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天下雪》二百五十一

7、江湖的神话

　　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闻名。
　　前者总能给人带来惊喜，后者则是无尽的失望。
　　他不是个喜欢送给别人惊喜的人，和江湖中所有人不同，他向往的是默默无闻。可是，这次他不得不出面。
　　他来收尸。
　　尽管，没有尸体给他装棺入殓。他还是来了……
　　妃色如桃花盛开的对襟长袍，雪白如梨花坠落的披肩长发。一妃一白两色对比下，衬出他如玉雕琢般的隽美容颜。
　　彬彬有礼不足以形容他的谦恭，温而儒雅不足以概括他的风度。他眉眼之间的笑意是那么地真切，却又那么地遥远。
　　司空寂愣神，只是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
　　她当然知道他是谁。
　　妃衣白发笑云寞。
　　江湖上唯一的白发，为情而白的三千青丝。
　　江湖上唯一的妃衣，夺人眼球的耀眼身影。
　　他的现身让“有一间酒馆”蒙上一层哀伤，他的脚步却是那么轻快。在离伏下三步远处停下，微微作揖，谦恭的语气与唯美的笑容契合得浑若天成，“属下云寞恭请勾风引月楼第五代楼主，回楼主事。”
　　伏下置于桌上握着酒杯的手猛地颤抖，蓦然抬眼直视这个他首次见面的人！除了微笑和谦恭，再无其他颜色。伏下的声音因为沉默许久而变得黯哑，“云寞，你是来为你主子收尸的吧。”
　　“为旧主收尸，迎新主登位。属下认为，二者并无冲突。”云寞不卑不亢，不喜不悲。他的眼里只有无尽的笑意，以及无人能够触及的遥远。
　　伏下放下酒杯的声音很大，司空寂以为他积蓄多日的情绪就要爆发。然而，他只是冷冷地讽刺道，“枯轻雪是我杀的，你是他最好的兄弟，能容得下我？”
　　司空寂凝视云寞，想从他身上看到一些愤怒、一些唏嘘。可惜，她最后只是收起了失望的眼神。
　　“属下只是个管家。”云寞如此回答。
　　只是个管家！只是个管家呵……
　　伏下的心撕裂得厉害，比他亲手将枯轻雪打落断崖还要痛！他的唇角勾勒出一个哀戚的弧度，声音比断崖下朦胧一片的雾气还要轻，“是吗？”
　　“枯楼主为除□□之首陌少晴丧身死得其所，属下除了为他自豪，再无其他。”云寞眉眼间漾开一抹精光，嘴角的笑容美好得像画。“楼主也是吧。”
　　也是……吗？
　　为他自豪。为他自豪之外，再无其他吗？
　　他的每一个回答都如他的行事作风、他的容颜一样，完美得无懈可击。伏下冰冷的黑瞳中盛满对他的难以置信，“我以为，你会为他报仇。”
　　“属下先是勾风引月楼的管家，后是枯轻雪的兄弟。”云寞极有耐心地为他解惑，就像对待一位远方的客人。“身为管家，属下的任务就是让勾风引月楼在江湖中屹立不倒，使得楼中弟兄能够安身立命。身为枯轻雪的兄弟，属下尊重他的每一个选择。”
　　司空寂浑身一凛，看云寞的眼里多了几分钦佩。她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枯轻雪了。
　　伏下沉重颌首，“什么时候出发？”
　　－－既然你还了我的债，我也该还欠你的债。你用生命来偿还欠我的命债，我便用余下人生来偿还欠你的情债。
　　－－雪，好不好？
　　“多留无益，属下恭请楼主启程。”云寞略略躬身，迎面的轻风吹拂起他的妃衣白发。
　　缭乱了眼帘，颠覆了红尘绝世丹青。
　　伏下抬步出了酒馆，云寞却未走。他朝司空寂扬眉而笑，“司空姑娘，云寞能请你谈一谈吗？”
　　没有人能够拒绝如此温柔的男人吧。司空寂想。
　　她勾唇言笑，“当然。”喜欢直来直去的她，自有她的说话做事方式。
　　“云寞想知道，陌少晴和枯轻雪落涯之时，姑娘有何感慨？”云寞真诚地看着司空寂的眼睛，寻求的答案看上去与他毫不相关。
　　司空寂微微抿唇，“回答云总管问题前，能否请云总管先回答妾身一个问题？”她想：她爱的还是陌少晴。
