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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裴小点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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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邹愈颖同王元似还要往山顶而去,登高插茱萸,食蓬饵消灾弭。裴小点肯定也是想去的,自从来了这陇州府之后裴小点总觉得运气没有以前好了,尤其是见了某人之后,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委实需要好好消消灾弭。
可刚要上路春花便不小心崴了脚,不可再行了,裴小点也确实不大想和那邹大人王公子同行,遂立马道要陪同春花一齐下山。
王元似面上虽没有表露,却还是派了两名随从,要他们好好送春花回欢喜楼。
八宝本是无所谓的,可见裴小点与春花都不去了,不免有些打退堂鼓,这么一来,杨绿也不愿去。裴小点想,杨绿八成是因为那个邹大人老色迷迷地盯着他,所以才不愿独自入“虎穴”的,倘若邹大人知道杨绿是男子,也不知道该是什么脸色了。
果然杨绿告辞之时,裴小点瞥见邹大人念念不舍的表情,差点就笑出了声。
八宝见裴小点憋笑的模样忍不住问道,“老板娘在笑什么呢?”
裴小点闻言忍不住看了杨绿一眼,杨绿恰好也看向裴小点,见其表情便猜出一二,啧啧两声,想起身后还有两个王家的小跟班,遂又捏了女声,“你春花姐姐都崴了脚了,老鸨娘你还笑得出声?”
裴小点一听杨绿这古里古怪的声音和腔调更觉得好笑,又瞥了身后跟着的那两人缄口不语。
春花见状插口道,“我们的老鸨娘向来都没心肝了,如今才知道?”
裴小点强忍着不说话,进城之时,春花请杨绿去找大夫,裴小点立即在旁提醒,要杨绿去寻李大夫来,因为李大夫医术高超。为此还被春花笑话是不是看上了那个李大夫,事事都找他。
裴小点心里直道真是不识好人心啊,面上却强忍着,直到回了欢喜楼春花的房内,王家的那两个随从离去之后才指着春花叹,“啧啧啧,当真是不识好人心啊!本姑娘要不是请李大夫来,你这戏码岂不是要被拆穿了?”
春花闻言一愣,“什么戏码?”
裴小点一副“你以为我不知道啊”的表情看着春花,“假崴脚的戏码啊,春花你戏作的当真很差。”
春花怔了一会儿缓缓道,“如此明显吗?”
裴小点老实地点点头,“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了,那么平的地,凭地你就能崴了,好歹你也挑个陡一点的地方啊。”
春花杵着眼不说话,裴小点见状坐在了春花身旁,“春花啊,倘若你真的不喜欢那位王公子,大可不必再这样凑合上去了,如今你在陇州城内也算是小有名气,一手箜篌也是绝妙的,想要银子还怕赚不来?何必如此委屈自己。”
春花敛目不语,肩突然垂了几分,似是无声地叹了口气,裴小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以前我确实存了私心,如今我们也算是颇为交好,你想要赎身,我自放了你去就是了。”
春花转脸对裴小点一笑,“我说了,我不想赎身,赎身之后,我一个女子还有何处可去呢?”
裴小点咋舌,“天下之大,可去的地方多了去了,你瞧我不就是一路流浪到这里的?这秦凤路我也算见识了大半,谁说女子就无处可去了?”
“你可还记得,你同我说过一些你以前四处飘摇的事情?我当时听了便觉得好生羡慕,毕竟能自由自在的女子,委实不多。可羡慕之余我也明白,我不是你,也不会成为你,或者也不愿成为你。飘摇的人就想有一处安定的容身之所,可安定的人却偏要寻求不安生,这就是人心不足。我不是,我已经很满足了。”说到此春花浅浅一笑,“你可以觉得是我懒惰成性,吃不得那些苦,也可以觉得是我没有气节,不愿去争取。总之我已经做了如此选择,也不愿回头。”
春花这一大段话说罢,裴小点哑口无言,她平日最不喜欢那些对旁人生活指指点点的人,怎么如今自己也这样了?
