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生还有多少爱》双语燕

31、相见，不如怀念

　　莫成风坐在副驾座上，抓着一件衣服半闭着眼睛。
　　“老莫，赶紧起来，我们到甸南了。” 陈升伸手推了莫成风一把，环视了周遭一圈，指着前面那个地方说：“那儿有家旅馆，我们先下去休息一下，我去打个电话，看能不能问到欧阳政在哪儿，这该死的手机，出发前电还是满的……”
　　莫成风下了车，冷不防被风吹了一个哆嗦。
　　陈升跟旅馆前台的妹妹聊天，莫成风提着东西径直走上了楼，找到房间开了门，把东西甩在了床上。接着，整个人瘫到床铺上，陈升推门进来：“老莫，我们来甸南还有谁知道啊？”
　　莫成风接过陈升递过来的烟，凑近点燃，含着烟支说：“不知道，我谁都没告诉。”
　　“哦！”陈升也跟着点燃了一支烟，“瞧你那死气沉沉的样，真是的，唉！”
　　嘴上这么哀怨叹息，心里却在骂这家伙真是没用的废物，还指望他真能掀起点大风大浪好让自己借机钻点空子，看来，只能按计划去找欧阳政，然后让他们同归于尽。不过，想起要除掉莫成风，陈升心底还是有些可惜，但转念一想，情意是个屁，他陈升利用莫成风完成“鬼眼”的任务，莫成风又岂不是在利用他赚钱？各取所需罢了。

　　“你打完电话了？”莫成风朝房梁上吐着烟圈，叼着烟抓起毛巾要去洗澡。
　　陈升把手机充上电，回答：“打了，那边说帮我们问问，有消息了就打到你手机上。”
　　“怎么一开始不拿我电话打？”莫成风吐了烟头，背对着陈升。
　　陈升不慌不忙：“放心吧，我这个人做事你还不了解。”
　　莫成风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应了一声后推了卫生间的门。陈升叼着烟，听见水声后这才从床上起来，几步就走到走廊外面，脑袋里琢磨怎么觉得莫成风刚才那句话别有含义，难不成他发现了什么？
　　陈升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支烟，把一路上想了个遍，思来想去也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片段。
　　他没那么能干！陈升再次肯定了一直以来的定论。
　　不过，凡事还是小心为好，不能让莫成风嗅到什么苗头……刚狠抽了一口烟的时候，手机震动着显示有新信息，陈升叼着烟看完这条消息，脸色猛变，一把抽了嘴上的烟支捏在手里，捏成了碎片。

　　湿冷的地气在常年不见阳光的松树林里横行肆虐，一坐没多久，湿气飕飕从腿上窜起。
　　谈思站起来，捏紧拳头捶打僵硬的下肢，特别是酸痛的膝盖，站起来后左右脚跳动着取暖，等到面容稍微恢复了点血红色她弄了根残树枝做探路棍，心想赶紧起来找路吧，不然等到天黑下来就惨了。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闯进这片完全陌生的树林，迷路是肯定的，为什么还义无反顾？她看了看脚下，杵着棍子准备继续上路，才往前迈出一步，自己的腿就在发颤。
　　“这么乱撞是撞不出去的。”有人在她背后说话。
　　谈思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下，心跃到了半空中，她盯着眼前薄雾氤氲的地方，很久都没有回头，她显然已经知道那个说话的人是谁，但心跳还是没能平息住。身后的人走到她前面，就像她刚才一样只让谈思看到他的背，然后她听见前面的人说：“你的方向感一塌糊涂。”
　　原来，谈思走上了一条相反的路。如果不是欧阳晋嘉及时出现，她就要朝越南越来越近，离扬城越来越远。

　　谈思问欧阳晋嘉：“小马他们放你走了？”
　　欧阳晋嘉不回答，打量了四周后给谈思指了一个方向：“这边下去，路不好走，但是路途近。”
　　两人没入浓密的松树林。蹒跚行走中，谈思又开始吃不消，她大口喘气，眼前的物体也越来越摇晃，面前的人影也罩在了雾中，她本来想说话，想让欧阳晋嘉放慢脚步，最好还能停下休息，但她的力气只剩下用来张嘴呼吸，一张一合还非常困难。当看着眼前人影跨越式地往前，她一头栽在了地上。
　　倒地前，谈思仿佛看见了一摇一晃的马尾巴，好像还听见了铃铛的声音……

