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生还有多少爱》双语燕

29、欲念黑暗

　　傍晚六七点。
　　大雨铺天盖地席卷扬城，马路上的积水汇成了河，到处奔跑着，街道上的车开得飞快，啪啦激出积水，朝四处飞溅。一辆速度不算慢的轿车拐过街角的时候猛打方向盘，打着雨伞的人连忙躲开，生怕被溅一身的污水。
　　车上开着广播，广播里面的女中音缓慢而清脆地播报着天气：“受强热带风暴影响，气象部门预测暴雨天气还要持续三到四天……”
　　司机专心致志地看着前面。
　　后座，两个人。中年男子头发微灰，正在闭眼凝思。另外一个眉目硬朗的年轻人正看着车窗外头，听见广播里的天气播报，转过头来朝中年男子说：“这暴雨来得太突然了，不过也好，扬城干了好多天，是该下下雨滋润滋润了……”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手机振动起来，他看了眼号码，立即对中年男子说，“是王副局长。”

　　谈为同睁开眼睛，把电话拿过来：“老王，我是谈为同。”
　　通话时长一分钟。

　　旁边的年轻人问了一声：“谈部长……”
　　谈为同又闭上了眼睛，慢慢把手机递给了一旁的年轻人，年轻人看到谈为同的眉头微攒，便不再多话，只是看了眼手上的公文包。这时候，谈为同睁开眼睛，看着前面：“小李，等会儿我有一个重要会议要参加，你帮我去王局长那儿拿件东西。”
　　小李立即点头说“好”。
　　车很快停在了市区某处，秘书小李撑好伞把谈为同送到大门口，已经有一个人站在那儿，谈为同对小李说你先去吧。小李听了这句话时出现了微微的迟疑，但他没从谈为同的脸上探测到异样，再说他也只是个秘书，只能看着这个中年男子和别人进了大门，才返身上车离开。

　　回到刚才那栋很普通的大楼内。
　　谈为同身旁的人收了伞，说：“谈部长，他们已经来了。”
　　“嗯，好。”谈为同极其平静地点头，结果刚一踩上楼梯，脚下踩滑，整个人也往左一倾，身旁的人眼疾手快，赶紧扶住：“谈部长，小心！”
　　谈为同站稳后摆手示意人不用扶，展眉道：“呵呵，这几天没休息好，刚才有些低血糖反应。”
　　“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我还不至于为点低血糖就倒了，没这个必要，走吧，别让他们等太久。”谈为同坚持不让身旁的人扶他，毅然迈开脚步走在前面。
　　后面的人紧跟上前。

　　三楼，一间会议室门口伫立着两个站姿笔挺背着双手的男人，两人衣着模样普通，两只眼睛却精光明利，整个人看上去很有威慑力。他们看着走廊前方，看见一前一后走来了两个人，立即拉开门把，等到来人进去后又马上关上，恢复戒备森严的状态。
　　会议室内有三个人，其中一个看见谈为同，先朝他走来。
　　谈为同旁边的人马上介绍：“谈部长，这位是特别行动小组的副指挥，这位是医疗署的工作人员，这是……”
　　“我就不必介绍了，我跟老谈是旧相识。”最后走过来的一个年龄稍长的人笑道。
　　几个人寒暄几句随即落座进入正题。

　　副指挥说：“谈部长，对于您的女儿我们十分抱歉，内部有人失职，造成特别小组的成员信息被泄露，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迅速调整了作战计划，现在已经和甸南特别小组的几个成员暂时中断了联系。最后一次收到您女儿的消息是在特别小组据点外的一个村子内，调派过去的人也不能动，希望您能原谅，为了一举捣毁贩毒分子，我们已经准备了四年。”
　　“情况复杂，我们不能也不敢松懈。”医疗署的工作人员补充。
　　谈为同的战友给他点燃了一支烟，说道：“老谈，上头明确指示‘飓风’行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更不能走漏一点风声，否则极有可能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你知道，整整四年的准备，为的就是这一天哪！”
　　谈为同缓缓夹着烟放到嘴边。