自嘲一笑罢又道,“既然如此,你自己慢慢在房里休养,我去房顶登高插茱萸,消消灾驱驱霉运。”
春花闻言扑哧一笑,拿手点了点裴小点的头,裴小点回了一个鬼脸,正准备离开忽被春花拉住,“对了,在山上的时候八宝说你买错了重阳糕,把你买错的那份拿给我瞧瞧。”
裴小点一愣,心道怎么忽然提起这茬,这八宝吃了我的东西居然还给我说了出来,待会儿可得好好收拾她。
“一早吃光了,况且我这不是买错了,是…呃,总是是很阴差阳错的事情啦。”裴小点摆手就要走,却被春花一把拉住。
“我今日吃了那糕味道颇合我意,左右此糕也放不长久,你就不能分我一些?”
裴小点故作惊奇道,“哟,春花姐你也会向我讨东西,还真是少见啊,那好罢,看你如此真诚的份上,我去瞧瞧还有没有。”
这玩笑话一出春花闻言居然没有反驳,反而笑着点了点头,倒叫裴小点有些不习惯了。
春花的房旁边便是裴小点原先住的房间,再旁边便是茴香的房。
茴香死后,四周就算是隔了两间房的都搬走了,唯独春花艺高人胆大,硬是没有搬。裴小点想,春花好歹也是帮茴香设了灵堂的,许是因此故而不觉害怕罢,所谓白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而裴小点心中有愧,自然不敢再在旁边住下去了。
再过几日便是一个月了,希望茴香可以早入轮回。
裴小点朝茴香的房间拜了两拜,口里还念念有词了一番,肩膀却突然被人一拍,吓得裴小点腿一软,三魂不见了七魄。
一转头,正对上李大夫无光的双眼,裴小点先是一愣而后破口大骂,“要死啊!”
李大夫许也被裴小点那一声吼给震住了,呆滞了一阵摇头道,“不要。”
裴小点自知没话可同这位李大夫说的,摇头摆手,“您请罢,您请罢。”
说着退去了一旁,李大夫见状道,“我是想问问春花姑娘在哪间房。”
裴小点用手一指旁边那间,没好气道,“这里。”
李大夫向裴小点鞠了一躬,转身向那房走去,裴小点也转身向八宝房间走去,准备问问八宝昨夜的糕点可还有剩余,也好同春花交代。
八宝一听裴小点的来意,当即道,“什么都没有了,那糕味道好,我昨夜便吃完了。”
裴小点一听也直诧异,“那糕甜的腻人,你一夜就能吃完?!”
“不腻啊,我觉得挺适中的。” 八宝一脸天真模样, “八宝还准备再去买呢,不过不知道那糕点叫什么名字,所以留了那糕点的包纸,到时候问问糕点铺的掌柜。”
吃了也没办法了,裴小点想,不过春花少找自己要东西,不过是个糕点,现在跑去说没有了未免她说自己小气,还是赶紧再去买一提来罢。
遂立马就要去买,顺带一手拿了那张包纸,“还是让我去问罢,我到时候回来告诉你。”
见八宝还一脸不放心的模样,顺带在她头上敲了几下。
裴小点刚一下楼,正见了杨绿已经换回了男装往上走,裴小点笑,“想不到你还挺快啊。”
杨绿一见裴小点忙把手上的东西往裴小点手里一塞,“你来的正好,刚刚伙计叫我把你的糕点拿给你,就放在楼下也不怕被老鼠吃了。还有,今日重阳,伙计们现下都要回家了,门口插茱萸的事情就该交给你了。”
裴小点瞪眼,“都交给我还要你们做什么,你怎么不做?”
