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影深深》卓落

4、道路

　　我在走向一条未知的路，漫无目的的走。不，如果说“摆脱六街胡同那些女人的懦弱”算是目的的话，此刻是我前行的最大动力了。我不知道这条路是要通向哪里，会经历什么。也没有对未知将来的恐惧，因为我完全没有去思考我会遇到什么，将来会怎样。以前不会去想未来，觉得没有什么可想。现在无法去想未来，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去想。

　　母亲来看我了，很匆忙。我听着陈管家说她来了，去见她的路上，我心里组织了一连串的问候的话，全都给我留在了嘴边。她踌躇开口，我不想打断。只断断续续一句“好好照顾自己。”拿着我这一月的俸钱便走了。我的心骤然掉进冰水一般，看着她又轻减的背影，还是泛出酸涩来。
　　我到了大太太身边，俸钱自然是涨了。对比这所得，我正比的付出也就多了。这不是每天擦地、浇花，每天只要机械的动作便可以完成的。大太太要打理整个慕容家的账目，我才知道这富贵人家里，原来是生活这么的繁琐。我们的生活用度从不需要去记录，只有不够支付的。大太太亲自教我整理账目，让我细心在一旁学。我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将今日所学在脑海中过一遍，突然卡咯一下，还真是死活想不出。那复杂的算盘更是折磨脑子，觉得拾翠先前一直在大太太身边，一定会这些，可大太太又不准许我问别人。致使第二日要接受大太太的处罚——跪着打算盘。那是些小账本，一般是账房处理，陈管家核对好交给大太太过目。而我现在却要充当账房一职。要是陈管家核对出一次错误，便多加一本账本，直至我能全无差错的算对一本才能起来。等我算完这些，天已经黑了，不觉腰酸背痛，双腿都像是失了直觉，半天起不来。大太太已经休息了，我拖着还有些麻木的双腿，收拾完书房。
　　整栋楼安静的像能听到呼吸，我亲手亲脚的离开。走廊一片幽暗，壁灯昏黄的光，投射在地面，晕开一朵又一朵雾蒙蒙的花来。
　　“你也学聪明了！”
　　突然的人声，我差点惊出声。我捂住嘴，压制住了那声惊呼。她站在阴影处，我还是能看出，那人是晚香。这声音我也记得。
　　“晚……五姨太！”我意识到自己错误的开口，立马纠正了。碍于现在夜深人静，我说的很轻。她推开身侧的们，里面抢眼的光，猛地冲出来，我条件反射的微眯了一下眼。我看见她此刻清晰的模样。晚香长得本就清秀，这一打扮更是可人。量身的旗袍，勾勒出窈窕的曲线。头发短了，还烫成了卷。少了份灵动，多了份成熟。原本的的清秀丫鬟此刻成了名媛淑女，对我来说是熟悉又陌生的晚香。除了那张我能认出容貌的脸，我竟找到不一丝丝熟悉的气息来。我跟着她进了房，这是五姨太的房间，是她要住进来时专门打扫出来的，有半个月了吧，可我们却一直没能见上一面。
　　“你是不是也不愿理我？”
　　“啊？”我错愕的看向她。她坐在了梳妆镜前，一遍遍的涂抹着早已艳红的嘴唇。
　　她抬眸从镜中看我，那眼神让我有些害怕。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晚香，我甚至开始怀疑这是否是我认识的晚香。“那些人，哪个不想爬上来，看我成功了，却又在背后说我是非。”
　　我意识到她言中所指，下人们对她都颇有意见。专门伺候她的筱蝶也在背后说她的不是，我倒是也有亲耳听过。“晚香……”我知道她被大家排斥心里一定不好受，安慰的话却被她堵了回来。
　　“你是不是也在心里笑我？”我们的视线在梳妆镜中交集，她眼中的怒意被折光的镜子散出些许恨意来。
　　“不！我没有！”我对着镜中努力的摇头，我从来没有在背后说过她的不是，便是在心里也从未想过。
　　她却写着一脸的不相信，冷哼道：“哼。装的多么单纯，我差点都被你的外表骗了。”
　　“我……”莫名的被她这么一说，突然接不上话来。此刻的晚香是那么的陌生，陌生的令我可怕。镜中的脸，那么的苍白，红唇又是那么的突兀。
　　“你也和他们一样！”她突然掉转头，怒瞪着我，额上的青筋突起。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正做着个可怕的噩梦，不然晚香怎会变成这样。我不住的后退，她一步步紧逼，直到我的后背已经严严实实的贴上了冰凉的墙壁，再也退无可退。我用手掐着大腿上的肌肉，希望疼痛能将我唤醒，脱离这眼前难以置信的一切。我真实的感受到被掐的痛处，可眼前的一切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清晰。
　　“晚香，我是春桃！”我觉得她此刻一定死中了邪，认不清我是谁。以前在六街胡同听人说过，晚上最容易撞见不干净的东西，然后就会变得神志不清。我伸直着胳膊，手扣住了晚香的肩膀，一方面为了保持距离，一面摇晃她的身体，想要她清醒过来。
　　“你们，你们都妒忌我！都见不得我比你们好！”她眼中泛着狠戾的光，直逼我的眼。她竟伸出双手，环住了我的脖子，然后越来越紧。
　　“晚……香”愈见稀薄的空气，让我有些无力发出声音，我急切的想要搬开她的手，她像是使着全身的力气在和我抗衡。我的头开始发胀，视线也开始泛白，刚才乱跳的心现在安静的犹如悄无声息一般。我静了静思绪，将最后能找出的那丝丝清醒都集在一起，然后奋力一推，用尽我所有的力气，我们一起倒在了地上，我也如愿的离开了她的桎梏，我贪婪的呼吸这来之不易的空气，此刻才知道，原来混乱的心跳也是证明生命存在的表现。晚香倒在地上，却一动不动，呆愣愣的看着屋顶，眼神空洞。我探探她的鼻息，微弱的的热气让我放下心来，我不敢去将她从游离的思绪中唤醒。我稍稍平静了呼吸，轻轻地从她的身边挪开，然后仓惶的跑出门。
　　我有些狼狈的跑回去，房间的灯还亮着。因为我和拾翠是专门伺候太太，要是太太半夜找你，你也必须马上赶去。所以这里是不熄灯的。拾翠正在剪指甲，我进门喊了她一声，算是打招呼。她看我一眼，发出个短促的鼻音：“嗯。”我并没有去洗漱，此刻我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力气，我摊在床上，看着拾翠，半晌问道：“二姨太对你凶吗？”虽然拾翠总是对我爱答不理，我此刻却极想找个人说说话，哪怕她还是像往日一样不理会我，我也能欺骗着自己身边有位听众。。
　　“还好。”
　　我本来调转视线看向头顶的天花板，想着要自言自语一番，没想到她却回答了。我讶异的看着她，她依然专心的修剪着指甲，动作很慢，很细致。本来想说什么，被她突然的接话，我却什么也说不出了。
　　“你知道自己在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吗？”拾翠突然抬头问我，我愕然。
　　我不知道在走一条什么样的路。我只知道，我走的不是和六街胡同里的女人一样的路。其余，我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