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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一场风花雪月的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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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思终于洗了一个澡。擦拭完头发后一把扔了帕子,有气无力地踩着缺角的拖鞋,揉着扁平的肚子发起呆来,窗帘遮不住外面的太阳,刺目的光线扎得谈思眼睛有些发慌,看向另外一处时,那地方已多了一团发青的阴影。
揉着眼睛瘫在床上,出来差不多快一个月了,可这一个月好像有一年那么长。
门口有人喊:“小姐,菜炒好了。”
“哦!”
还真够人性化的,连菜炒好了都有人叫。
整理了下头发,走到门口,一眼就看见坐在板凳上的男人正对着路边抽烟,抽得头顶满满一团白色烟雾,谈思坐过去,拿起筷子正要对几盘青红相间的菜下手时,欧阳晋嘉转过来:“胃口不错。”
谈思边嚼边点头。
欧阳晋嘉灭了烟蒂,夹起了菜缓慢说道:“如果说我不是贩毒分子,是警察你会怎么看?”
谈思并未惊讶,她干笑:“呵,你是警察,那不是要上演哥哥抓弟弟大义灭亲的戏码?或者,哥哥不忍心把弟弟送入班房,就想方设法毁灭证据让弟弟远走高飞。”
欧阳晋嘉默默听着谈思把这通话说完后,一口闷了杯子里的所有啤酒,眼神似有片刻涣散:“莫成风,是我弟弟。”
不意外的,一双筷子“啪啦”一声掉落下来,滚离盘子。
看着鲜美的肉片,谈思心想可惜了,终于看见食物却听到这么扫兴的话,可惜了!
她很长一段时间内搞不明白欧阳晋嘉为什么要说这句话,而且仅开头就没有了下文,留给谈思的是再也香甜不起来的饭菜,以及无法平息的心。
车行至归春河,渐渐往广西境内驶去。
“归春河”,这个地名让谈思想起了它前方不远的德天大瀑布,位于大新县归春河上游的德天跨国大瀑布距中越边境五十三号碑约五十米,离自治区首府南宁市约两百零八公里,主体瀑布宽一百米,纵深六十米,落差七十米,与越南的板约瀑布连为一体,瀑布总宽二百零八米,是东南亚最大的天然瀑布,也是世界第二大跨国瀑布。
当车逐渐绕过这片地方,再回头放眼一望,宝石蓝天幕,喀斯特的山脉,山巅上的云团,正值雨季又刚好下了一场暴雨,那水势如虹的飞瀑冲腾出漫天白雾,景象壮丽,使人的心胸豁然开朗,顿感自然界的伟大……
“我宁愿死在这里。”谈思靠在座椅上,闭眼梦呓。
欧阳晋嘉扫了她一眼。
飞瀑很快消失,震撼之后,忽起一种失落感。
小时候,姐姐被送走,两姐妹一车上一车下,幼小的她们怎么也不肯松手,直到父亲在后面吼了姐姐一句,姐姐才使劲掰开她,她眼睁睁地看着姐姐越来越远,只剩下一个她呆在原地,任凭母亲怎么拉她都不回家。她有一种冷清的感觉。这一眨眼,青山不变,人情已二十余载冷暖。
车行至中越边境另一个重要港口,东兴。在东兴一个靠近水岸的简易码头上,欧阳晋嘉踩住刹车对谈思说:“在这里等下,我有些事情要办。”
谈思是真的不了解这个男人了,她是“人犯”啊,就这么把人甩车里?她瞪了瞪眼:“呃?我们不是去……”
“你等我十分钟,很快就回来。”
欧阳晋嘉没有过多的解释,就已经开了车门,谈思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一辆卡车后面。
车内安静得出奇。过了很久,谈思再也忍不住狠狠骂了一句:“浑蛋!”
“王八蛋!”她咬牙又追加出一句。
连逃跑的理由和勇气谈思都找不出来!不,有勇气,只有想掐死人的勇气!这一点,欧阳晋嘉清清楚楚,所以大步一迈车门一关就没了踪影,单单留下脑子里面乱成一团的谈思。
她揉着脑袋,心里叫嚣:跑!
为什么不能跑?
一个逃跑念头上来,又无数个理由打压下去。
跑,往哪里跑?虽然鼻子下面就是路,一路问回去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前功岂不尽弃?前面所遭受的罪不就白搭?况且欧阳晋嘉知道她要去的地方,那个什么阿政也查得出她要去的地方,她前脚一跑,人家后脚比她迈得更快,她哪里来的力气与之周旋与之游戏?跑,上次在树林怎么不跑?现在来跑,跑什么跑?