　　谈思的安全和大局相较孰轻孰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已经让小李去老王那儿拿东西了。”谈为同抖了抖烟灰，笃定泰然，“小李跟了我很多年，无论人品和行事作风，都是让人信任的。想不到……想想，我也是身经百战的人，然而身边就有这么一个鬼眼，大意了。”
　　特别小组的副指挥宽慰他：“谈部长，敌人善于游走各种关系，否则，我们也不会准备了整整四年。”
　　谈为同的老战友一声长息后说：“蠹虫木折，系统内部存在问题，他们才有机可乘啊！从明真大学附属医院的资产流失开始，他们就已经在产生危害了。医药垄断，不正当竞争，医疗事故……百德有今天，和医疗署机制陈旧、不思改革有很大的关系。相关机构的当权者意志薄弱，经不起糖衣炮弹的引诱。”
　　医疗署工作人员点头。

　　战友又说道：“百德的成绩，我们的媒体吹了多少风，掺了多少水份？当下道德观不入流了，甚至被人很多认为利益面前，道德无用。人心浮躁，面对诱惑迷失自我。我们的媒体这个时候不仅没有合理引导，反而不分是非一味追求社会话题的制造，为的就是眼球效应！媒体是什么？是掌控话语权，掌控舆论的社会话筒，唉，折射人心啊，价值观缺失，利益至上，道德都是写在书上，还有那些电视电影，看看我们现在的电视剧究竟在灌输什么东西！还有那些美国大片所大肆宣扬的个人主义，纯属思想侵略，垃圾文化荼毒！看看现在的犯罪分子，有的甚至比警方还厉害！犯罪率的走高和犯罪年龄的降低，难道不都是从这些上模仿复制？唉，敲响警钟啊！”
　　谈为同在烟缸里揉断火星：“老周，也不要偏颇了。”

　　“太激动，一时多说了几句。还是说回正事，说回正事。关键的是甸南，甸南那边的行动组长给我们产生出了点问题，所以，计划提前，趁着这边的敌人松散，开始拉网！”
　　副指挥点头：“谈部长，感谢你配合我们。李秘书是很重要的导火线，王局长是特别行动小组指挥的假消息让他们深信不疑，他们也不会知道费尽心机拉拢过去的方队长，从来面对的是‘虚假’指挥！”
　　他所说的是方队长被腐蚀的事情。

　　正因为这个人，甸南行动才被总指挥部命令：暂时放弃营救，先按兵不动。
　　放弃并不代表四年的辛苦付之东流。
　　特别行动小组从成立到现在，无时无刻不在受着数双眼睛的严密监控，尤其是小组领头人物。当局在成立特别行动小组之初就预估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做好了各种准备工作，包括特别小组人员会被收买腐蚀的现象。
　　因为如此，方队长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接触过特别小组指挥人物。
　　而且特别小组内部所知的行动信息和人员名单都是孤立的，比如甸南分部不知道扬城真实的名单，更不知道总指挥部下一步的行动计划。所以，当方队长背离组织和百德背后派到甸南的代表人员悄然会面后，“售出”的并不是百分百的真实情况。
　　套中套，环中环。
　　个中复杂铺设、安排、关系，信任……岂能一语道清？

　　谈思在树林里碰见的那个女人就是总指挥部六个月前委派过去的的独立小组新成员。
　　当时，派这个人过去是因为甸南这边抓捕到了贩毒组织一个重要人物，就是控制清水村种植毒品和贩卖，后携许文逃跑的中层毒枭。
　　历经了一番审讯，中层毒枭才有所交代，包括那本账本。

　　新小组成员以前是由甸南边境调到扬城的，对当地形势有一定了解，就像欧阳晋嘉一样历经重重考验后进入特别小组。在人到达甸南，开始调查当地警方中的内鬼和阻挠力量时，竟然发现：方队长和百德派到甸南去的代表人物暗中来往。
　　总指挥部立即反应，迅速调整作战部署，但不动声色，反放任方队长继续带领特别小组，并数次透露关于行动安排，使得方队长的戒备逐渐松懈。在诱敌深入的过程中，新小组成员和欧阳晋嘉取得联系，并找到新闻时报的助学采访的Anne和小许，将清水村李家老房子发现的唯一真实账本拿回，趁安全送回了特别小组总指挥部。
　　接下来，新小组成员受命潜伏在甸南特别小组附近的一个村子，随时掌握情况变化，直到遇见谈思……
　　而确认了账本真实有效性的总指挥部在数次开会，及请示最高部门意见后，最终决定暂不收网。因为，百德的关系网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根据账本和以前掌握的资料，他们发现：一个有着贩毒背景的，逐步发展到走私各类违禁品，后成立企业洗黑钱，并数次将巨额资金流入离岸公司的“非法组织”在几年的发展过程中网罗了部分阶层以及某些系统的各种人物。