　　欧阳晋嘉抱起谈思，敲了矮房的门。
　　这里的村民都靠驴马运输，主人家刚刚把马栓在后面的树上，就看见有人在敲他家的门，开了门。欧阳晋嘉简单说明了来意，朴实的男人立刻解开门锁把他们往屋里招呼，还大声喊着他女人倒来热水。
　　欧阳晋嘉把谈思放到床上，接过妇人递来的帕子，擦拭着谈思那张脏兮兮的脸。如果不是她脸色过于苍白，他还以为她只是睡着了，正在做一个平和而圆满的梦。呼吸很不均匀，眉头深蹙，连垂在床沿边的手也紧缩着。欧阳晋嘉把人手放到杯子下后看了床上的人一眼，走到了星空下。他没有留在那里。
　　因为他不想看到她，不想看到她的眼睛，也不想听到照顾谈思的女人说出什么。
　　外面，尽管璀璨星河下的四周很不安静，比如有马匹的响鼻，有叮叮当当的铃声，还有从头顶上飞下的水瀑声……

　　欧阳晋嘉平静地坐在草地上，接过男人递来的烟。
　　烟是手工卷制的，他见过但没抽过，一口烟下去，狠辣味道在口腔鼻腔里猛窜，接着辣味从鼻腔直冲头顶，仿佛要把天灵盖冲开。
　　中年汉子笑：“抽不惯吧，多抽几回就习惯了，以后喊你不抽你还不习惯咯，他们给我那个外面卖的，我就抽不惯，一点烟味都没有。”
　　欧阳晋嘉缓和了咳嗽，尴尬地笑了笑。
　　他又抽了一口烟。欧阳晋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送她，现在明白了，她到甸南是他带来的，现在理应由他送回去，虽然她生存能力很强，但他想只要把她送到镇上，他就可以放手了，然后回头去走他将要走的路。他和她，是不同方向，不会再有交集。
　　抽烟的男人吮吸着粗烟支，问他：“那个女子是你女人？”
　　欧阳晋嘉一怔。

　　“你未必还害臊嗦！”男人打趣，瞪着欧阳晋嘉露出了被烈烟腐蚀了的黑牙，“我还不是从你们那个年纪过来的，我跟我女人还不是她屋头老人家不同意，所以我们两个人跑了！嘿嘿，跑了十几年咯！”
　　男人把欧阳晋嘉和谈思当成了一对私奔者。
　　欧阳晋嘉无力反驳，只能笑。
　　妇人急匆匆跑出来：“那个女的醒了，她喊饿，你去弄点饭菜。”
　　根据身体疲惫的状态，谈思应该一躺下去就昏死个三天三夜，谁想到，她竟然半夜醒了过来。
　　欧阳晋嘉走进来的时候她正往门口张望，一眼就看到他，她抓着被子，咧嘴：“你这个向导真不错啊，哪儿都能找到吃饭睡觉的地方。”
　　他只把饭菜递了过去，看着她狼吞虎咽，说：“这里每天都有人到市集上，你明天跟着其中一个，就可以回到人多的地方。”
　　后面的话他没说，意思大家都明白。
　　无非是到了人多的地方，你就知道怎么找路找方法回扬城了。

　　谈思埋头吃她的饭，吃到喉咙口塞满了米粒，哽得咽不下去。她在心底大呼，马上就要回家了，好开心，好开心……再开心都笑不上脸，甚至于，眼泪不经意地落了一颗在饭里。
　　她立即给自己找原因说太累了，累得消化能力都减弱，累得笑都笑不起来了……
　　这一路，的确是身心疲惫。
　　不过快了，什么账本什么贩毒，杂七杂八地通通跟她无关了，甚至以前最想要弄明白许文为什么要说她知道账本，也完全没了好奇心了。
　　快点回扬城回扬城吧！
　　一番心理建设做得十分辛苦，还好，泪只蹦出一颗。但屋里的气氛不怎么轻松，于是撑饱了饭的她忽然问：“你放走欧阳政，预备怎么办？”
　　欧阳晋嘉回答说：“接受处分。”
　　她再问：“他们会不会酌情考虑？”
　　他再次回答：“不会。”
　　欧阳晋嘉堵死了自己的路，偏偏谈思不依不饶：“就算你卧底有功，也不会？”
　　“这条缉毒线上很多人都有功，我，不值得一提。”欧阳晋嘉看了眼谈思，说，“谈思，我是个自私的人，不然，不会把你从扬城带到甸南，一开始就带了很强的个人目的，不是为了缉毒，是报复。”
　　她说我知道，你说过了。
　　但他还是继续：“莫成风贩毒，我也有一半功劳，警察两个字，我不配。”
　　“你，恨……不恨我？”他笑。
　　谈思抱着两腿，回答：“欧阳政对我说他下不了杀你的决心。原来他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坏，原来这个世界真没有完全的好人，也没有完全的坏人，只是我们做了好事，坏事而已。可是并不因为这点，就可以说他值得原谅，值得用自己的前途去换他的改邪归正。也不一定，这只是我的片面看法而已。如果……如果每个人能自动自发地做到是非黑白分明，秩序严守，那这个世界，要警察来干吗。”
　　说了这些话，谈思卷起被子，头朝内闭上眼睛。
　　欧阳晋嘉哑然失笑。