找不到任何具备说服力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欧阳晋嘉似真若假的一句“莫成风是我弟弟”给谈思留下了无限想象空间。那天,他丢给自己一沓照片说什么帮忙演一场戏,她就怀疑他的动机,猜测了半天猜不出所以然……现在,似乎露出点苗头,如果谈思一跑,莫成风不是就……
莫成风……
谈思碎碎念着这个名字,越念越觉得好远好远,一晃好像百年光影。
好像咫尺眼前,却又遥远得模糊不可触。
思想正在游离的时候,欧阳晋嘉打开车门钻了进来,谈思脆了嗓门说:“你就不怕我跑了?或者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让人拐了?”
欧阳晋嘉边握方向盘边绑安全带。
“你要往哪里跑?”他剑眉往上,微笑。
刹那,谈思感觉,就好像猫对老鼠说“我们是好朋友”一样诡异……
谈思死鸭子嘴硬:“你专修心理学,连我逃跑到哪儿,都知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似乎在后视镜里扫到了某个人影。
那道熟悉身影惊了谈思,但她不知道那是谁也没看清楚,突然欧阳晋嘉抱住她的头,她条件反射欲往后却被手掌控制住,正呆滞,欧阳晋嘉已经把她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直接吻上了她。
谈思心里那根弦断裂了。
但一会儿后,欧阳晋嘉已经离开了她,朝车门外一个身影冷笑了一声,然后踩动油门飞驰而去。
谈思看到了欧阳晋嘉从来没有过的一种笑容。空茫茫一片,这时候,她听到了汽车后面传来的一个声音:“谈思!”
那声呼喊让谈思猛地清醒,连忙转身回头,看见了莫成风。
莫成风正对一辆疾驰离开只剩车屁股越野咬牙骂了一声,眼见着追上欧阳晋嘉无望就跑回去钻了自己的车。
谈思侧过头一直盯着一旁开车的人,欧阳晋嘉自然感觉到了那股目光,说:“一场戏。”
回忆起那天。
当谈思发誓要杀人的时候,欧阳晋嘉说:“给你一个决不放过我的机会,之后你会安全回到扬城。”
谈思一声冷笑:“黄鼠狼给鸡拜年?”
欧阳晋嘉不与她争,只说:“你以后会知道的。”
她剜他一眼:“买卖不公平,不做不明不白的生意……”
如此一番“争斗”之后,欧阳晋嘉目光如炬:“你答应了的话,不只是你一个人安全回到扬城,在明真医大的许文,还有许文的弟弟,清水村你的两个朋友,包括你那位女同事,这些人都会真正的安全。”
谈思一听又嚣张了:“许文?这笔生意如果有她,我就不见得要做了。”
“如果是他们呢?”欧阳晋嘉正色说了一句,找到了一个可以“要挟”谈思的理由。这个理由相当充分,谈思只能笑而不语,并接过他递过来的一沓照片。看来自己家,不,莫成风那个家里面果然是埋伏了“贼”,想不到,她说:“欧阳总监相貌堂堂,竟然没有我家的钥匙也可以进我家的书房。”
以为欧阳晋嘉会发火,谁知他很平静:“你家?不是说是未婚妻与未婚夫的家?你跟他们有关系?”
被人将了一军,谈思忍住气,看着那些证据后抬眼:“这些虽然不够做为法庭的呈堂证供,但是能够在新闻媒体上掀起巨大波澜,欧阳总监,我糊涂了,真不明白你这个人到底属于哪一派了,明明是替百德卖命的人,怎么良心发现,转性了?”
欧阳晋嘉笑了一声:“这件事情彻底完结后,这些照片里面的人会主动离职。”
“主动?”谈思知道其中的含义,这是小许命换来的东西。
这些,却不足够在保全父亲也保全自己的前提下伸张正义。
远远不够。
谈思知道这个世界早就不是黑与白的对立,还有第三种颜色占据最大空间,她早平心静气地接受这一切了,也明白以个人之力撼动不了这种现实,不过,她都踏了一只脚进来了,想想,很没有必要再收回去了。
她和他达成了一个条件。
“你那道你的账本,但是我要复印件,哪怕其中几页。”
“你想通过法律手段把这些人从权位上拖下来?”
“石头,总要有鸡蛋去碰嘛,一个鸡蛋碰上去千万个鸡蛋砸出来,随着科学技术的飞跃前进,以后就是铁鸡蛋铜鸡蛋等不要命的鸡蛋啊,欧阳总监,没有鸡蛋哪儿来炸弹?一开始是没有路的,走得人多了,自然就有了路,你说呢欧阳总监?”
“叫我欧阳晋嘉就可以了。”欧阳晋嘉眼神有些怪异。
如此这般,交易达成。
但谈思心底贪婪:她要的决不仅仅是那几页纸的账本!
一句老话:斩草要除根。
当谈思在后视镜中看到莫成风的脸时,虽然她当时觉得很模糊,不确定,但心底还是很狐疑。来甸南后那些死砌起来的坚强在他喊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瞬间成灰,泪也不争气地要流出来,她赶紧摁下车窗,吹着窗户外头的风。
欧阳晋嘉看她一眼,再看看后面紧跟的那辆越野:“怎么样,要不要停车?”