杨绿朝裴小点一扬眉抛了个媚眼,“自然是有生意上门了。”
这媚眼抛得裴小点一生鸡皮疙瘩,眼见着杨绿一小跑出了楼,这才注意到杨绿交给自己的正是那不知名的糕点。
裴小点这才想起来昨日她拎了两盒糕回来,一盒拿去问八宝的时候便给了八宝,而另一盒则丢在了楼下给忘了。
果然是天助我也啊,没想到登了一下高便果然运气好了许多,裴小点哈哈笑了一声,转身又回二楼。
这楼道口与裴小点如今住的房间近,便准备顺带将之前买好的茱萸拿出来。
裴小点手拎糕点,一只手推开了房门同时迈出了脚,房门里闷住的气息一瞬间扑出来,叫裴小点瞬间定住了脚步。
映入眼帘的那一小块房内,好像很正常,没有变化,可裴小点却感觉到了房内给了她说不出来的古怪的感觉。
裴小点飘摇这么多年,这样类似的感觉不知道救过她多少次,所以她此刻对这种古怪的感觉坚信不疑。
此时这感觉告诉她,房间里有人。
(十四)
十年前的裴小点只有八岁,那个时候为了方便,裴小点自己绞了头发,成日在地上摸爬滚打,图个一日有一顿果腹不至饿死就好了。
那个时候裴小点还有几个相熟的命运相似的玩伴,大家在一起虽谈不上生死相依,却也是一齐吃一齐睡的。
直到后来,他们当中比较壮健的小男孩被一家员外看中,签了卖身契当了员外家后院的挑水小奴,等裴小点他们再见到他的时候,他更加壮实了,好像还长高了些些。从此这个男孩便成了那个时候裴小点等人心中的标榜,每日有饭吃,夜夜有可遮风避雨的瓦檐,有可以覆身的棉被,除了这些,小裴小点还有什么可追求的呢?
等身边的人都要散了,裴小点才发现男孩子果然是要吃香些,便将短短的头发撸在一起拧了个小鬏,穿着男孩子的短汗衫便初生牛犊不怕虎地跑去了一个小户人家劈小枝。
结果,自然不是什么好结果。
这是裴小点第一次卖身为奴,也是最后一次。
自那次之后裴小点再也不愿也不能去当小奴了,行乞什么的倒是可以,毕竟这不必费什么力气,就是每次作戏作的也很累,最累的自然是每次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倘若一个不注意,可能手里的吃食就被人抢走了,或者被某个不好相与的大小人物一棒子打过来,白白受了皮肉之苦还没有银两医治。
裴小点将行乞攒下来的铜钱拿去做生意,可惜失败多次,每次的结果都是继续行乞,好不容易这次在城北的买卖饶算挣了些铜板,有吃有睡,裴小点终于以为开始好起来的时候,偏得罪了那位知府大人,使得自己失了吃饭的饭碗。
虽然当了个欢喜楼的老板娘,可这一点,裴小点实是后悔不已。
以裴小点的警觉,判断一个站在面前的人是善是恶还是很简单的,可要判断一间屋子里没有露面的人的来意是善是恶就不容易了。所以裴小点脚下一顿,心里却纠结是否该继续往里去,毕竟欢喜楼这样的地方本就来往之人众多,兴许是哪个房的姑娘来裴小点房里找裴小点也未可知啊。
倘若一个人是光明正大的去了旁人的房间里,那他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必定会出来相迎,至少也会吱一声。
这个道理确实很简单,可裴小点一时却没想到,就在她准备继续走进去的一霎那,突然一道黑影猛地从侧面扑来!
裴小点心下一骇,吓得倒退一步,转身就想跑,却被那人从侧后一把抱住,那力道绝非儿戏。裴小点暗道不好,正欲呼叫却被那人一把捂住了口鼻,裴小点呼叫不成就想自己挣脱出来,奈何那人力气甚大,裴小点的那点力气简直是如猫抓。
裴小点心里凉了半截,这人绝非上两次笛渊那般,这人上来就捂住裴小点的口鼻,无疑是想置裴小点于死地。
既然硬来不行,裴小点便准备先装死,便慢慢停下挣扎,那人箍着裴小点身上的手也倏然松了力道,裴小点还以为是自己的办法得逞了,谁知那人一把就想抓裴小点手上的糕点。
对于裴小点来说,钱自然是不能和命相比的,吃食就更比不过命了,可偏偏最要命的,是裴小点多年来的习惯,就是遇上事儿必先牢牢将手上的东西抓牢,所以这人伸手抓糕点的时候,裴小点一如既往,手下意识一紧。
紧完裴小点就后悔了,原来就抢个破糕点!早说本姑娘买十盒跪着送给您都没问题啊!
