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侵蚀》秦夕锦

7、日常or非日常

　　“我不再忧虑，存在即足够。”

　　两人这次见面夜谈还算顺利。
　　至少，明天的行程已经被某个地头蛇安排得明明白白。
　　少女换好睡衣从房间里走出来，就见折原临也还坐在桌前，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听到脚步声没抬头，依旧忙碌着询问：“真的不多留一天吗？如果明天下午就回去的话，早上五点就得起床，六点左右就要出发呢。”
　　少女看了眼桌上的闹钟，电子屏幕上跳动的数字显示现在是十一点零五分。她“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站在落地窗前眺望远处漆黑的天空出神，对这个世界毫无归属感，将自己置身事外，完全以第三人称观察这片天空下发生的一切。
　　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少女和恶鬼仆从眼中，这里本就是低维世界中随时会被献祭的里世界，世界线对她们的存在才会格外宽容亲近。
　　身后传来脚步声，折原临也抱着胳膊站在少女身后，她抬眸瞥见男人脸上平静的神情，随后收回目光，掩唇打了个哈欠，倦怠地询问：“还有什么事需要知会我？还是没考虑好是否要告诉我？”
　　折原临也又上前一步，距离刚好能支撑住她向后仰的头部与肩膀。男人微微低头凑到她面前，语气无辜地感慨：“哎～浅浅怎么会这样想呢？我可什么都没说。”少女漆黑浓密的长发散落，遮挡住两人身体碰触的部分，像是某种拥有生命的怪物，正将猎物吞入腹中。
　　忠诚的恶鬼仆从已“看”到执棋者的全部谋划，她拨弄两下长发，在阴霾中游动，回归主人身侧凑到她耳畔低语，毫无保留地同步所有情报。
　　“塞尔提和书生是同居的关系，她问我折原君什么时候带我去找书生，还说两家距离不远，让我吃了早饭再过去。”
　　“我们的时间都很充裕，折原君约这么早大概是有人时间不方便吧。”
　　“那位估计是我曾经的家人，也有可能是书生的同行。折原君想说或者不想说都可以，反正明天总会见到的，若是不见面也好，省去很多麻烦。”
　　折原临也挑眉，一脸无辜地鼓掌，“精彩！浅浅果然很聪明，明天见面你就知道了，惊喜值得等待～”
　　少女直起身，活动了下肩膀，脸上的表情和语气仍兴致缺缺，没什么波澜地“嗯”了一声，舒展四肢后，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礼节性地道了句“晚安”不等他回应就径自回了房间，留下折原临也一人孤零零地站在窗前。
　　“晚安。”
　　折原临也脸上的表情转为无奈和嘲弄，他盯着紧闭的房门半晌，随即扭头接着欣赏了一会儿夜景，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屋内彻底沉寂下来。
　　少女躺在床上，第一阶段的任务显示全部已完成。她挑眉，指甲敲了敲已完成的按钮，屏幕开始虚化，变得不再突兀，浮出升级进度条，最终融化为一滩流动的黑色液体——和诞生之处那池液体一模一样，包裹住她的口鼻、裸露的肌肤，涌入她的体内。
　　——填补她空洞的灵魂。
　　升级进度：百分之百。
　　灰蒙蒙的黎明慢慢地，带着迟钝的不安爬上天际，带着模糊的不安，漠然地迎接灿烂的日出。
　　这一夜没有梦境，没有烦恼，没有希望，没有痛苦。她的全部存在沉浸在漫长的、舒适的静止中，随着日光钻入窗帘缝隙，她的意识逐渐恢复清醒，眼皮微微眨动，彻底苏醒。
　　眼前最初只有一片漆黑，永恒的黑暗，阴森恐怖不可直视的黑暗。
　　世界线温柔地缠绕在少女震颤的灵魂上，确保在她完成觉醒之前傀儡身躯能够容纳强大的意识与灵魂，不会迅速崩溃腐烂。
　　依附于少女存活的恶鬼仆从从血污中爬出，原本局限杀戮与悬念的混沌头脑逐渐变得清醒，容易因愤怒或力量失去理智的状态得到进化，怨魂与人的意志保持着微妙的平衡，逐渐趋近“人”的模样。
　　主仆二人同时坐直身体，同步率达到90%。距离手机闹铃响起还有半个小时，少女暗灭手机屏幕。伽椰子已恢复正常，她拉开房间的落地窗帘，推开窗户，洁白的云终古不息地在天际游荡，大片阳光与新鲜的空气涌入室内，冲散死气沉沉的腐烂味道。
