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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思念一个人的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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甸南的太阳很大方,很热情,同志们浑身上下被淋透了的衣服又面临起烧烤猪肉的热度,很幸福,很满足。
Anne忍不住发表“幸福”感言:“天啊,这是什么鬼地方!老娘受不住了!”
“忍!马上就要到了。”
谈思推着她不断往上。
“到?什么时候到!谈思啊,你哪儿来的力气啊,这根本是非人的折磨嘛!”
踩着一脚一脚的泥水,谈思心想Anne再这么吼,整支队伍都要被吼得失去积极性,干脆提高了声音制止她:“早知道吃不了苦,就不该报名出来!那些贫困生,他们还在要塌的教室里面读书,等着我们过去!”
Anne被谈思的重话噎住,气鼓鼓地一言不发。
一行人在两点钟左右下了山。
走进山清水秀的村落,见到民舍,队伍顿时倒的倒,瘫的瘫……那些扛着农具的村民瞪大双眼看着这群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一两个还有力气的记者和当地领队跑去说了大致情况,村民这才扛起锄头,爱搭不理地把队伍带进了村子里。
进了村子,谈思他们看着一群人走了过来,看样子是村官之类。接洽了一阵子,终于有人接待记者们,让他们跟着村民去了学校。
有记者说:“看样子,他们并不太欢迎我们。”
大家明白,文化和风俗上的差异使这些村民很难接受外来人。而且,他们对这些所谓“助学帮困”的人并不一定有好感,毕竟这种事情年年有,却不一定真的能起大作用。以前就有很多媒体发布类似报道,报道是报道出去了,可教室还是在雨水中坍塌,甚至砸死学生。
这种事情在贫困闭塞的地方太多太多,那些救援力量屈指可数,并不一定所有地方都顾得到,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村民们对他们产生了不信任。
因不信任而封闭,因封闭而麻木。
如果记忆中的那个村子……
终于让村子和学校同意被采访后,谈思首先开始了拍摄工作。
在太阳的烤炙下,她对整个教学环境进行记录,趁着课间休息,又拉住几个学生拍了几张照片,实在不好意思掏那些被水浸湿了的糖果,只好睁大眼睛跟孩子们聊天。
这一番耗费下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这个时间的太阳照旧不吝啬火辣辣的光,被烤干衣服的谈思努力地抬起脖子,望了望有点看不太清楚的天……
到了傍晚,她人“义无反顾”地高烧起来了。
感觉到头重脚轻、膝盖酸痛的时候,谈思很“理性”地没有声张,其他人也没有发觉,因为烈日底下,一张脸晒得红通通是很正常的事情。直到日头彻底隐藏于山头,凉意大袭而出,她才拖着高温的身体走到村长安排的一个村民家中……
发病!
病来如山倒,如思念一个人的情绪,挡都挡不住。
于是,身体在高烧下不堪一击,彻底溃败,等到她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情。而当天下午,后援部队的一干人等就已到达。
这场病来得迅速凶猛,谈思没怎么挣扎就被高烧彻底撂倒。
一开始紧靠着黄泥墙,妄图用墙体的阴冷来缓解身体的高热。这种方式的降温效果很不理想,以至于她不断地换着地方,仿佛把一处烧焦了后就赶紧挪到另一处,像个顽劣得让人憎恶的孩子一样又坐又起,没完没了……
Anne去给她找酒,当地人说用帕子蘸饱了酒放在胸口、额头等处可以降热退烧。
谈思觉得Anne这一转身,转了好长时间。
在漫长的等待中,她简直忍受不住头痛欲裂,还有从骨头内里往外一针针迸刺的酸痛,她不停拿拳头锤着膝盖,这么做没有一丁点儿好转,她只好双手紧抓地上的毛毯,再张着嘴像一条缺水的鱼那样大口呼吸。
手在出汗,背心在出汗,额头在出汗,身体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干的,连进出的空气都是湿热的。
就算这个样子,自始至终她也没叫唤出一声。
躯体在苦难的铸炼中已经僵麻,这些痛比之那年境况来谈思理当可以承受。可惜的是,身体某处依然有漏洞,尤其病魔侵袭,那点漏洞就无限扩大,衍生出躯干肢体的疼痛。一阵一阵的泪水与汗水混杂在眼前,尤其,当一个人的面孔定格在被汗水迷蒙了的视线里时,当一些杂乱片段又盖过这个人的面孔时,谈思只有一个念头。
死了算了!
只有身心的彻底放弃,人才能解脱,才能舒展一口气!