裴小点心里的惨叫那人自然听不见,手上感觉到了裴小点的力道,便竖手为刀,准备朝裴小点的颈上一掌劈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裴小点脑中一个响雷,抢先一步抬起左手一拳打在那人脸上不知是鼻还是哪里,又张拳为爪胡乱一抓,那人闷哼一声,手上松了力道。裴小点乘机向外跑去,眼前正瞄见楼下零星几个伙计姑娘正围桌而坐谈天说地,刚准备大叫一声,可那人也立马反应过来,当即一扑,将裴小点压在了地上,一只手撩起裴小点的衣裳猛地按在裴小点的口鼻上。
裴小点距离旁边的那件房间只有半尺远,可惜那间房是茴香的灵房,而春花的房在另一边,裴小点后悔的直掉眼泪,为什么自己不忘那边跑?!
可惜危急时刻人大多就是没有头脑可言的,譬如裴小点。
好在裴小点的衣裳不是精良的货色,纺的粗制滥造,纺洞堪比铜眼,这会儿裴小点才被捂的头发晕。那人也发现了这一点,便一手掏出身后的匕首,裴小点看见了刀,也看见了那人脸上的杀意,心中已经不能用惊骇还形容了。
就在这同一刹那,那男子身后的门吱地被推了开来,裴小点瞥见走出来的李大夫,眼睛大亮,嘴里呜呜了两声。
那人也下意识一回头,正瞧见立在后面的李大夫,手上的动作一顿。
裴小点觉得,此刻的李大夫简直比救难菩萨还要令人膜拜,还没来得及做下一步动作叫李大夫注意,李大夫却忽然别开了脸,对着他们躬身一拜,“真,真是无意唐突,我…什么都没看见,不过光天化日,两位是否该进屋……”
……
这个李呆子! !
裴小点简直气得一口气没翻上来,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那男子看着李大夫,估计也是被李大夫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靠人不如靠己,裴小点趁着那男子还没回神,心里一鼓作气想着就算拼了也要赌一把!
双手猛地抓住那人握着匕首的手,身子奋力一挺想把那人撞开。
可那人到底是个练家子,虽然已经是趁其不备了,可那人下盘稳固,这一撞非但没撞开,反而叫他想起了身下的裴小点。
裴小点虽然是两只手抓着他,可力量却还是猫挠一般,那人松开了捂着裴小点的手,一手抓起旁边的糕点,一手执刀向裴小点颈上抹去!
裴小点堪堪哑声喊了一句“救命”,便只觉得身上一痛,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九岁那年冬天,裴小点曾遇到一位算命先生,就是给了裴小点一个馒头,还说了一句“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循环往复,善恶终有报”的那位。
那时裴小点刚刚从鬼门关打了个转,也刚刚告别那位搂着裴小点死去的老大娘。
那段时日裴小点夜夜发梦梦见老大娘赤身裸体脸色乌青的样子,饥寒交迫之下遇见了这位算命先生。裴小点将遇见老大娘的事情告诉了那位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拈胡一笑道,“她帮了你,你却没有回报她是不是?”
裴小点一顿,缓缓地点了点头,那位老大娘对裴小点有救命之恩,可裴小点就将她扔在了那里,曝尸荒野。
算命先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告诉裴小点倘若以后再看见不干净的东西,就拿一面铜镜照着大门口,后来裴小点虽然存够了银钱可以买一面铜镜,可惜没有存够银钱可以住在一间房子里。
裴小点见算命先生面色和善,便粘着他不愿走,可惜算命先生不久之后也死了,裴小点便又开始了四处漂泊,夜夜梦境混乱的生活。
虽然至今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算命先生的模样也记不大清楚了,可算命先生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却叫裴小点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说,我胸口在银子里面,还没用完。
(十五)
裴小点恍恍惚惚地醒过来,睁着眼看着床帐,这个床帐真好看,浅色的纺布,点染了点点色彩,没有图样,也没有绣花。
房里响起脚步声,裴小点侧头望过去,春花背对着裴小点,一瘸一拐地挪去了房内桌前,随后便是倒茶水的声音。
裴小点盯着春花的脚,哑声道,“不是假崴脚的吗?”
