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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二章.斜光穿朱户(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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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公子喜欢何种类型的姑娘?”老鸨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但仍没忘了“正事”。
南宫飘仔细回想陆即墨风流倜傥的浪荡模样,揣摩片刻,溢出一脸坏水:“姐姐你便赛过天仙。”
老鸨先是一怔,随即丝绢儿一挥,满脸褶子里都挤满甜如蜜汁的笑意,半晌才含羞带怯道:“公子说笑,公子说笑了。”
南宫飘认真道:“我像胡乱说笑的人吗?”
李正山猛地被酒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南宫飘白他一眼,瞧着有姑娘忙前忙后替他抚背顺气,便大发善心地留他几分薄面,未出言数落。
老鸨羞得满面通红,捻起丝绢儿,掩面娇笑:“公子你太坏了,我去把雪月楼最好的姑娘给公子叫来。”
南宫飘音调极高“哎”了声,拉住老鸨,送上个温润如玉的笑:“这雪月楼最好的姑娘,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吗?”
又是一声娇笑,老鸨脆着嗓音道:“公子莫要取笑,我这就去给公子安排雪月楼的镇楼之宝。”
“哦?”瞥见老鸨心花怒放,红云覆面,南宫飘轻轻一咳,端了个架子,“姐姐当真愿意替我去请这镇楼之宝?”
老鸨嗔怪着点了点南宫飘额头,神色了然:“我就知道你有花花肠子。”
南宫飘也不辩解,只给了个天朗气清的笑:“那就劳烦姐姐了,姐姐已是国色天香,小弟倒真想见识见识这镇楼之宝司徒龄,究竟生了怎样一副俊俏模样。”
老鸨一愣,面上笑容蓦地僵住,诧然问:“敢情公子为司徒龄而来?”
“慕名前来,望姐姐成全。”南宫飘收起先前信手拈来的溢美之辞,坦坦荡荡行了个礼。
“公子,”老鸨表情淡淡,“司徒姑娘恐怕是没有福分前来伺候,不若替你寻来其他佳丽?”
“姐姐此言差矣,司徒姑娘载誉京都,理当是姐姐口中镇楼之宝,姐姐岂能出尔反尔,让小弟空欢喜呢?”
老鸨笑笑,疏离解释:“公子有所不知,司徒姑娘向来卖艺不卖身,也不接客。”
“不接客?不接客还占着京都花魁的名号。”这不是占着茅坑不那什么吗。
“公子想必不是京都人氏,我与公子也算投缘,奉劝一句,这司徒姑娘,放眼当今天下,尚无几人招惹得起,公子还是好自为之罢。”老鸨神色凝重,不像是吓唬她。
南宫飘撇撇嘴:“那......若是她来招惹的我呢?”
老鸨笑意渐冷,不轻不重拍打着楠木桌:“我们雪月楼敞开门做生意,自是欢迎四方来客,但公子若存心来砸场子,妈妈我也不是怕事儿的。”
南宫飘尚未接话,李正山先接了句:“多虑了多虑了,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南宫飘投去鄙夷目光,李正山却一本正经冲她使了个眼色,别扭片刻,南宫飘默念了三遍“好汉不吃眼前亏”,才嘻嘻一笑:“姐姐莫气,气大伤身,小弟适才顽皮了,还望姐姐海涵。”说罢作了个长揖,无辜至极。
老鸨微微叹了口气,一脸“大人不计小人过”:“罢了罢了,知你年轻气盛。”
南宫飘正欲继续油嘴滑舌,眼角余光不小心扫到一月白长影,不禁唇形顿滞,又瞟见他身侧有抹彤色一闪而过,霎时如遭雷劈。
“公子这是怎了?天下姑娘何其多,何必为一个司徒龄死磕?”老鸨语重心长,一副“你这种人我见多了”的历练神情。
“是,天下姑娘何其多,没必要为了一个谁死磕。”南宫飘嘲讽一笑,拂袖起身。
老鸨喝喝茶水,抚抚嘴边硕大的黑痣:“公子三杯两盏淡酒下肚,便想走人了?”
