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孤灯》岁寒酒暖

10、第 10 章

　　有很多事，都是薛不逢从别人口中听到的。
　　比如沈千度为了下凡大闹玉清宫和帝君大吵一架，比如因为这件事天界众仙全都知道仙君大人下凡竟是为了那个看起来性子清冷的怀虚真人，只不过天界众仙，当然不包括他。
　　没关系的。
　　薛不逢抬手想要拢一拢挡住眼睛的额发，思绪却被叮叮当当的铁链声拉了回来。手腕其实沉重的抬不起来，脚上也戴着森冷的镣铐。原来关押在刑堂，是这样一种感觉。化梦果一夕之间失窃，是他这个守园人玩忽职守。在花圃中孤身坐了一会，没等到天色大亮，薛不逢从从容容地来到刑堂领罪。
　　有脚步传来，他坐起身看过去，原是来押解他的狱卒。“你啊……也怪你运气不好，正赶上帝君大人心情糟糕，本来就是这么点事儿，哎哎，怎么就偏偏往枪口上撞。”狱卒小哥连连叹气。
　　是么。
　　薛不逢面色不动，却是正中下怀。
　　“帝君动了真怒，一会受刑可得小心受着。”
　　“多谢。”
　　宣刑之后，一路被押解到赦罪殿前。不长的一段距离，戴着镣铐的薛不逢走得尤其轻快。其实是想要再快一点。就好像是有人催促着，有什么事在前面等着他一样。片刻也耽误停留不得。
　　“没见过受刑也这么积极的人。”狱卒小哥困惑地悄声说道。
　　薛不逢笑笑，并不回答。他曾亲眼见过怀虚受刑，痛苦情状历历在目，如今轮到了自己，却是没有半分退缩害怕。喜欢是你温暖我，我靠近你；爱是你灼伤我，我拥抱你。正是因为有了这件刀枪不入的铠甲，所以什么都不怕。炽热不怕。痛苦不怕。艰难不怕。欺瞒不怕。屈膝孤坐的寂寂长夜不怕。咬牙隐忍的酸楚苦涩不怕。
　　尽数落在身上的天罚也不害怕。
　　“无方花圃守园人薛不逢，疏于巡视玩忽职守致使化梦仙果失窃。今为肃清天界，是故天罚之后打下凡间，以正周知。”
　　仿佛有遥远的声音在身前又一次宣刑，薛不逢屈身匍匐在这冰冰冷冷的诛仙台之上，听也听不真切。
　　不是不听，是痛到极致。
　　十八道天河寒水，十八道混沌之火，十八道九天惊雷，十八道裂骨罡风。冰寒与炎热交替，电光与风声相融。帝君动了真怒，果然不假。每一道刑罚，实打实地加持在身上。刚开始时咬紧牙关强忍住不叫出声，到了后来，是根本失去了痛呼出来的力气，零散的头发早已被汗水打湿，和了血，惨淡地粘在脸上，背后一片血肉模糊伤痕交纵，甚至有些可怖。周遭空空荡荡，能紧紧握住的，只有自己的手掌。不会有人拿着扇子站在他面前，温柔地注视着他。哀莫大于心死，心不死，身灭不哀。
　　薛不逢眼前一片茫茫摸不清的混沌，索性闭上了眼。每一道天罚落在身上，便在心中又数上一道。
　　三十二。这是一道透骨的风。
　　三十三。又是一道刃破血肉的天河寒水。
　　三十四。背上一阵灼烫。
　　……
　　七十。火。堪堪击中右肩。
　　七十一。雷。
　　七十二。风。
　　等了许久再也不见有什么劈头盖脑地砸下来。薛不逢迷迷糊糊地趴着，也没了力气抬起头看看，直到意识到结束了。
　　哈。结束了。
　　好像是沙漠里踽踽独行的人在经历过漫长痛苦的找寻之后终于看见了汩汩流动的水，支撑着他们的，是一股求生的意志。那么自己呢，放任自己推翻自己之前所有的原则一路错下去的，支撑着自己生生挨过天神的审判的，又是什么。
　　薛不逢僵硬地牵动嘴角。
　　大概是躺了很久。久到薛不逢感觉到流逝的体力又有小部分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不能一步一步走，便勉强抬手招来一朵小小的云，不能站立起来便狼狈地歪倒在云上，偌大的诛仙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前往吧。
　　去往渡往回廊的路并不远，这一路薛不逢仍是费了些功夫，有几次气息不稳差点控制不住身下这朵云，差点从半空中摔下来。好在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
　　从自己所在的方位算起，数第三根廊柱之下，有盏灯微微一闪，顺势被薛不逢收进了袖中。这么重要的东西，一定不能忘记。
　　窄窄的长廊两侧，是滚滚涌动的奔腾云海。最接近人间的地方。其实明明一开始就明白的，比起做神仙，自己果然还是比较适合当个凡人。却又几经辗转，到了现在才做下今日的打算。阻碍他和推动他的，原来都是同一个答案。
　　六根不净，心绪难平，徇私渎职，道貌岸然。这样的人，怎么还配做神仙？不如到了凡间，重新开始做个没心没肺的普通人。眼前这片滔滔的云海，定然会洗清自己身上的罪业，荡涤身上的血污吧。背后肩胛处处痛得厉害，他脸上却露出些许笑意来。
　　“今天天气不错，不如一起去喝酒？”一定会找到你的。马上就会找到你的。
　　你要等。

作者有话说

　　于是我可耻地狗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