙希望修为精进法术无双，又有多少神仙厌倦了天上波澜不惊的生活想要看看人间，你无欲无求，是因为旁人所思所求而你已经拥有。”薛不逢一席话说得客观无情直截了当，意识到这个问题时也已经来不及再收回。
沈千度脸色丕变，当即冷笑一声道：“是啊，旁人所思所求我全部拥有，还有什么可挂怀。”
薛不逢自悔失言，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一句，说的大概是他自己。他的短短前世是个妙手仁心的医者，渡人渡己，善缘修成之后位列仙班，却终日守着这个不见来人的偏远花圃。都说神仙好，可到底好在哪儿呢？
薛不逢心中懊悔失态，却又拉不下面子道个歉，一时间两人就这样静默无言地走出花圃。沈千度匆匆告辞便拂袖而去，背影竟然带了几分寂寥萧索。薛不逢看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终于消失在视线之中，叹了口气，负手行至树下，怅然合上了那页书册。
其实沈千度府上驯养的奇珍异兽应有尽有，他从来不骑行；又或者以他的法术修为，化光腾云，日行千里，他从来不用。“来看美人，自然要拿出点诚意。”他一向这么说。
所以风华无双的仙君大人向来是摇着折扇一路晃悠悠踱步至怀虚府。只是怀虚真人从来不待见他，开始还遣了小仙童礼节性的回绝，后来便是门也不开直接用法术轰走。然而仙君大人也不气馁，眨眨眼睛便再作洒脱悠悠然走回府上。
原来他沈千度，亦有所思，有所求。
只是说不得，说了不一定懂得，所以只好骗骗自己骗骗别人。刚刚在花圃中馋嘴尝下的仙果，大概是甘甜穷尽，舌根突然涌起一阵苦涩。甜在舌尖，苦入心肺。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