这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想法。
如果什么都算了,还能够再感觉轻松吗?
人在生病时极其脆弱,再坚强也是如此,何况还有一团思念。思念如洪水,在她即将崩溃时大力席卷,最终,她还是没能战胜病魔入侵,她蜷缩在墙角里哭泣,刚开始没有声音,只是眼泪大颗大颗地流出,后来,点滴悲怆从齿缝中挤出,脸憋得通红却还是让悲怆占了上风。
有一首歌说,思念是一杯冰冷的水。
然而现在,思念却不是一杯冰冷的水,否则,谈思不会一直高温不退,不会退败到最角落里,哭咽与低嚎间歇相随。
唉!生病的人果然脆弱。
脆弱到你特别想有人在身旁,而不是连生病都一个人,无人能助,孤独如初。
就在这时,谈思模糊感觉到滚烫的额头上忽然触到了什么,先是一点,而后一团冰凉如水的东西抚住她的额头,灼热在那一刻骤然消退,但很快,心头的一把火复又向上,烧窜得她依然挣扎。
额头的凉快也不顶用了。她浑身酸痛不止,热气与热度又内外夹击,只好屡次更换姿势让身体好受一点……
脸上淌着河流,眼睛蒙了层哀雾,边嚎边动,边哭边嚎,身体不停打转,姿势很是搞笑。
有一只手开始抓住她,制止她。
谈思挣不出力气,停住低嚎,幽幽咽咽地抬起头。
头顶,有一双眼睛。很浓烈的迷雾困扰眼前,惟一能记住的是一双眼睛,就这双眼睛,使得谈思惊动了记忆中的某个场景,却无论如何也铺展不开想象。
这个时候,她是无法想象什么的。
她,只是脆弱得太久。
加上病榻无人守候,泪水和伤心跟身体的难受混涌决堤,整个身体一头就栽进那个人的怀里,她使劲哭,使劲嚎。
其实,还是一种不畅快不直接的哭态。
直到那个人一动也不动,任由谈思在自己怀里涕泪横流,谈思抓住那个人,不管是Anne还是其他人,总之是生病时可以抓住并抱住的一个人。
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入到那个人的胸膛之中,哭到抽噎,哭到咳嗽加声音嘶哑……
谈思把压在在心底的一切东西,全数发泄出来。
等她醒过来已经是来村子的第三天。
因为采访计划不能耽误,采访小组已先出发了几个人,而留下来照顾她的是Anne。
吃了药又发了一场汗,谈思情况明显好了很多。她咬着青色的苹果,对一旁正在打字的Anne笑:“还是生病好啊,生一场病你就不气我了。”
“还好意思说!说什么要坚持到底,什么这点苦都受不下来,结果最先倒下的是自己,活生生的现世报!”
“无情无义,我是个病人还说这种打击人的话。”谈思咬完苹果,把核儿扔了过去。Anne闪开,咯咯地笑起来,两人就这么疯笑了一阵子,Anne才说,“能打能闹了哈,看来你恢复还不错,那我们吃了中午饭出发赶往下个村子!”
谈思点头:“行,你说了算。对了,我生病的时候是你一个人照顾的?”
“什么意思?”
“我是说……那个你一个人照顾我,岂不是很辛苦?”谈思顿了顿,尽管思维恢复正常但语气还是露出了破绽。Anne上前,凑过去笑,“是啊,又哭又闹的,从来没看过你那个样子啊!真看不出来平时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生个病就跟要死了一样。呵呵,难为我一个女人又给你喂药又安慰你的,说吧,怎么报答我?”
“以身相许,好不好?”
“哧!我没有那种嗜好,你还是早点死了那条心!”
两个女人打闹的声音传出民舍,引得外面有人侧目。
完全恢复正常的谈思趁中午艳阳正烈,开始和Anne打包行李。将洗好的衣服一件一件往里塞,把下组采访要用的东西拿出来,顺手摸了摸深处的一个内包。
摸着摸着,眼神从平静转为惊异,从惊异转为吃惊,脸色僵硬。
Anne停下手上的动作:“怎么了?”
谈思的手依旧在口袋里面翻找,很急切,找了一阵还是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她没有回答Anne,这时立即掏出手机,到一边狠命拨打一个号码。可惜那边响到无人接听重复两三次仍然无人接听,谈思忧心忡忡得紧皱眉。
SD卡盒子不见了,电话也没人接……
怎么可能没人接!