　　谈思终于睡了一个好觉，睡得全身元气恢复。等到她爬起来的时候，才看见外面已经是日上三竿，女人给她断出汤饭，说你终于醒了，吃完了饭跟我们一起，正好要去镇上买东西。
　　谈思点头，这才想起欧阳晋嘉来，她看了看屋子，说：“昨天跟我一起的那个人……走了吗？”
　　女人“嗯”了一声，说一大早就走了，走的时候让我们带你去镇上。
　　听着女人的话，谈思嚼着饭胡乱应了一声。饭毕出去，男人女人已经牵好了马匹，马背上驮着厚实的口袋，应该是一些要拿去卖的东西。
　　谈思拒绝了女人让她骑马的好意，说她能走。
　　跟着他们，一步一步走到了市集。

　　市集嘈杂，也许冷寂太久，看着这些，谈思竟有点不能适应。她仿佛静止在潮水人流中，周围的人快速从身旁流过，而她木然站在那里，问自己：真的能回去？
　　她还没有给自己答案，人群里响起了声音：“谈思！”
　　她转身努力地寻找声音的来源，谈思看到了莫成风的脸。

　　莫成风推开人群，朝她快速走来。然而，也就在他朝谈思走过来的同时，谈思忽然被什么东西晃了眼睛，就这么一晃，人群炸开了锅，人影乱闪，喊叫，嘶吼，逃命，惊溃，抓家什跑路……全部混作一团。
　　谈思被无法阻挡的人潮推离到更远离莫成风的地方。莫成风看着她，明明咫尺眼前，却有千重阻力抓着他，让他无法跨出。
　　“谈思！”莫成风双眼焦灼。
　　也就这一声之后，人群中有人抬起了手，握枪，朝着莫成风的方向，谈思看得清清楚楚，边掀开人群边大呼：“莫成风，小心！”

　　太乱了。她的声音被盖了过去，莫成风没有听见，只隐隐约约听见她叫他的名字。他以为她在喊他过去，于是更奋力地推开人群，努力朝谈思的方向挤过去。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一个握着枪的人一步朝莫成风举起了枪，枪口森森然，食指扣动扳机……
　　谈思再次惊呼。但她无论她怎么喊怎么声嘶力竭，莫成风完全感觉不到，明明四目对望就在眼前，却因为人群的阻力，即将生死相隔。
　　“砰！”市集再次响起一声枪响。有一个人被崩了脑袋，血飞溅，溅到了莫成风的脸上。
　　莫成风一惊，马上弯腰抓起枪朝一个又靠近他的人开出一枪！
　　谈思被逃跑的人撞醒，正要挣扎冲破阻碍时，忽然一道身影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往另一个方向。
　　欧阳晋嘉抓住谈思躲避子弹，更抓住机会朝对着莫成风的人开枪。

　　枪声、人声，逃命声，市集陷入极度的恐慌中。
　　欧阳晋嘉把谈思拽到安全地点，不容反抗地命令：“就在这儿等我！”
　　谈思用力点头。
　　他毫不犹豫地闪出去，外面一分钟她这里却一年一样难熬，她背紧靠着墙壁，两只手也抓在水泥粗砂的墙壁上，终于忍不住探了半个脑袋出去……
　　莫成风和欧阳晋嘉背靠背。谈思怔住。两个人配合紧密，逐一对抗飞片流弹。
　　那两个人什么时候……谈思正惊讶，脚步声惊动了她，回头，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用枪对着自己，一脸阴笑。“谈思，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