春花身影一顿,缓缓转身看着睁眼的裴小点,双眼倏地一红,仿似六十老人一般一只脚蹒跚过来,坐在床边拉起裴小点的手捏了捏,半晌才说出一句话,“可算是醒了。”
“刚刚去阎王殿里转了一圈,阎王爷嫌弃我没有买路银,便将我赶回来了。”
春花点了点裴小点的额头,“胡话倒是越来越顺溜了。”
裴小点回以浅笑,忽觉得身上不知哪里一痛,才想起来摸了摸右胳膊,却是没有伤口也没有纱布,又摸摸右胸口,也没有什么异常,“是李大夫救得我?”
裴小点昏过去之前,只有李大夫立在一旁,除了他应该没有旁人再能赶得及从那歹人手下救下她了。
“你自个儿福大命大,赶上李大夫在旁边,倘若……唉,往后再是这样的情形你应当大叫才是啊!”
裴小点现下脑筋已经清醒了,立马恢复了平日的模样,“还咒我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形?当时是怎么个形势你不知道,我被他捂住了口鼻,没叫他闷死已经是万福了!况且这样的事情哪儿还有下次,只这一次我已经再也不愿遇见了。”
春花自知说错了话,忙笑道,“是是是,老鸨娘大难不死,后福是必然的了。”
裴小点听这话顺耳了些,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那歹人抓住了吗?”
“没有,他手脚利索,三下两下便逃走了。”春花答道,“如今你好好养伤,其他的就不要理了。”
裴小点蹙眉,“我只觉得浑身都痛的很,也不知到底伤在哪里,对了,我睡了几日了?”
春花还未来得及答,房外突然响起敲门声,“春花姑娘,在下为裴老板换药来了。”
春花一听这声儿就忙答道“李大夫快请进来罢!”
裴小点不见到这个李大夫还好,一见到他便又想起那日他立在一旁,文邹邹地来了一句“可否请两位进屋……”。
这世上还能找到个比他还蠢钝的吗?
今日这再见,李某人还是一副呆滞木讷的神情,缓缓向两人一鞠,再慢条斯理地打开药箱,细细调制药泥。裴小点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累得慌,恨不能替他来做,可碍于人家救过自己,便只好暂时缄口不言。
就这样静静过了一阵,裴小点忽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儿,“对了,我伤在哪儿?”
和那人相搏时,在那人拔刀之前时,裴小点虽慌乱,却不是极惊恐的,虽然眼见过很多人或者很多死人,可裴小点自认运好命硬,从未想过自己会死于非命,尤其是已经过了这几年的太平日子。可当那匕首真的亮出来,裴小点才恍然惊骇,再等李大夫和春花走后,房内就剩裴小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更是越想越觉得害怕。
那人是真的存了心要杀了自己。
裴小点一直都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名不见经传的不能再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以前哪怕是个周围抢生意抢吃食的掌柜乞儿吵得面红耳赤的,也不曾有今日的这般情形。她这个小人物平日引人来多瞧一眼都难,又怎么会招来一个人来要了她的命呢?况且这个人显然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裴小点还在细细回想那日的情形,同时在想自己以前到底得罪了什么人,门外兀然响起的敲门声叫裴小点一惊。
“裴老板,可方便开门?”
来者虽没报上姓名,可房内的裴小点还是立马想到了是谁。
这声音,除了陇州府的父母官笛渊之外,可还能有谁?