盒子里面不仅有一张空白SD卡,还有一张联系某个人的SIM卡。那张卡是一个人离开时交给她的,说以后用这个号码联系,还一再嘱咐要小心逃开那些“眼睛”、“耳朵”和“尾巴”。当时她明白那个人这么做是有意在保护她,以换新电话卡的形式阻击截听及定位监控,结果一转身的现在,这张卡不见了!
谈思闭着眼睛使劲回想。
把那些发烧时的影像碎片重新组合,想着想着,手突地一颤,立刻再用自己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出去,短信内容依然隐讳:
事有变化,千万小心!
Anne走过来:“谈思,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谈思瞬间涌上笑容:“你说什么啊,我有什么敢瞒着你?”
Anne露出不信任和疑惑的表情。谈思怕她胡乱揣测,忙说:“走的时候太急促,竟然忘了一样重要东西。”
“重要东西?谈思,主任临行前专门打招呼叫我看着你,说要盯紧你这个不安分子,万一有出格行为一定要往死里压制!他还让我随时开导你……”
Anne的话让谈思惊诧,老师在队伍出发前就以“吃饭”为名让她过去接受了几个小时的教化,没想到还留了一招!为免节外生枝,也不想事情发生异端,更不想牵扯其它人,她宽慰Anne:“你们真是多事,我能干什么啊?还不是吃吃饭,旅旅游,采访采访而已。队伍出发的那天你看到我是怎么死赶活赶的,结果一赶就把生理用品忘带了,你说怎么办,这算不算是重要物品?”
看着谈思嬉皮笑脸挖不出多余信息的样子,Anne不得不翻了翻眼皮瞪了她一眼。正好外面有人叫她,她也顾不得多说离开屋子。
现场就只剩下谈思一个人。
没有人在跟前,谈思露出了真实的一面,她捏紧双手深陷入思考:肯定是生病,生病意识恍惚被人发现!那到底,谁进来过?想着想着……
谈思想到一张模糊面孔,一双似乎在哪里见过的眼睛。
眼睛……
那个在病中所看到的模糊面孔究竟是谁!
看着窗外翠影婆娑,谈思眼睛睁大,立刻想到一个人。她咬着牙,激愤,看来的确如某个人所说,自己此行一路布满了眼睛!
SIM消失的同一时间,甸南某个小城。
这个地方离中越边境不过百米。因为边境线的缘故,这里充满了甸南别处不具备的热闹和繁华。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人群沸腾声、装载货物声、卡车往来的车轮声、方言说话声等等拥挤一起,让小城嘈杂不堪。这里几乎都是皮肤黝黑的人,不时还是出现有背着硕大背包的中外驴友。就是从这些攒动的人头中,她忽然看到一张曾经出现过的面孔!因为曾经出现过,也因为那人衣饰神情和周围格格不入,所以她视线一下子聚焦到这个男子的身上。
皮肤颜色和五官看起来与当地人无异,穿着和眼神却散发出一股与边陲小地不一样的城市味。
跟随他的走动,再次细细打量:
绿色T恤、牛仔裤……整个人应该偏年轻阳光,可男子脸上的表情太过于紧绷,看着看着,有一种让旁人都皱眉的紧迫。另外,这个人的脚步极快,不断在人群中穿过,并不时伸手去挡开拥簇过来和阻挡在前的当地人。
男子总是在回头,回头过后脸上表情严峻深重,好像一回头就看见很多怪物在对他进行追赶……
人群某处忽然鼎沸!
闻声,“绿T恤男子”再次回头,看到身后不远有几个迥异于当地人的面孔后立刻快步冲开人群!
凶神恶煞的那几个人看见他,交头接耳后,追逐战立即打响!
虽然有准备,“绿T恤男子”还是紧张得发怵。他撒开脚步朝前面更拥挤的人群奔跑,后面几个人见状,拨开人群紧跟其后。
一时之间,情况陡变复杂。
“绿T恤男子”完全顾不得其他了,直接在走动缓慢的人群中横冲起来,这一行为惹得民众交相憎怒。然而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况下,他只有跑,一边跑一边将手机掏出,在拨号的过程中不时因身后的追逐而加速,电话终于接通,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入耳朵:“怎么?”
“他们发现我了!那个东西我可能没有办法亲自给你!” “绿T恤男子”挂断后又拨出另一个号码:“去那个地方,我把东西放过去了!”