　　少女躺回去，重新回到阳光里。她从阳光中汲取活动的养分，生机随着血液在体内游走，转换成活下去的能量。她的指尖从死亡涂抹的惨白被光涂抹后染上生的气息，此时此刻少女的灵魂是宁静的，没有扭曲的恶意和令人恐惧的郁气，如此的平和脆弱，带着令人怜惜的幻觉。
　　——只是披着掩盖恐怖内核的假象罢了。
　　少女的头机械性地扭动，半张脸被漆黑的长发淹没，露出的右眼盯着地板上移动的光晕上发呆，享受放空的思绪，直到屋外传来脚步声。
　　发条拧紧，她被恶鬼小姐扶起洗漱换好衣服，心情算不上好踢踏着拖鞋推开房间的门。她跟随着声音停在厨房门口，打着哈欠眯着双眼，衣衫有些凌乱的男人揉着太阳穴正在烧水，听到声音后转身倚着柜子，懒洋洋地抬手向少女打招呼：“早上好，浅浅——”
　　“早，折原君。”
　　“真生分呢——好歹我们也是彻夜长谈的知己吧，还不能叫名字吗？
　　折原临也故作苦恼地抱怨，走到少女身边张开双臂，她没有抵触男人恶趣味的怀抱，她感受着属于活人的温度，带着她不曾拥有的强烈心跳——鲜活的生命力。
　　“临也。”
　　“嗯？”
　　“稍微，有点嫉妒你了。”
　　“哎——？为什么？”
　　“……”
　　少女没有解释，只长舒一口浊气，身上骨骼“咯吱”作响，若无其事地推开面前的男人，随手拉开椅子坐下。
　　“一会儿就出发吗？”
　　“嗯——冰箱里还有一个梅子饭团，要吃吗？”
　　“体检要抽血，抽血之前要空腹，等结束之后去便利店随便买点什么也行。”
　　“塞尔提家里应该也会有吃的吧？”
　　“塞尔提的厨艺相当差劲，不，简直是比地狱还恐怖的东西，不能称之为食物，而新罗能面不改色吃下去，更是恐怖的家伙。”
　　“结论就是——除了饮料和水之外，我不建议尝试他们家里所有的食物。”
　　“随便吧，我都可以。”
　　折原临也关上冰箱门，很快决定检查结束后去超市买点速成品，或者回家吃泡面。对此，少女挑眉摊手，没有发表意见。
　　两人收拾好，便离开折原临也的家步行前往地下密医岸谷新罗的诊所。夏日的清晨已沾染一丝暑气，吹拂的微风燥热，感受不到想象中的凉意。
　　少女的内核得到“进化”，不会被外界的炎热或寒冷影响，终年保持着冰冷的体温，设定中“普通人类”已经被吞噬殆尽。折原临也就算是世界支柱，在此世界中仍属于人类的范畴，汗珠从他的发梢滴落，顺着脖颈没入衣领深处，心情也愈发烦躁。
　　一路沉默，谢天谢地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折原临也熟练地输入密码解锁公寓的门禁，两人坐上电梯抵达十二层，他领着少女穿过走廊，站在岸谷新罗家门口开始狂按门铃。
　　“每次你都这么吵！”
　　岸谷新罗打开门，无奈地向损友抱怨。折原临也挑眉挥手，露出身后的少女。
　　“浅浅，这是塞尔提的同居者岸谷新罗，也是咱们聊天室中的书生噢——”折原临也说完停了几秒，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带着十足十的恶趣味补充道：“嗯——就是被浅浅嘲讽闷骚的书生啦～”
　　“而且是个纯粹的变～态～呢！”
　　“被你说变态，还真是微妙呢，临也。”
　　岸谷新罗摊手迎两人进入家中后锁好门，塞尔提没有戴头盔，站在玄关与客厅衔接的拐角处向他们挥手打招呼，并给了少女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令岸谷新罗笑着在旁边小小地抱怨，表达着自己“嫉妒”的情绪。
　　塞尔提和折原临也对岸谷新罗的怪癖已经习惯到可以无视的地步了，少女已阅读过他的“资料”，旋转的时空阶梯中傀儡也与他打过交道，与他相处算不上什么难事。
　　岸谷新罗推了推眼镜，虚虚揽着少女的肩膀，将人带到客厅。原本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听到声音站起身，扶着沙发靠背绕到另一边，和少女隔了几步面对面站着。
　　除开少女知晓人物背景的前提，只需见到男人的脸，便能探测到两人肌体躯壳幽深处的共鸣。他仿佛是少女性转后的另一半灵魂，他们如此相似，任何人都能看出他们之间无法剥离的羁绊。