笛渊一身官府,身后的衙役停在门外没有进来,还顺手捎上了门。
“裴老板可否将昨日之事细细同本官说一遍?”笛渊不急不缓问道,嘴角似是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还是二人自中秋之后第一次见面,虽然中间隔着茴香之死,可此时裴小点无心想其他的,老老实实将事情说了一遍。
其实对于裴小点来说,整个事情都是她发现了贼人之后才发生的,所以所叙述的全部都是她如何机智聪慧心思敏捷手脚利索勇退贼人的事情,裴小点虽然只昏睡了一夜,可不知何故现下回想起来倒是有许多记不清的,故而连编带吹眉飞色舞,只怕能赶上城里的说书先生。
笛渊在一旁竟也没打断,两眼有神地看着裴小点,直盯得裴小点不好意思再吹嘘下去,草草结了个尾。
“如此说来,还是李大夫救了裴老板,看来裴老板可要好好感谢人家。”笛渊撩摆坐在桌边,“那裴老板可还记得那人模样?”
当时本也没太仔细打量,说记得也记得,但真的要说出个七七八八来,还真说不上来,况且这睡了一夜多,倘若认倒是能认得出,可说的就有些模糊不确切了。
笛渊见裴小点犹豫地点点头又犹豫地摇摇头的模样,却也不追问此事,复道,“裴老板可曾与谁结下什么梁子,或者那贼人是冲什么来的呢?”
自然是冲着我的命来的!裴小点在心里一阵狂骂,面上也变了几色,下床跪地一拜,“笛大人,小女子想将这欢喜楼归还给原主,倘若大人执意不肯,我便以掌柜的身份,那着地契,将这楼卖了出去!”
笛渊没有起身,面色也未变,“裴老板为何如此?”
裴小点直起上身直直地盯着笛渊的眼睛,“大人,小女子虽然不聪明,可好歹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也是有脑子的。当初大人赠楼,我虽然暗自奇怪,却暗想是不是大人想补偿与我,况且小女子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一喜之下便应了,没曾想差点招来杀身之祸。”
还是几次!
笛渊没有说话,也淡淡地瞧着裴小点,等她接着说,“有了昨日那次之后,再回想之前……好在小女子是个命硬的,否则哪还有机会再在这里和大人说话。”
裴小点话没有点透,笛渊却听出了她话中之意,“裴老板倘若真的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就该明白,现在独自离开才是最危险的。你已经见过那人的脸,又知他存心想杀你,你在这欢喜楼还有人可以与你照应,本官也可派人保护你,倘如你此时独自离开,岂不是死路一条?”
裴小点低头不语,半晌抬起脸道,“大人,我倒觉得那贼人是冲着你来的!”
笛渊闻言缓缓抬眼看了裴小点一眼,淡淡道,“裴老板倒可说来听听。”
“大人可看看这房间,如此清雅自然不是我这个俗人的,而是春花的。我本在我自己房前受伤晕过去,为何不直接抬进我自己的房间,反而是来了春花房间呢?因为我房间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自从茴香死后。”裴小点说起茴香之时注意了一下笛渊的神情,却是半分波澜都未起,“也即是说那里已经不是我房间了,却是大人两次身着夜行衣潜入的房间,焉知那人不是在找与大人相关的物什呢?倘若不是我碰巧要去那房里拿东西,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遭了呢?”
笛渊微微一笑,“裴老板倒是能想得多,倒确实不是个蠢钝的,可惜想错了地方。”
裴小点听他对于自己说的“两次潜入”没有反驳,看来最初那夜和裴小点在床上“纠缠”的果然是他了。
“不知裴老板可还记得,你原本的那间房,也就是在春花姑娘以及茴香姑娘中间的那间房,房内的窗户已经封死了。”
一句话叫裴小点一愣,她自己叫人来钉得三道横木,一月没住倒忘了这茬!
楼里的姑娘们大多在楼下大堂说闲话,贼人自然是不会从大堂进来,那房间又有横木不得翻窗,又如何进来的呢?
“本官已经叫人搜了楼,除了裴老板曾经住的那间房被翻找过,裴老板如今住的那间房,一样被人搜翻过,可见此人就是冲你而来。”
裴小点还没来得及反应,笛渊反手从身后拿出一张纸,打开道,“裴老板可看看此画像。”
裴小点下意识目光追随着看了过去,画上那人相貌平平,没有一点特点,却不知为何如此传神,竟叫裴小点一眼就认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