两个电话结束,“绿T恤男子”将翻盖手机掰断,残片碎在脚边,直到他将合着电池插着SIM卡的机身一把掷入不远的河中!手上忙完,腿上加速,死命地奔入人群,边跑边将周围商人的摊子推倒,以阻拦后面紧追的悍匪。
拥挤场面再添混乱,有小贩对瞬间跑过去的绿色背影破口大骂,还没骂出几个字,又几个疾驰而过的身影把阻挡的小贩掀翻在地!“唉呀”声中混着女人们特有的尖叫,撕破耳膜的声音却还是压不过市场因这一场冲撞的沸腾!
近身感受这一场心惊肉跳追逐的旁人大叫着跳开,能跳开就不会被凶神恶煞的悍匪残忍对待,比如不管后面是滚油热锅还是水果摊,悍匪只管追到“绿T恤男子”不管这些无辜的群众!
“绿T恤男子”喘得越来越急,每一步腾空的脚重新落在地上时他的呼吸就拉重一分。尽管如此,他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推开阻挡的群众。
阻碍已经少了很多,前面的人因被异响惊动,回头一看后纷纷躲开!
后面几个人也差不多用这种方式紧追过来。其中一个大块头也在打着电话,也许是得到了什么指令,追赶的人分了两队,一队仍然咬死“绿T恤男子”,另一队从市场的另一个入口绕去,意图对追逐对象展开全方位的包抄!
“绿T恤男子”跑得大汗湿透衣衫,脚步却根本不敢停下,趁机回头看到后面人的两面包抄计划,顿时眼变狠厉,手也奇快从腰间摸出一把黑色东西。
掏枪那一瞬,他回头望的眼睛充满了一种身在极地的决绝死意!
“砰——砰!”
两声枪响把市场的繁华彻底掀翻,人群如洪水泛滥,嚎的嚎,哭的哭,跑的跑,愣的愣……各散四处的人潮把后面追赶来的悍匪拥堵死。
悍匪骂着,但也只能骂,因为冲开这拨人群还有那拨!
“绿T恤男子”朝天放了两声空枪,迅速撑着栏杆纵跃起双腿,就在脚刚刚将落未落地的瞬间,一记暴拳从旁飞揍而出,凶悍的力量使得男子往边上惯性摔倒,“咚”一声沉闷落地又一个悍匪横挡在前,千斤似的腿凌空旋扫,男子咬牙,连忙一个翻滚躲过,后借力重新跃起,与此同时手上灌足力气,挥出拳头反击。
悍匪躲不过,顿遭拳击的鼻孔流血跌倒在一边的货物架车上,混乱人群又惊又恐潮水似的后退,纷纷避开这个正在打斗的地方。
“绿T恤男子”与悍匪陷入纠缠之际,后面赶来的几个悍匪也加力冲将过来,男子眼见人多势众无法抗衡,死咬牙根震出青筋加重挥拳力道,并趁机抓住悍匪的脑袋往栏杆上狠撞……
一声闷响,头破血流的悍匪倒地!“绿T恤男子”不停手上动作,以将死之力同样甩飞了纠缠的两个悍匪后,再次冲入人群意图逃跑。
“砰!”
就在他冲开人群的当头,一记枪响。
男子一个趔趄扑到在货物摊子上,一旁的人大呼大叫赶紧闪开!
他拽着广告布爬起来,拖着鲜血涌出的右腿仍然往前。但是受伤的肢体拖慢了他的速度,那些毫发无伤的悍匪再次索命。
他回头,脸色铁青。
悍匪的其中一个朝他举起枪……
边陲小镇的市场失控,尖叫声此起彼伏,让远处既好奇又害怕躲在稍高处的人嗔目结舌。因为前一瞬,两三秒的一瞬,他们看见了一道绿色身影自人群中冲出,离弦一般冲向了一辆速度不慢的重吨位卡车。
“啊啊啊啊!”
几声惨烈的尖叫撕裂了当地人的耳朵!
卡车司机见势不对,连忙往另一个方向猛打方向盘并死踩住刹车,但是卡车方向盘不是能够被人力迅速打回,车轮的惯性也不受人心制控,卡车司机徒手转方向盘转得满头大汗终于转到无人方向,赶紧拉档跳车,一下来就看见轮子上挂着还在淌血的绿衣服的尸体。
刺激肾上腺素分泌过度的一幕终告一个段落。
人当场死亡!
追上来的悍匪蹲下身体,拿枪触着狰狞惨不忍睹的残肢看了眼后对另一个上来的大块头说:“死了!”
悍匪全数赶到现场。
眼见人群越来越多,大块头悍匪就着手上的枪一挥:“走!”快速离开的过程中,大块头掏出电话汇报情况,“大哥,李豫死了,这条线断了,现在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