　　在他们两人坠崖之时，她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咆哮：莫、少、晴～～～～
　　可惜，她没有勇气在那时候喊出这个名字。她亲眼看着陌少晴为救枯轻雪而死，她不懂，真的不懂！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云寞欣然点头。
　　司空寂凝视着他，“陌少晴和枯轻雪，是什么关系？”
　　是啊！
　　什么关系能够让处处势不两立的两人最后携手走向死亡？什么关系能够让冷酷无情的陌少晴放下手里的武器去救自己的敌人？什么关系能够让寂寞如雪的枯轻雪在握紧那只手时露出最开怀的笑容？
　　她想，他一定知道。
　　江湖中人都知道，枯轻雪与云寞形影不离二十五年！他不可能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除非他不想说。
　　“请我喝杯茶吧。”云寞微微一笑，眼眸里拂过的万重奈何。她的酒馆里从来没有茶，她只是伸手为他倒了杯酒。清香扑鼻的酒总让人想起春暖花开的三四月季节，云寞却没去碰那杯酒。“很醇的梨花酿，只是我不喝酒。”
　　“你也不喝酒？”司空寂不由想起，枯轻雪在她这里从未饮过一滴酒。故此，听云寞如此道来，甚为吃惊。
　　“知道他为什么不喝酒吗？”云寞端着酒杯，拇指与食指摩挲着青瓷杯沿。“其实，我们三个在十六岁前都是形影不离的。”
　　司空寂知道云寞说的事哪三个人：枯轻雪、陌少晴、云寞。
　　“你知道吗？陌少晴也是不喝酒的。”云寞的话让司空寂沉思。
　　的确，她和他在一起那么多年，根本没有看到他亲口喝酒。总也以为，他只是需要保持时刻清醒。
　　“十岁的时候，师父因为醉酒和师娘打架，打翻了酒窖里的所有酒，引发了火灾。”云寞说起往事，言语里都是平淡。仿佛，回忆的过往中没有他的存在。“师娘不懂武功，师父醉得一塌糊涂。谷底的所有房屋都在一夜的大火中化为灰烬，我们三个因为躲在大树上喝酒，逃过一劫。那时候，我们三个很自责、很害怕。如果不是我们偷着喝酒，导致谷中没有一个人清醒，或许师父师娘也不会死。为此，我们三个约定，将来喝酒一定要保证有一个人是清醒的。”
　　司空寂好奇地问，“为什么你们三个都不喝呢？”
　　“少晴说，一个再清醒的人都抵不过两个醉鬼。”云寞此刻的眼里有了抹哀伤，“雪其实挺听他的话，而我本就不喜欢喝酒。时间长了，就再也不碰酒了。他们两人虽说意见总是相左，走的路也不一样。但是，真正到了生死关头，谁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彼此去死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感情能够比得上兄弟之情。那，才是永恒的。”
　　兄弟！
　　司空寂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如果你在场，也会救他们吗？”
　　云寞微微地微笑，“这是第二个问题，我可以拒绝回答，在你回答我的问题之前。”
　　“我爱的人，终究还是陌少晴。”司空寂惨然而笑，“女人，就是这么傻。”
　　“你是我见过的最痴情的女人，我佩服你。”云寞扬唇，勾起天下无尽春色。“勾风引月楼是不是有幸请你入席？”
　　“哦？”司空寂挑眉，“那么云总管能够安排什么职位给妾身呢？”
　　“勾风引月楼勾风护法。”云寞笑意深然。
　　司空寂拍案，“成交。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料理此处事情。”
　　“一个月后，云某在勾风引月楼恭候左护法。”云寞翩然起身，抬步走出酒馆。在左脚踏出门槛后，身影停下，微微侧脸。金色的阳光勾勒出他神雕玉琢般精致的侧脸，“至少，他们不会死。”
　　－－如果你在场，也会救他们吗？
　　－－至少，他们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