　　百德网罗这些人物的重要手段之一，便是“鬼眼”腐蚀，其手段有明处的官商勾结，有暗处的监视管控……长此以往，这个靠违法积累原始资本的组织竟然成长为一个势力不容小瞧的集团企业，且名扬三角洲区域！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个组织通过对企业形象的成功塑造，诸如热心公益事业、捐款，税收、对当地经济的推动等等已赢得社会的一定信任，光凭明真大学附属医院就在社会上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力。
　　这就是今日这个集团不能贸然“取”之的关键原因。否则，在信念不稳的现在，取掉百德产生的负面影响将引发各路媒体铺天盖地的讨论，无数专家的“特色”研究，社会流言的源源不绝，境外媒体的追根究底……直至民众信任危机。牵一发而动全局！

　　为此，总指挥部再次调整行动方案。一方面，放出虚假账本消息，制造百德违法犯罪流言，让那些与之有渊源的人坐立不安，开始想办法，找出路，自现原形。另一方面，着手清理内部蛀虫，逐个攻心，让那些人伏法认罪的同时内部悄然换血。不过这较之前一点要谨慎小心得多。第三，通过关系网的清理逐步掌控明真医大，最终从内部瓦解非法力量，使百德的势力网崩溃，使其从私有重新回到公立。
　　部署这一切如同搬运一块巨石，需找到正确支点，接下来不是马上抬起，而是找到缝隙穿引绳索，然后，外部施力整块拉起巨石。如果没有缝隙，那么就用铁锤敲打或者移动巨石旁边的物体，要么就从巨石底部挖坑，釜底抽薪。
　　任何事都要讲究方法，谈为同的秘书虽然对百德而言只是“鬼眼”中的一个，但时机恰当，就会是关键的一个！飓风行动，已然开始。

　　城市另一处。
　　司机正载着小李往出城的方向疾驰。
　　按照谈为同的指示，小李将到扬城临近的龙城王副局家取一样东西，什么东西谈为同自然没说，但是跟了他这么多年，也一直尽心尽力尽职尽责的小李同志认为，那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从刚才谈为同接电话的表情，以及电话听筒传出的大概语调，小李再次确定。
　　为此，他的心有些激动，甚至有点恐慌。越接近目的地，这种激动和恐慌就越清晰，使得他忽视了在扬城某处，某个给谈为同撑开伞并护送他步入大楼的一张面孔。当时，他其实是留意了那个人的，但雨太大，又是夜色笼罩，他就只扫到个侧面。

　　当谈为同让他不必待在那儿，不必陪他开一个寻常会议的时候，他也没有感到意外。因为小李深信，这么多年的表现他是深受谈为同信任的。这种良好的自我感觉，以及“守得云开见月明”式的多年付出后，终于等来了局势的逐渐明晰。
　　小李激动。“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小李是一个身肩“双重职务”的人。
　　第一重当然是谈为同的秘书，第二重则是“鬼眼”，是百德花重金利诱的小人物。
　　那年，也就是谈思他们在甸南清水村惹事后获救的那年，他被某些关系从小县机关里调动到了某城，调到了谈为同身边当秘书。

　　当“鬼眼”的日子不好过。
　　所以小李收到消息要时刻盯守谈为同，特别是消息下来，说谈为同那个老朋友在暗中指挥一个特别行动小组并掌握不利百德的证据时，他跟现在一样激动，因为按照最初的约定，他完成这项任务就可以完全脱离百德，脱离扬城，带着巨款清洗身份出国。

　　从扬城高速疾驰过来已是深夜。
　　汽车停在龙城南岸，小李下车发现这里的雨只是淅淅沥沥，一点也不像扬城的特大暴雨。雨虽小，但小李打了一个哆嗦。他抬头看天和周围，心想估计是这里气温不如扬城温暖的缘故。小李让司机在原处等待后，快步朝河岸边的院宅走去，数着院宅前的门牌号走到采渊阁18号，看见窗户仍有光亮。他控制激动，轻轻地摁动门铃。
　　若干秒后，有人打开门：“您找谁？”
　　小李保持谦逊的微笑，对保姆说明了来意。
　　门内传来脚步声，王副局走过来叫了他一声：“小李，进来。”小李立即从保姆身边绕过，跟着王副局走到客厅，等到王副局长笑容许可后他才坐下。
　　保姆很快上了茶离开。