这句话是导火线。
谈思关上车门,停止眼泪,笑:“你不是要我演戏吗?”
他没料到她的报复心这么强,谈思一笑之后左手伸出主动勾住了欧阳晋嘉的脖子,在他完全怔住的时候她肆无忌惮地咬上他的嘴,逮到什么就一通乱咬……
人一失控,车开出既定轨道栽进路边田地,谈思还有力气抹了一把嘴,笑!
欧阳晋嘉看着她绷紧了五官,咬紧牙关骂了一句,迅速打档倒车,瞄见黑色的越野近在咫尺,干脆脚底一横,踩足了油门从田地边直接碾了过去,车轮压迫出明显的痕迹。
有村民大声惊呼赶来,汽车没了踪迹。
莫成风踩住刹车,发出很尖利的刹车声,他跳下了车,一把砸在车头上。汽车当然不会被他一个肉拳砸出什么,他自己的手痛得欲裂。
谈思发现欧阳晋嘉开车技术过硬,很快在起伏不平的田野里冲出阻碍,跃上一条狭窄的马路。上了路有十几公里后,她才发现他的脸都气白了,气得握住方向盘的手震出了明显的关节,戛然一声,欧阳晋嘉踩住刹车,突如其来的刹车让谈思差一点冲了前面的挡风玻璃,幸好绑了安全带,可惜面前没有安全气囊可以挡住欧阳晋嘉怒目圆睁的一双眼睛,和他一记砸歪了的拳头,谈思看着自己太阳穴旁边的那个青筋暴露的拳头,干笑:
“在扬城……你的车技也是这么好,差点撞……”
没有等到她继续蹦出什么,欧阳晋嘉已压迫过来。
在她挣扎,他的舌头就已经在反扣住她两只手的时候,更深入地深入了她的嘴唇……一阵电击般的热流从头顶炸开,激得谈思拼命挣扎,简直想蹬一脚过去踢死他!但她是侧对他而坐的,根本没有实施行动的可能性,于是欧阳晋嘉彻底灭了她的威风,让她完全喘不上气。
豆大的眼泪涌出来,悉数落在他脸上。
他放肆地侵犯到她胸口时,终于感觉到了异样。
她哭了!
在他停止动作后她抽出手就挥了一巴掌过去,本来想冲出去却发现车门上了锁,只好一把抱住头,大声号哭。欧阳晋嘉发现自己有些不受控制,正欲伸手过去被她又甩来一巴掌,跟着,拳头齐砸上来,没想到她的力气那么大,打得他直皱眉。
“王八蛋!”
看见车窗前放着一支笔,谈思抓过来就狠捅过去,欧阳晋嘉神色闪了一下,却没躲避,那笔尖顿时刺入了他的手臂,鲜红浸染了衬衣,她才喘着气住了手。
欧阳晋嘉的脸色很难看。
当然,谈思的脸色更不好看。
他拉开车门,不管她什么表情什么为委曲就把人拽了出去,扔在地上:“在这儿站着,等莫成风!”
“啪”地关了车门,又朝后甩了部手机。
汽车飞驰出去。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昏暗,太阳也掉进了深山里没有半丝光线照射出来,周遭是夜一般的死寂,却充斥昆虫和鸟的鸣叫,似乎还有野兽什么嘶吼。狭窄马路上,看不到半个人。
“王八蛋,浑蛋!”谈思朝汽车消失的地方咆哮了一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就号哭了起来。
哭得昏天黑地,抽噎不止,连以前在莫成风那儿受的陈年委屈也翻江倒海地翻了出来,更别提这一路上受的那种种无人可诉的委屈,还有命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恐惧与害怕,强撑的坚强终还是难抵脆弱黑暗……
天是黑的,心是冷的,□□是痛的,人感觉是清醒的。
清醒太过就越觉得伤心铺天该地。
大天大地却找不到她可以停靠的地方,做错事就得到无数打击报复,难道上辈子她真是什么沙场上金戈铁马逐鹿风云的捍血战将?可她为什么还丢盔卸甲,溃败得一塌糊涂?
她越想越委曲,越哭越用力。一辆车刺耳倒回。
谈思歪着头看着车上跳下来一个人,她还是哭。
欧阳晋嘉咬牙站了没两秒钟,上前一把抓住谈思狠狠拖进了怀抱里,把人就这么搂在自己的胸口,靠近心房。
谈思打了一个嗝又抽噎一声,愣住了。
眼泪还在面颊上,手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抱着她,只是抱住没说一句话。
等到谈思被抱得喘不过气,欧阳晋嘉才把她拉进了汽车里面。
两人之间的空气凝滞了很久,凝滞到谈思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时候,欧阳晋嘉转了头过来:“很可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