“如若不然呢?”南宫飘眉眼忽地掠上几分凌厉。
局势剑拔弩张,李正山慌忙向前一步,白花花的银子便递到老鸨眼皮底下,老鸨照单全收,嘴上却不依不饶:“我这寻花问柳之地硬是被人当作茶楼酒楼了,也是惭愧,惭愧啊。”
李正山不作声,肚子里破口大骂贪得无厌,但还是曲意逢迎,又奉上几两银子:“烦请笑纳。”
老鸨这才眉开眼笑,接过银子,妥妥揣回兜里,才又故作肃穆道:“罢了罢了。”
李正山拉过南宫飘,低声劝了句:“咱惹不起,回去罢。”
脑子里早已乱成一锅浆糊,翻腾倒转,稀薄过后又转为浓稠,末了,这锅浆糊凝成了一道月白长影,继而又变幻出一张似笑非笑的俊逸容颜,一点点晕开,变得模糊。
只一个冲动,南宫飘便挣脱李正山束缚,脚尖轻旋,飞身上了二楼。
烟花女子们齐齐尖叫,老鸨冷冷一笑:“有点三脚猫的功夫就想在老娘的地盘撒野?我看你是活腻了。”
抬脚掀翻离自己最近的板凳,又用力蹋了上去,纵身一跃,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条皮鞭,挥舞得虎虎生风,经过二楼护栏时又向后翻了个圈,随即双脚稳稳落在雕花护栏之上。
南宫飘立在离她不远处,不喜不悲,透过菱木窗刮来一阵风,微微吹动她的发,李正山这才注意到,这个平日里无法无天的小丫头,其实略显单薄。
“你是自己走,还是让我赶你走?”老鸨嘴角微勾,冷然道。
南宫飘面如平湖:“我只是想见司徒龄一面,求证些事情。”
老鸨皮鞭甩得啪啪作响,讥诮道:“你倒挺会想。”
长鞭挥来,卷起凉风一阵,伴随着李正山一声惨叫,南宫飘轻巧躲过,她皱眉看了眼李正山:“你怎么了?”
李正山一边抚着胸口一边摇头,竟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南宫飘心下一沉,莫名觉得可笑,噌一声将泣雪剑插回剑鞘,飘然下楼,孩童般扯住李正山袖口,缓缓道:“我们走。”
李正山挠了挠脑袋,不知如何安慰脸都憋红了也只憋出一句:“我们回家。”
“这就想走了?”老鸨拍了拍掌,潜伏客人之中的杂役立马涌上前来,个个膀阔腰圆,虎视眈眈。
李正山苦了脸,摊摊手:“我真没银子了。”
老鸨呵呵一笑:“客人都叫你们吓跑了,没银子?那便只好断手断脚了。”
李正山苦大仇深地环视周遭一圈,东边几个登徒浪子正饮酒作乐,西边一位虬髯大汉亦左拥右抱,谁人注意到这偏北一隅的小小纷乱了?老鸨睁眼说瞎话的能耐,倒是与南宫飘有得一拼。
再看南宫飘,魂不守舍模样,两片薄唇抿得极紧,面无血色,李正山几乎带了哭腔:“飘,飘妹......”
南宫飘无力垂臂:“出息......”她此刻觉着,自己像个面面俱到的大哥,领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妹。
老鸨估摸着这玉面小生是不打算交出银两求饶了,冲众杂役使了个眼色,一干人众顿时一哄而上,将南宫飘与李正山围了个滴水不漏。
刀光剑影中,天地都沉寂,只有剑背刀锋的交错声,此起彼伏。
南宫飘连挽剑花,步步轻灵,若她孤身一人,想必早已逃远,无奈还有个杜鹃啼血般声声哀嚎的李正山,南宫飘既要御敌又要护他,渐渐,便落了下风。
胸口忽然涌上一抔寒意,只一个没留神,南宫飘便挨了一剑,顷刻血染鹅黄薄衫,浸湿了半边香肩,李正山立时鬼哭狼嚎起来,大有把天叫破的架势。
“住手。”淡淡一声轻喝,所有杂役都鬼使神差般停住,南宫飘不敌体内骇然蔓延的凉意,长剑抵地。
李正山这回是真的眼眶泛红,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南宫飘,于近处看到她鲜血淋漓的胳膊,吓得闭紧了两眼。
“妈妈,这位公子是我旧相识,还请不要多作为难。”
南宫飘秉息凝神,紊乱真气逐渐有序,血流不止的伤口也开始出现清晰痛感。
老鸨将皮鞭随手一丢,掏出丝绢儿甩了甩,似是不胜燥意,尖着嗓门叹了句:“司徒都开了口,妈妈我自然不会怠慢,”挥手令杂役们退下后,又笑道,“原来是司徒的旧相识,得罪了,公子。”
李正山生怕再生变故,颤颤回应:“不知者不罪,不知者不罪。”
“那位公子是司徒姑娘的旧日相识,不知公子您是?”老鸨看出李正山胆小怕事,有意逗他一逗,露了个凌厉的眼色。
李正山一抖,口不择言道:“我是司徒姑娘旧,旧日相好!”
老鸨一愣,随即嗤笑出声,四周也多了窃窃私语声与轻蔑低笑声。
二楼护栏处响起微带恼意一声低叱:“还不带南宫公子上楼疗伤。”
李正山嘴唇嗫嚅,面色如土,试探性看了眼老鸨,老鸨也是好笑,甩着丝绢儿扭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打斗过后,四下杂乱,然众人皆不改神态,仍纵情声色,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祥和,想是见惯了这刀剑无眼,世情如霜,心如钢铁了罢。