　　王副局递了一支烟过去，小李倾斜身体接过，先就着桌上的打火机给王副局点燃。
　　茶几上，有一本蓝色封皮的长方型硬壳类似于书本的东西。
　　从小李坐到沙发上看见它，再接烟，给王副局点烟，自己抽烟，陪王副局客套，过程中，他一眼也没有瞄那东西。
　　虽然心脏起伏的速度有些强烈。
　　王副局暂时没有提到要让他拿什么东西，他就只能保持原状，不能主动提出要拿东西走。可能下雨天室内总是闷的，渐渐，汗珠子从额头、鼻翼以及手上渗出，汗酽酽的，弄得人十分不舒服。
　　王副局在对面总说一堆老谈最近如何、身体如何之类的废话，过了一阵时间后，忽然抬头看着小李：“你，热？”
　　两个字让小李一惊，后背出汗。

　　“天气太闷了，再加上一路赶过来的。”小李面上镇定自若无一丝慌乱。但心底七上八下，心想这个王副局刚才问七问八，绕了一大堆，难道是故意的？那本东西就这么随便扔在桌子上，摆在他面前，是不是在故意引诱他注意？难道他们发现了他的身份，甚至掌握了证据？不会吧，很多人罩着，不会让他们这么容易就找到证据。做贼心虚。
　　对面的王副局吐了一口烟，祥和道：“哦！小梅啊，把空调打开。”
　　保姆在那边应声。
　　“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 王副局抽烟的动作一停，把桌子上的东西拿起来递给小李：“就是这件别人交给我的东西，我这个解职老人拿着也产生不了作用，小李，你把这东西交给老谈，让他仔细看看，看看后再做打算。”
　　小李接过东西。
　　“小李，我和老谈可是极度信任你的，这东西相当重要，可千万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啊！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可是要拿你质问的。”
　　王副局仍然祥和，虽然最后一句话又让小李背心出了冷汗。
　　但小李心里头的石头很快落了地，心想他跟了谈为同这么多年，经常被带去去见重要人士旧相识的，王副局自然把他归属到同一个信任阵营，甚至当自己人一样对待。他迅速点头：“王局请放心。”
　　王副局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小李啊，好好干，我和老谈都很看好你。”小李又是一个谦逊但略带局促的笑后，抓着手上的东西告辞离开。

　　见他背影逐渐消失。
　　王副局长脸上的笑也随即消失，然后起身，慢慢走上了楼。这时，墙壁上的大钟显示凌晨一点。
　　司机正在打盹，听见有人敲了车窗，赶紧解开门锁，小李上车：“我们赶回扬城。”
　　车重新疾驰在马路上，没多久，他们重新出现在扬城的高速公路入口处，当汽车缓慢驶过城市收费站关口，有工作人员从后面叫住他们，说尾灯怎么没亮。司机连忙将车靠边停住，下车发现右边的尾灯的确没亮光，赶紧上车对小李说汽车有点问题，要稍微等一下。
　　小李很生气，虽然表面上还是笑着，话语却很硬：“幸好谈部长不在车上，也没有要紧的会议，否则你我担不起这后果。”说完，他下了车，环视周围一圈后又对司机说，“赶快弄弄，我去方便一下。”
　　他披上外套朝厕所方向走去。

　　时间已是凌晨二点多。
　　收费站厕所的灯昏黄，进去时正好有一个人在洗手台前。小李很快解决问题并站到洗手池边，那个人洗完，掏出纸巾擦手，小李也埋首洗着手，看着哗哗的水流，不知是在向谁开口说话：“东西拿到了，我检查过了。”
　　旁边的人没有说话。
　　小李很快走出去，比先前那个人的动作还快。小李遗漏了一样东西在洗手台上，又故意拿了那个人递上来的一本账本，揣好后走了出去。就在要推门出去的时候，那个人开口：“升哥让你这两天把行李先收拾好。”意思再明确不过。
　　走到汽车边，司机说线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简单地摆弄了几下竟然就好了。汽车朝市区的方向再次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