　　——亲人，家人。
　　“浅浅……好久不见。”
　　“羽岛幽平……？”
　　平和岛幽对少女认出自己艺人的身份并不意外，甚至对此感到欣喜万分。当初自己选择走上这条路，除了找寻如何表达自己感情的原因外，也用另一种方式陪伴他失意远行的妹妹。事实证明，这个办法很好用，至少真的与少女见面时，她能认出自己，她是关注自己的。
　　“隔着屏幕差距这样大吗？从未有人联想过我们会有什么关系。”
　　“因为随处可见，所以才不会在意。”平和岛幽向少女伸出手，“重新认识一下吧，平和岛浅，我是平和岛幽，是你的家人，是你的哥哥。”
　　少女目光扫过当红艺人的脸，没有迟疑伸手握住他的手，语气依旧冷淡，寒意顺着他的指尖蜿蜒而上。
　　“很高兴见到你，平和岛幽。”少女手指松开想收回，平和岛幽的手依旧保持着握紧的力道，接纳她带来的全部不祥之兆。
　　气氛稍显压抑。
　　少女注视着平和岛幽被希冀与绝望填满的双眸，无法理解明明分开十多年他却依旧对“平和岛浅”保持浓烈感情的原因。
　　罢了，这不重要。
　　“哥哥。”
　　少女没有选择挣开平和岛幽的手，她顺着男人的力道向他靠近，滑入他的怀中，给予他一个看似温柔的怀抱。
　　黯淡的火焰在他们眼中燃起，透过那微弱的火光，近距离触碰到少女的平和岛幽才能体会到，从她身上传来压倒一切名为死亡的恐惧。
　　病人和家属们到齐了。
　　平和岛幽与少女之间没有什么温情脉脉的对话。
　　岸谷新罗先为几人介绍了下今天需要做的检查项目，折原临也和平和岛幽留在楼上。塞尔提与岸谷新罗领着少女从内部电梯下到地下一层，闪烁的感应灯浮动的灯光拉开黑色的帷幕，显露出虚无缥缈往返冥界与人间的道路。
　　少女进入医疗室开始检查。精密的仪器反射出冰冷的光芒，在岸谷新罗手上有条不紊地奏响“乐章”。地下密医从实验体身上抽出两管血，塞尔提熟练地取出葡萄糖递给少女，防止她因失血过多导致昏迷。少女道谢，接过葡萄糖水小口喝着，缓了片刻继续全身体检。
　　全程大概花了两三个小时，换回自己衣服的少女和塞尔提坐在等候室，岸谷新罗沉浸在工作中一时半刻忙不完，他给楼上的“家属”们打了电话通知他们检查结束，暂时缓解了他们焦虑的情绪。
　　伽椰子潜入诊疗室的阴影中布下结界，少女从塞尔提手中接过橘子汽水，插上吸管小口嘬着，头歪了歪刚好枕在无头骑士的肩上，两位非人类安静地聆听着少女所拥有的这副躯壳细微清脆的崩裂声。
　　“拖了这么久最终也到极限了……”
　　塞尔提感慨道，她转动上半身，调整好姿势让少女靠在自己怀中。“嗯，再不动世界线，祂会崩溃的，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透明的玻璃瓶底残留几滴橘色的液体，少女用吸管拨弄两下，黑色的雾气从她指尖溢出，卷着空瓶子丢入远处的垃圾桶中。她的腹部整个裂开，里面既无血液也无脏器，只有空洞、漫无边际的黑暗。
　　少女的手掌探入，取出一颗漆黑的、表面溢出同色系雾气的“珍珠”——能够孕育出无头骑士的一半核心。核心被少女扔到塞尔提怀中，很快爱尔兰妖精的掌心中长出一颗全新的头颅。黑色的雾气从脖颈断裂处涌出，轻而易举便吞噬掉这片空间，头颅从倒下的状态转换为直立，紧闭的双眼睁开，凝固的时间由此连通。
　　少女扯断缠绕住自己的“命运之线”，人的部分被打碎融入黑暗中。容器崩坏倒计时正式启动，无头骑士与合作者对视，颔首示意。
　　“沦为祭品的世界线已经到极限了，等浅浅离开后，大概就会彻底失去底色了。”
　　“嘛，对于塞尔提来说，这不算坏事。无论是哪层世界线，无头骑士只有你一个，无非是理智值残留多少罢了，就算回归主世界，等到一个临界值后，核心还会找寻自由栖息之地。”
　　“浅浅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
　　少女目光越过塞尔提，落在更远处的黑暗中，随即移到浮现出“是否剥离世界”选项的任务界面，双手垂下，露出一个明艳的微笑。
　　“啊。”
　　朦胧的喜悦与虚幻的痛苦重新糅合，傀儡心甘情愿献上一切用于支付完成心愿的酬劳。
　　鲜明、深刻、经久不灭的记忆与感情穿过层叠的门——落入藤冈春绯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