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ocalypse》绝翃一引千歌尽

18、◣旧约◥

　　性命究竟是什么。
　　活在尸横遍野的世界，置换的每一份气体都充斥着杀戮与被害恐惧的，一个机兽的生命，究竟有怎样的重量……
　　答案很早之前就获得了。
　　然后，他遗忘它。
　　虎煞天立在中军，雷霆殿和狂野之城你死我活恨不得把对方生拆活化的战事由来已久，只不过纵横在原野之上意气风发的时候，他的确没想过会领着半个狂野之城兵临城下，狠狠砸向凝聚着一代代雷霆殿领主心血的防护网。狭窄的战线另一头，蓝魔蝎在平台督战，他还是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背上四根蜷缩的机械螯足不时痉挛，它们不值一提的重量快要压趴他了。他缩在铺天盖地的电弧里，缩在黑狮虎军队的防线后，挟令牌操控着悲鸣的城池。
　　孤注一掷的强攻虎煞天并不陌生，兵力低微匍匐于苍莽中时他们境况甚至更惨淡。那些狮虎兽们在他侧翼嘶吼，血红的刃光肆意挥洒在漫天生长的雷霆里，巨响盖住他们喊出的辨识不清的句子，最后是掐着彼此的喉咙滚做一团，尸体化作能量的时候每个机兽都压不住发声器的战栗。　　虎煞天把视线从蓝魔蝎身上挪回来，反手握住斧柄，暗扣侧滑，一声明显的咔响将手斧交付到王者的手上。他从军列中一跃而起，在枪林弹雨里鬼魅一般腾跃，浩瀚的战斗能量汹涌而出，浑浊烟尘之中漂浮起数不清的能量团。
　　能量是他们唯一索取的东西，占据理智的掠夺的本能，即便是有“思维”这种东西存在，配备着一整套逻辑分析和推倒公式，也因为不间断的杀戮和无尽的混沌而麻木——所以支配着的是本能，亦是世界。
　　那么……
　　黑甲兽迅速有序跟进，雷霆殿守军的战线一再被压缩，阵地一直推进到距离雷阵不足二十步的城门之下。虎煞天停下手，将前锋位置让出来，他蓄势待发，同时密切地注意着阵地的状况。　　剧烈的冲击就产生在他疏于关注的后方，连接雷霆殿和大陆之间的长桥背负其上的战士们震颤，幅度之大几乎让全神贯注的虎煞天也站立不稳。紧接着又是阵连续的爆炸，那不是普通武器能够造成的威力，即便是狂野之城装配的重炮车亦较之逊色，而虎煞天清醒地知道重炮车那种东西自己根本就没有过。
　　兵工厂私造的可能性是零，这帮量产智商没那么高胆量也还没那么肥。
　　最不愿看见的局面还是出现了。原本他应该像蓝魔蝎竭力宣传的那样冷酷无情所以对此不屑一顾，割裂的躯体堆积到一定的数目，先是让死亡的概念变得稀薄，接下来连很多杀人狂魔口中的手感都荡然无存。撕碎那些躯体，就像清扫道路上的障碍，不，有时死物的顽固不化还能勾起情感模块释放不耐的指令，而机兽的躯体，甚至不能带来模块的丝毫响应。
　　……比理智更让人不屑一顾的情感，在这之间又算作是什么呢？
　　但又为什么……虎煞天在自己的后阵愣了一个循环，黑狮虎们的后备能源引爆了，留下一堆死气沉沉的钢铁，或许它消失而不留下供人凭吊的废墟会是更好的结局。战王站在那里，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情感模块异常活跃，卡死既然是它日常工作的模式，现在表示存在又是什么意思？
　　黑甲兽上前提起那个始作俑者，虎煞天如梦初醒地握紧双手，话语里又带上了他一贯的阴枭狠戾。
　　——我一定不会放过他。如果一定有人无法饶恕，那就只有……
　　那么饶恕其他人的理由……呢？
　　这个前提有问题，而战王的逻辑本身就是种无力的妥协，只不过是整个机兽世界包括他自己在内需要一个解释，于是解释就出现了。没人关心这个解释是否正确，他们只要知道有那么一个理由在那里，就好像每个人都知道陆地就在脚下，至于在脚下对不对……
　　思考这种问题的机兽会被拉去销毁。
　　破城的夜袭前虎煞天站在一个制高点，军队在不远处休整，领头的黑甲兽识趣地不打算打断战王的凝视。月到中天，经历战火洗劫的雷霆殿在他脚下翕张胸膛，它的每一个构架都像是活了一样，两边栈道弯曲而对的硕大钢牙上，仿佛有血腥沿着它的曲线流淌。这一切倒映在虎煞天光学镜里，带上了点不可思议的殉葬意味。
　　虎煞天感到一丝微妙的意味，令人作呕的真相是这种微妙存在于他和蓝魔蝎之间，想起来就让人想把隔夜的能量糊那昆虫机器人一脸。但真相往往是悲哀的，虎煞天在热情地剿灭蓝魔蝎，那股热情和侵略能源之城不相上下，侵略能源的时候他还会稍安勿躁一脸镇定地吩咐飞天虎回家充电，而现在黑甲兽们几乎要怀疑仇恨的热情在战王身上会否能够转化成能量。
　　和那是不同的，虎煞天注视着战战兢兢的夜岗，对野心的热情，即便吞没一切，也不可能比得上对生命的热情。事实就是如此，事实就是虎煞天的生命除了复仇之外一无所有，如果坠落火龙山谷那一刻他有幸再偏离一点，或许就没有现在热情的机会了，但山谷和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一个列入阵亡名单上的没死成的机兽要怎么办，往脑门上插块紫水晶原地复活？他没能爆出装备，也没给任何人加经验值Level一UP就刷槽个没完，但那个坠落还是把他的账户数据重置了。
　　那一瞬间急速锋似乎和虎煞天变得很有共同语言，不是冤家不聚头。虎煞天靠坐在巨石上想起年轻警车光学镜里凛冽的恨意，为什么不去死呢，愧疚不是几乎把他吞没了吗，急速锋活下来了，或许机车族和猛兽族骨子里都有那么点惜命。虎煞天按着额头低声苦笑，硬要说来他也挺不要命的，临到头到底还是挣扎着不肯下线。
　　也是，不要命的理由已经没有了，或者说，继续不要命在那个王者的眼里，也不过是蝼蚁可笑的挣扎。
　　那就去恨吧。
　　虎煞天缓缓撑身从巨石上站起来，守着条残破的生命游荡，连蝼蚁都做得到。
　　他在急速锋身上感受过那种情绪的沉重，重到警车挥洒的每一道戟光，都带上了浓烈的弧光，席卷而来的千钧压力终于让他的绝招名副其实。虎煞天抚摸自己的手斧，恍然发现他的力量在前半生已经透支了，生命留给他的机会和时间都太有限，现在实在承担不起。
　　——宽恕的资格，我没有。
　　去恨的力量，我没有。
　　所以我只是，疲于奔命，疲于奔命。
　　那天雷霆殿城外没有风，世界像死亡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